方正主政秀水时以一身正气,带出了一班好官,树起了一方新风。秀水今年的发展势头仍居全省第一,形势喜人。与此密切相关的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考核,也居全省头名。
初到秀水时,葛艾感到工作是“举轻若重”,但随着角色转换的到位和改革创新效果的显现,加之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成长起来的副手赵咏梅实际工作经验丰富、机敏干练又大力配合他的工作,使他逐渐有了“举重若轻”之感,并能腾出一部分精力到基层、到企业、到农村、到群众中去调查,静心思考纪检监察机关如何具体地实践其“保护干部,规范市场,促进发展”或“树新风,促发展”的构想了。
慢慢地,当初的“葛剃头”又多了个“葛菩萨”的称号,不少人称他“面恶心善”,说他既嫉恶如仇又与人为善或以人为本。不经意间,部分地直机关和县份就开始传言,说葛书记要升任地区行署专员或相邻某个地级市的市长了……明眼人知道,这很大程度上是空穴来风,但又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民情民意。
近段时间天气不好,气候潮湿,白雾浓浓,连秀水至平湖的高速公路也因此时不时关闭。行署办公室已发出通知,要求各县政府和地区有关部门要发动群众,密切注意影响工农业生产和群众生活、安全的灾害性天气,积极预防,及时处理。
尽管如此,就像人类在地震、海啸、火山爆发等灾害性自然现象面前显得弱小一样,一场天灾加人祸,猛烈、暴戾、无情地向秀水大地,倏地卷袭而来……
赵咏梅一进病房,就扑到葛艾的床头,“哇”地一声哭得换不过气来……葛书记啊,葛书记——
怎么啦?赵书记!什么事这样伤心?好好说嘛,有组织,有同志,什么事不能解决?葛艾一说完,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赵咏梅只顾喊“葛书记,葛书记”,越哭越伤心,陆陆续续又拥进一批人,有纪委的,财政局长老钟也来了,大家脸上都像抹了一层灰,阴郁得很。财神局长也来了,请坐!自己倒水!你们来劝劝赵书记,这是怎么回事……
牛高马大的钟局长到了床头就屈膝要往下跪……葛书记——
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大汉子老钟的反常举动,使葛艾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咬紧牙关侧着身子沿床的靠背往上挪了挪,清清嗓子说,同志们都安静,有党领导,天不会塌下来……
赵咏梅哭累了,大汉子也揩了眼泪,你望我我望你,谁都不愿开口,谁都不想开口,谁都不忍开口,只想把时间凝固,或把时间挨过去……好让葛书记晚一点知晓这不幸的消息……
葛艾仍然心存侥幸,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往爱妻身上想,但这事又肯定与蕤蕤有关。他开口道,同志们,我猜这事与方蕤同志有关系,今天早上她告诉我,她要到秀水天然气井喷事故、山体滑坡现场去看灾情,好及时安排救灾资金,她受伤了还是失踪了?不能因为她是我妻子就把她看得比其他同志重啊!我刚才接到最新动态报告,现场的武警官兵已经牺牲上十位了,他们多年轻啊!有的还不满二十岁……说着说着,葛艾的眼眶湿润,哽咽了。
病房里已哭成一片。
葛艾已猜出了八九分,心里不住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镇静,一切都要面对现实。咏梅同志,你说吧,我能接受——最坏的结果!
哭声停止了。时间凝固了。
病房又是死一般寂静!
赵咏梅的嘴唇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响。
说呀!赵咏梅同志!说呀!葛艾突然提高了音量。
葛书记,小,小……小方同志——牺牲了!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葛艾的脑袋爆炸了,两行热泪喷涌而出……蕤——蕤!他大吼一声,脑袋一歪,脸色开始转青……
病房又像炸了锅,钟局长一挥手,一行人有序退出。
听到床头报警信号,医生们鱼贯而入;
氧气瓶、心脏起搏器等急救器材迅疾开始工作。
监测仪上的曲线起伏不定……
室外走廊上,钟局长接到局办公室主任报告,方蕤等三位同志的遗体已运到殡仪馆。他立即布置:第一,安排同志守灵,副局级干部轮流带班。
第二,通知家属时请注意,暂时只通知到配偶,噢,驾驶员还没结婚,只通知他父亲。通知他们其他亲属的事,我到现场再定。第三,做召开追悼大会准备,请行署办公室、地区民政局支持,比照革命烈士规格办理。他想了想,立马向地委张书记汇报:已通知葛副书记,现在他处于休克状态……张书记,葛书记家为国家建设已经牺牲了两位同志,能不能将方蕤等同志的守灵规格提高一点,请武警部队持枪守灵?
电话那头很焦急,现场还很危急,张书记的声音:同意!武警部队全在现场,我叫地委办通知公安局派人。我在现场不能离开,就委托你代表我守护葛艾同志,随时向我报告情况。
老钟一直守在葛艾身边。他显得垂头丧气,我们财政局怎么这样倒霉?别的车都过去了,我们的车上去,这桥就垮了。早不垮迟不垮,偏偏就这么巧合……好在葛书记死里逃生,那根水泥电杆要是再偏几公分,葛书记就不只是脑震荡、肩胛骨骨折了……
第二天中午,葛艾的眼睛动了几下,嘴唇也动了几下。
双眼通红的钟局长终于松了口气,轻轻叫道:葛书记,葛书记——过了一阵,葛艾的眼泪又像潮水般涌了出来,蕤蕤——蕤蕤——你在哪里?你——冷吗?
钟局长紧紧抓住葛艾的手,葛书记,你哭出来吧,你哭出来吧!他猛然发现,一夜之间,葛艾的两鬓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老钟,蕤蕤——她在哪里啊?你能带我去吗?
