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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案直击

  污染源仍然没有找到。永强他们并没有放弃,大家白天晚上轮流值班,死死盯着有重大嫌疑的工厂。王天宏常常是白天开会,夜晚赶到现场监察。

  天气奇热,但没有一个人喊热,汗水把毛巾湿了一次又一次。最让人恼火的是蚊子,特别是野外草丛中长的那种花脚蚊,一咬一个红疙瘩,奇痒难忍,每个人身上都布满了红红的疙瘩。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晚上,正在值班的永强等人又闻到了浓浓的机油味,大家立即兴奋起来,悄无声息地向发出油味的地方摸过去。

  执法人员搭人墙,翻进围墙。围墙周围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王天宏刚一着地,脚就陷在了污泥里,臭气扑面而来。他们不敢打开手电,带着一身的臭味,大家摸索着分别往企业的各个方向走去。

  夜晚的工厂有些静,只有厂房外有几盏昏暗的路灯一闪一闪的。他们不敢往灯光下走,专走暗处。夜风吹来,夹杂着阵阵难闻的气味,他们直想咳嗽。大家都用湿毛巾捂着鼻子,尽量不发出声音。他们以为自己很隐蔽了,不会被发现,但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在一个高高的站台上,站着一个人。这个站台有点像过去古战场用的瞭望哨。王天宏凭着多年搞环保工作的经验,料定在瞭望哨不远处就有偷排口。王天宏静静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忽然,站台上的人往楼下跑起来。王天宏一愣,忙跑过去追。

  王天宏和那人在工厂跑着。王天宏路不熟,被那人带到一个水池边,不熟悉环境的王天宏“咕咚”一声掉了进去,无论他怎样努力也爬不上来。那个人却哈哈大笑着跑了。王天宏这才晓得上了那个人的当。

  回头再说永强和小东、小兵。他们几个人听到奔跑声后,知道已经被发现,大家索性打开手电,明目张胆地在工厂的四周搜索起来。在一水闸前,永强用鼻子使劲地嗅着。

  永强惋惜地说:“还是来晚了一步。”

  几个环保队员赶了过来,大家沉着脸。

  永强这时忽然发现王天宏不在现场,忙问其他同事:“王局呢?”

  大家摇了摇头。

  永强向四周看了看,说道:“王局会到哪里去呢?”

  小东说:“会不会在厂里迷了路?”

  永强着急道:“大家快分头找。”

  大家分头找起来。小东在水池里发现了王天宏,把王天宏拉出了水池。

  小东生气地骂道:“真是可恶。王局,你不要紧吧?”

  “我会游泳,当然不要紧了,要是不会游泳就惨了。不过,这也正说明他们有鬼。”

  大家走到水闸前,王天宏对周围的环保队员说:“这里肯定有鬼,马上行动。”

  这时从厂外急匆匆地走来几个人,其中有老总古风。古风伸手要跟王天宏握手,王天宏没理睬。

  古风伸出的手尴尬地在空中定格了半分钟后才放下。他好像这时才看到王天宏一身是污水,故作惊讶地说:“哎呀呀,王局长,你怎么全身湿透了?”

  王天宏面无表情地说:“还不是拜你所赐。”

  古风不解,说:“我?我没请王局长洗桑拿呀?”

  王天宏冷笑了一声,说:“古总,你对付环保的招数真是一套一套的啊。”

  “看来我们之间有误会。这个管子排放的是一般的生活污水。不信你们带回去化验。”

  小东冷笑道:“现在排放的肯定是一般的生活污水了。不然你也不会这样镇定了。你们的手段真是高明啊。”

  王天宏、永强等人在车间检查着。

  小兵边检查边说:“环保搞不好,小命就难保。别看有的人今天风光体面,说不定明天上医院一检查就得了不治之症了。”

  古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王天宏指着一个机器,问古风:“这个空压机产生的废润滑油,你们从哪里排出了?”

  古风不说话。

  王天宏说:“我来替你回答。分别从空压机储气罐底部排污阀、油水分离器底部排污阀排出。”

  古风辩解道:“根本就产生不了什么废润滑油。”

  王天宏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们继续检查着,但仍然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

  古风不动声色地笑了。

  永强心里说,别高兴得太早了。

  王天宏他们往厂外走,古风说:“你们搞环保的也太不容易了,太辛苦了,王局长你们别急着走,我请你们吃宵夜。”

  小东没好气地说:“你省省吧。”

  大家来到河边,河中的污染物更多更厚了,味道越来越刺鼻了,很明显是刚刚偷排的。污染物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紫绿色的光。大家静静地看着,心情无比的沉重。

  王天宏说:“明知有问题,就是找不到问题,我偏不信邪,掘地三尺也要把暗道找出来。”

  永强忙说:“王局,你点醒了我们,我们只能掘地三尺才能让狡猾的狐狸尾巴露出来。”

  王天宏看了看疲惫不堪的部下,十分心痛。他红着眼睛说:“大家就地休息一下,天亮后挖地沟。”

  像部队野营拉练一样,大家倒在江边的石头上,身子一挨石头就睡着了。连续折腾多日,大家已经疲惫不堪,疲惫得连梦都做不出来了。

  早上,旭日东升,大家仍在沉睡,小东的呼噜打得像轮船拉汽笛。王天宏最先醒来,疼爱地看着部下,不忍心叫醒他们,他悄悄地起身,一个人来到附近的农家,请了几个民工。

  王天宏走后,永强也醒来了,他一看王天宏不在,其他人都还在呼呼大睡,他擂了小东一下,说:“快起来,太阳晒P股了。”

  小东翻了个身又睡了,咕哝着说:“我还要睡一会儿嘛!”

  永强使劲给了小东P股一下,说:“你以为是在家里睡席梦思啊?快点起来吧。”

  这一喊,其他人都坐了起来,有的揉眼睛,有的打着呵欠。小东仍呼呼大睡。永强笑着摇了摇头。

  小兵笑了笑,在岸边捡了一个粉红的彩石,沾着水,在小东脸上画了一个猪八戒。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小东这才醒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问:“你们笑什么?”

  小兵说:“我们在笑一个能吃能睡的懒猪。”

  小东明白过来,要去打小兵,小兵早笑着跑了。

  王天宏这时提着一大袋馒头和矿泉水走来,说:“闹够没有?肚子不饿啊?”

  小东跑到王天宏面前,抓起馒头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小兵笑着说:“我说的没错吧,能睡又能吃,不是猪是什么?”

  其他人捧着江水洗了把脸。小东却是先吃起来,听了小兵的话,并没有生气,他边吞咽边说:“我还能干活,能背两百斤,抬三百斤,你行吗?”

  “光使蛮力有什么用?”

  永强说道:“别光斗嘴,快点吃,吃完了干活。”

  大家草草地吃了早饭。在排污量厚的地方,寻找下手的地方。与请的民工一起挖起来。

  古风慌了,不过他没有出面,而是让工厂的工人把王天宏他们围起来,工人们吵着嚷着不让王天宏他们挖工厂,谁挖找谁拼命。

  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如果强行挖,这些被古风煽动起来的工人们肯定要闹事。怎么办呢?

  小兵大声对工人们说:“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找出污染源,为的是长江的健康,长江健康了,生活在长江边的人才健康,工人同志们一定要配合我们,要讲文明。”

  小东把小兵拉到一边,说:“别这样文绉绉的,对这些昧良心赚黑心钱的企业,讲狗屁个文明,你们不是要打架吗?来,冲我来,都冲我来。”小东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说。

  工人们一时呆在原地,不敢动了。

  永强忙对其他执法人员使眼色,说:“还不快动手。”

  大家七手八脚地干起来。王天宏正要招呼请来的民工,民工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了。这附近的民工,一定是怕古风事后报复。

  晌午时分,一辆接一辆的小轿车开进了峡江机械厂。

  小兵说:“王局,看到没有,情况有些不妙哟。”

  王天宏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止不了我们查下去的决心。”

  不一会儿,从厂里走出一大帮人。其中一个人就是胡副市长。胡副市长爽朗地笑着,远远地朝王天宏伸出了手。

  王天宏伸出一只沾满了泥土和汗水的手与胡副市长握了握,说:“对不起,脏了您的手了。”

  胡副市长说:“同志们辛苦了,这样大热的天,你们还奋斗在环保第一线,你们的敬业精神太可嘉了。”

  永强和其他环保干部仍在挖着土。

  王天宏等着胡副市长的下文,一定还有下文的,胡副市长绝对不是来臭熏熏的工厂乘凉的。王天宏心烦意乱地擦着不断涌出来的汗水。

  古风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天宏。

  胡副市长看了一眼仍在忙碌的执法人员,说:“大家别挖了,啊,天太热,你们会中暑的。王天宏你这个局长是怎么当的,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工作方法?要采取这样的笨办法?”