老钟赶紧说,我能——我能,但——现在——恐怕不行,你是内伤……方蕤同志在那里,有很多人陪,有公安干警持枪守卫,张书记安排了的。大汉子的眼泪又忍不住涌出来了,葛书记,对不起,我没照顾好方蕤同志……
葛艾淌了一阵眼泪,缓缓说,老钟局长,这是你的错吗?不是!我刚才想起,毛主席一家有九位同志为革命献出了生命。革命领袖如此。我老家邻村有位九十几岁的老奶奶,丈夫在与日军的武汉会战中捐躯,一个儿子牺牲于上甘岭战役,一个孙子与我父亲同一天在南疆倒下,一个重孙子荷弹飞临一座城市上空时,飞机故障而没有选择弃机跳伞,硬把飞机拖到一片空旷田野上空,但他已经没有时间跳伞了……一个普通农家,四代英灵,满门忠烈……老奶奶建了四座衣冠冢,跨越近七十年!今年军分区去慰问时,多数同志都哭了……老葛家与老奶奶家相比,算不了什么……
老钟明白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是呆呆地望着葛艾。
葛艾突然抓了一把胸口,大声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为什么是蕤蕤呢?!我只有这么个蕤蕤,岳父岳母家也只有蕤蕤这一个孩子啊……老钟,现在能够用我去死,换得回蕤蕤的生吗?
老钟的眼泪也涌了出来,我这把岁数了,儿大女成人了,我用死去换回方蕤同志的生也千值万值……但这怎么办得到啊?
沉默了好一阵,葛艾才喘着气说,这样吧,请你先帮我通知一下我两个妹妹,先别说什么事,等她们到了再说;另外,我弟弟葛小兵正回乡探亲,在画山老家,请注意,一定要瞒住我母亲,她老人家现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弟弟来陪我,你好去上班。
老钟不停地点头,用笔记下来,生怕漏点什么。
老钟,现在几点了?
下午1点,葛书记!
老钟,请你告诉院长,医务人员不够,向省里求援,把我的医疗小组撤了,派到一线去,我已经好了,叫主管医生来给我加大用药剂量,3点钟以前我要去看蕤蕤,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你们不能拦我,拦不住我!你放心,葛书记你放心治疗,省里的医疗救护队已经到了。
葛艾又昏沉沉睡过去了。
下午3点半,肩章上刚刚加了一颗“星”的空军中校葛小兵带了几个朋友来,其中一位是他的战友——那位长空英烈——的胞兄,他们小心翼翼地把葛艾抬到了方蕤灵前。
葛艾静静地亲吻着方蕤早已血色消退的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咬破的嘴唇慢慢把她的嘴唇染上了血色……
葛小兵的相貌与二哥反差较大,与姐姐葛芹有同工异曲之妙,姿仪飒爽、英俊威武。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脱帽向方蕤三鞠躬后,再整理好军装,庄重地行了军礼!
他好恨自己啊!因为执行任务,没能赶回来参加二哥二嫂的婚礼;这次回乡省亲,先到秀水,结果二嫂出差到那个出了“邪教副县长”的湖江县检查退耕还林资金使用情况去了,二哥叫他先回去看望妈妈和大哥,他想反正有时间,就先回老家去了。结果,现在第一次见到二嫂了,却是阴阳两隔!这一生,叔嫂连话都没说上一句,二嫂她就这么悄悄地走了,踏上的是不归路……二嫂,二嫂,小弟小兵来看您了!您知道吗?您说话呀,二嫂……
年龄不大但对流血牺牲见得并不少的葛小兵,向守灵干警行了礼,要过冲锋枪,对着苍茫天空,“啪啪啪”射出了三十二发子弹!
这凄厉刺耳的枪声,是对亲爱的二嫂三十二年美好年华的追忆?还是招她魂兮归来的呼喊?抑或对使得二嫂英年早逝的命运之神发泄愤怒?
作为职业军人,他心里清楚,这样动枪是违反条例的,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该承担什么责任就承担吧!
在殡仪馆,葛艾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他平静地说,钟局长,我作为家属,就方蕤同志的因公殉职,不向组织上提任何要求。一次性抚恤金,请转赠给驾驶员的父母亲,小伙子从部队复员还不到半年啊!我和方蕤同志两个孩子的抚养补助费,一半转赠给同车牺牲的那位同志的家属,他妻子没有正式工作,带个孩子很艰难。作为家属,请他们节哀保重!同时,也请他们不向组织上提非分要求,我们地区现在还很穷。至于他们有特殊困难,请财政局同民政局协商,妥善解决……
第二天一早,葛艾经历了“加强治疗”后,就带着妹妹葛芹、弟弟葛小兵,赶往省城。白玉洁要求留下来陪伴方蕤。
地区财政局的车紧随其后。
一路上,葛艾一阵放声痛哭,一阵呼喊着蕤蕤——蕤蕤,一阵是昏沉沉地不言不语,一阵叫车开慢点,再慢点……
葛小兵始终保持着头脑清醒,先预约了两辆120急救车在方家附近待命。
方家父母回屋后,葛艾“咚”地给老人们跪下,我没有照顾好蕤蕤……不是我,她就不会到秀水去……葛芹、葛小兵也一并跪下了。
两辆120急救车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救了高佩英和有心绞痛病史的方正的命!
当天晚上,在方家临时搭建的祭奠台前,老葛家的三个成年子女,在方蕤遗照前守灵……
夜风,吹个不停,呼呼作响,有如哀号;夜雨,下个不息,淅淅沥沥,如泣如诉……
次日凌晨,平湖人民广播电台的《早上好》节目报道,据平湖气象台消息,昨天晚上8点到今天凌晨6点,平湖地区的风级和降水量均为35年来的最高历史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