  永强他们都装着没有听见,挖得更快了。他们只听王天宏的,执法队员太了解王天宏了。

  王天宏果然什么也没有说。

  胡副市长没想到他的话没有人听,一脸的愠怒,却又不好发作,对王天宏说道:“小王,你跟我来一下。”

  王天宏用汗帕子擦了擦手,跟着胡副市长往里走。王天宏回过头来,向永强他们使了一个眼色,永强会意地点了点头。

  王天宏跟随胡副市长和大小官员走进厂会议室。会议室开着空调,桌子上摆着冰冻西瓜和冰冻饮料。一身灰土一身臭汗的王天宏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与穿戴整洁的官员们更是形成鲜明的对比。口渴难耐的官员们有的吃西瓜,有的喝饮料。王天宏坐着没动,尽管他口干舌燥。

  胡副市长向古风看了一眼,古风会意。古风亲自拿起西瓜请王天宏吃。

  王天宏笑着摆了摆手,说:“对不起,我不能违反纪律。”

  胡副市长说:“吃块西瓜解渴,违反什么纪律了?”

  王天宏说:“在执法期间,不准在企业吃喝和拿企业一针一线。我不能带头违反。”

  正在吃东西的人们有些尴尬。人大的一个处长说:“老王你这人真是的,你意思是说,我们都违背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啦?”

  王天宏微笑着说:“我们环保局有纪律,不能吃喝企业的。你们跟我不一样啊,你们是为企业保驾护航的,该吃。我呢,是专找企业的麻烦的,不该吃。”

  在场的人脸色十分不好看。

  王天宏又说道:“随着经济的快速增长,环境污染正在成为我国社会和经济发展的‘绊脚石’。现实严重的环境问题,一方面源于科学技术落后,高耗能催生高污染。另一方面则是人为造成的。企业之所以有法不依,有令不行,有禁不止,违法违规排污相当普遍,是因为企业有恃无恐。有在座的充当企业的保护伞啊。对不起了,我不能在这里乘凉,各位领导,得罪了。”

  胡副市长用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说:“小王,别急着走,我找你有事,你坐一会儿。”

  王天宏只好坐下了,却把脸扭一边,看着窗外。气氛有些压抑。

  胡副市长嘴角沾有一个黑瓜子,像突然之间长出的一颗痣,古风递了一个湿毛巾过去,说:“您擦擦。”

  胡副市长优雅地擦着嘴,眼睛似在看谁,却又似谁也没看。会议室看似轻松的气氛,一点也不轻松。

  就在王天宏和胡副市长等人暗中较劲时,永强他们挖得更起劲了。

  永强和小东、小兵他们知道,如果不尽快找到证据,古风请来的官员们就会向王天宏和整个环保局发难。证据当然难找,既然要瞒天过海,就不会让环保局的人轻易发现。

  头上的太阳越来越毒辣了。永强抬头看着明晃晃的太阳,对其他人说:“同志们,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坚持。”

  王天宏在里面如坐针毡。

  胡副市长说:“作为环保局,你们职责所在,查处违法排污企业是应该的。但峡江机械厂是我市重点企业,利税大户,政府对这样的企业是保护的。你们这样做对企业的影响是不好的。当然,由于技改没跟上,在环保上意识不强,重视不够,可能会有点问题。有了问题,我们可以坐下来解决,大家关起门来是一家人嘛,啊?没必要兴师动众挖工厂墙脚嘛。挖墙脚事小,企业声誉受损就是大事了。”

  王天宏静静地听着。

  胡副市长又说:“小王,你让你的人马上撤走。你站在企业的角度想一想,你们挖地沟,企业还怎么生产?外地客商谁还愿意跟企业合作?好好的一个企业还不被你们折腾垮?”

  王天宏硬硬地顶了一句:“环保法有规定,对责令整改而又阳奉阴违不整改的企业,要坚决关停。”

  胡副市长不耐烦了,说:“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总之呢,我是相信古风同志的,古风同志毕竟是市人大代表,比普通群众觉悟要高一些嘛。你们环保局这样对待一个市人大代表,会产生一些不良社会影响。环境呢,当然要保护,不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嘛,你们说是不是?”胡副市长的眼睛威严地扫了会场一圈。

  王天宏态度强硬地说:“胡副市长说问题不严重,是您没有看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敢肯定地说,长江大礁石断面几次大面积油污,给长江造成严重污染,与峡江机械厂脱不了干系。现在的企业受经济利益的驱动,不愿意投入资金安装或更新治污设施,有的嫌环保生产成本太高,有设施不用,跟环保执法人员玩起‘捉迷藏’,执法人员离开后马上就肆无忌惮地排放污水、废气。对这种没有环境意识和社会责任感的违法违规企业,应该加大惩罚力度,让污染者付出昂贵代价,而不是坐在这里讨论如何包庇纵容。”

  古风态度强硬地说:“我还是那句话,我们的生产车间没有有害物排出。就是有厂家往长江里排放了点废水,也无关紧要,长江水那么大,一冲就冲到大海里了。”

  王天宏针锋相对地说:“古总,你真会为自己开脱,往长江里排放的有害物必然要污染长江,流进大海,污染的也是海洋。海洋是不是在地球上?地球污染了,到时候遭殃的是我们人类自己。”

  古风冷笑道:“王局长,别危言耸听。”

  “我没有危言耸听。长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保护她的义务,无论你职务高低,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破坏她。”

  胡副市长说:“小王,你别激动,母亲河我们当然要保护了。但要慢慢来,你说是不是?彻底根治污染源,还要从财力物力上考虑,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得到的事,流域各个省市都是这种状况,保卫母亲河,江海市还算行动得好的呢。”

  王天宏毫不妥协地说:“问题的症结是地方政府环保意识差,态度不坚决,措施不力,地方保护主义严重,才让不法企业钻了空子。如果政府官员们还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们的污染会越来越严重,不久的将来,长江将变成一个公共污水沟,那时瘟疫将会频频发生,哀鸿遍野。”王天宏站起身来,说:“胡市长,在座的各位,对不住了,我不能一个人在这里凉快。告辞!”

  王天宏往外走去。

  胡副市长一脸尴尬。

  古风恨恨地说:“太目中无人了。”

  一行人尴尬地坐着。胡副市长气得直喘粗气。有人竟然敢给他这样的难堪,他的威风和自尊何在?想发作,却又不知找谁发作。

  人大的一个老主任恨铁不成钢地说:“真是个牛脾气。”

  一直在旁边喝着饮料的政协副主席慢条斯理地说:“每年的人大提案,关于环境保护的提案最多,群众投诉和信访,关于环境污染的占百分之八十以上。污染还是越来越严重,环境越来越差,依我看呀,就得要有几个像王天宏这样的牛脾气来治理一下我们的环境。”

  胡副市长“呼”地一下子站起来往外走,古风忙讨好地迎上去说:“胡市长,您到哪去?我准备了便餐……”

  不等古风啰嗦完,胡副市长没好气地说:“我还有会。”说完板着脸往外走去。其他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古风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问:“你们……你们就这样走了……”

  永强他们仍在挥汗如雨地干着,忽然他们挖到了一个大石块,再也挖不动了。虽然是六月三伏天,大家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小东敲了敲大石头,说:“这石块不像地里长的,是人工埋的。”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家兴奋起来,可面对大石头,大家又犯愁了。

  王天宏这时赶来了,他挽起袖子,说:“人心齐,泰山移,来,我们一起用力搬开它。”

  由于石头的一边是一个坎,站不了几个人,王天宏、永强、小东喊着号子,哼哧了半天大石头还是巍然不动。几个人松了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小东往手上吐了口口水,揉了揉,说:“这样使不上力,你们站一边,看我的。”

  小兵不相信地说:“你一个人搬?吹啥子哒哒笛。”

  小东自信地说:“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吹牛没吹牛,马上见分晓。”

  小东让永强和小兵把钢钎插在石头下,他则双手扣着石沿,拉开马步,弯下腰,大吼一声:“起——”

  那大石头竟然动了,钢钎同时同力撬动。小东再使一下蛮力,只见他大叫一声:“呀——”大石头挪开了。

  “地沟,地沟——”在场的人都兴奋地叫喊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挖出了埋在地下很深的暗道,地沟里有许多油污。

  小兵拍着小东的肩,说:“你娃娃硬是有点蛮力。”

  小东得意地说:“服气了吧?我是大力神转世,是不是该请我一顿?”

  小兵指了指王天宏,说:“该王局请。”

  王天宏没有听见他们的话,黑着脸看着暗沟,说:“真是狡兔三窟,谁也想不到古风竟然准备了几条排污的暗道。”

  这时天上飘来了一团乌云,不一会儿起风了,风把那乌云吹得一会儿呼啦啦往东,一会儿又呼啦啦往西。天上的太阳一会儿照下来,一会儿又被乌云遮住了。

  不一会儿,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大团大团地悬在头顶,似乎用个竹竿一捅,就能“吧唧”一下掉下来。

  王天宏仰头看了一下天,说:“要下暴雨了。”

  永强也仰头看了一下天,说:“快,抓紧干活。”

  他们抓紧取样,摄像。活还没有干完,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小东和王天宏忙脱了衣服把地沟遮起来让永强采样。如果雨水把地沟的油污稀释了,就检查不出原来的成分了。

  经过检查,暗道里的废润滑油和车间的废润滑油是一个成分,同污染长江的废润滑油也是同一个成分。在确凿的证据和事实面前,古风仍不认账。他的理由是,并不是所有的废润滑油都是峡江机械厂排放的。

  王天宏回到局里研究处罚意见时,在长江一个段面又发现了大面积油污,执法人员检查发现峡江机械厂的一个输油管正在渗漏,真是明知故犯,无法无天,王天宏建议重重处罚。

  张德平为难地说,市里有领导打了招呼,对峡江机械厂的处理要慎重。特别是古风是知名企业家,市人大代表,要顾及影响。

  王天宏知道市里是谁在阻碍正常执法。他说:“正因为是人大代表,才要带头遵守《环保法》。多次对长江造成重大污染,如果我们不对峡江机械厂作出严肃处理,就对不起养育我们的母亲河,也无法对老百姓交代,现在老百姓都看着我们呢,其他企业都看着我们呢。”

  “我这个局长不好当啊。”

  王天宏大包大揽地说:“有什么事我顶着。上面谁找你,你就往我身上推。”

  “我也不是逢迎拍马屁之人,更不是为了保官位,这个环保局长谁稀罕谁来当,我豁出去了。”

  “老张,你什么话都不用多说,谁来环保局当一把手都会为难,你的为人我清楚。我们都是刀锋浪尖上的人。这环保工作,不但要有人唱黑脸,还要有人唱红脸。你就唱红脸,我就唱黑脸,只要我们时刻不忘自己的责任就行了。”

  张德平拍着王天宏的肩,语气坚决地说:“好,我唱红脸,你唱黑脸,无论多大的阻力,也要把我市环保工作搞上去,早日实现碧水梦。”

  王天宏只带了永强一个人到峡江机械厂宣布处理意见。对峡江机械厂的处理意见是:罚款10万元,停产技改。并制定了技改方案。

  古风却分文不交。

  王天宏和张德平交换意见。王天宏认为,制定的技改方案,古风肯定不会照办的。面对阻力两人有些束手无策,他们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沉默了一阵,王天宏把烟头使劲往地上一摔,说:“我就不信,没人敢封他的厂,再出现污染事件,不申请法院强制执行我就不姓王。”

  张德平把烟头从地下捡起来,轻轻地放进烟灰缸里。他说:“我是不会相信古风这样的人会真的停产花大量的资金用于技改。我们环保部门必须盯紧这个厂不放。这将是一场持久而又艰难的战斗。”

  “真正的环保卫士是不会退缩的,即使其他人都退缩了,我也不会退缩!”王天宏斩钉截铁地说道。

  王天宏忙碌了几天几夜,回到家里,妻子秀月没有一声问候,反倒不给他好脸色。

  王天宏知道妻子又对他有意见了,于是赶忙拖着疲惫的身子帮着干家务。正在做作业的儿子涛涛问道:“爸爸,环保局的人是不是什么都要管?”

  妻子挖苦王天宏说:“是啊,你爸爸的能耐可大了,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

  涛涛翘着大拇指说:“爸,你好厉害。”

  妻子带着情绪,说:“大局长,你是越来越能耐了,罚款封厂子,让那么多工人下岗,你知不知道,人家工人都闹到家里来了。恐吓电话也打到家里来了。”

  王天宏猛地砸了一下桌子,说:“太卑鄙了,太可恨了。”

  “那些下岗工人找你要饭吃,你去养活他们啊。”

  “来闹事的肯定是流氓,根本就不是什么下岗工人。”

  “流氓更可怕,你不怕报复,我和孩子还怕报复呢。”

  王天宏安慰道:“秀月,你不用怕,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你干的全是讨人嫌,得罪人的事,早晚会报复我们。我最后给你说一次,你要是不换单位,我就跟你离婚。”

  “环保工作总要有人干吧?”

  “谁愿干谁干去,反正你不能干了。”

  王天宏还想说什么,秀月说:“收起你那一套说教,环保工作如何重要,你认为重要,在有些人眼里,你们是没事找事做。你马上给我调单位,否则到时候不要说我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

  男人最怕的是后院起火,单位上的事已经让王天宏焦头烂额了,回到家里也得不到丝毫的理解。这个汉子,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妻子带着不满情绪弄好了饭,没想到吃饭时,王天宏吃着吃着,竟睡着了。

  涛涛摇着王天宏说:“爸爸,你的饭还没吃完呢。”

  王天宏把碗一放,打着呵欠说:“不吃了。”他没洗脸没洗脚,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秀月也把碗重重地一搁,说:“这是啥子日子,没法过了。”她也赌气不吃了。

  秀月走到客厅,看到王天宏热得直冒汗,就把空调打开,然后坐在一旁直生闷气。王天宏打着很响的呼噜。秀月生气地说:“累死了活该。”话虽这么说,但内心里还是很心疼丈夫。空调开了一会儿,她怕王天宏会得空调病,拿了一床空调被轻轻给王天宏盖上。

  王天宏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妻子仍在睡。王天宏走到床边,轻轻理了理秀月的头发,在秀月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秀月是刀子嘴豆腐心,王天宏也知道妻子的脾气。其实也不能怨秀月,扪心自问,他这个当丈夫的,对家庭尽的责任太少了。儿子的学习他没有管过,孩子的吃穿他也没有操过心。有几次孩子生病了,半夜发着高烧,都是秀月一人抱着孩子上医院。他这个丈夫除了天天有堆臭衣服等着妻子洗,好像没有为妻子做过什么。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在现场监察,有时几天几夜不归家,就是回到家,也是累得只想躺到床上睡大觉,夫妻之间好久没有说说贴心话,没有行夫妻之事了,妻子没有怨气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王天宏愧对妻儿。他爱妻子,爱儿子,他更爱他所从事的事业。可他却无法选择,一个环保干部,干上这一行,你就会深深地爱上这一行,看着那么多环保观念淡薄的企业把污水和有害物排到长江,看着环境一天天恶化,看着各种传染疾病和瘟疫一年比一年增多,稍有点良心和血性的人都不会坐视不管的,更何况他是环保干部,更应该担起保护环境的重任。

  王天宏又怜爱地理了理妻子额前的头发,轻轻地走出了房间,穿上衣服上班去了。

  其实秀月早就醒了,她只是在装睡。对王天宏,她是又爱又怨。她和王天宏是大学同学,当初是王天宏的正义感和责任心征服了她的芳心。

  结婚前两人也曾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结婚后两人也曾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丈夫只有他的环保工作,家庭和妻子在他心目中没有任何位置了。最让秀月受不了的是,环保工作得罪人,她有时走在路上,有人会朝她指指戳戳,有的还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王局长的夫人嘛!”

  “人家权力可大得很呢,动不动就封人家的企业呢。”

  “封了厂,咱们工人阶级喝西北风啊?”

  有的甚至在路上堵住她,威胁她说:“给你老公带个信,别太过火,悠着点,多想想后路。”

  她一个女人家,经不起太多的事,她苦闷,她无奈,脾气变得越来越坏了,只好拿丈夫撒气,每次发完脾气她又后悔了。她知道丈夫其实还是很爱她的,如果丈夫不是搞环保工作,他们的小日子一定还像以前一样甜蜜,夫妻之间还像以前一样恩爱。可现在,丈夫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破坏环境的人斗争到底,在矛盾和痛苦中,她只好让丈夫作出选择。

  其实昨晚找丈夫发火,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没有说,她单位刚调来的主任古琴,对谁都是一脸弥佛笑,唯独对她十分冷淡,汇报工作,她爱理不理的,交材料给她,十天半月都不看,害得有几次误事,挨书记的批评。秀月不知道是什么事得罪了这个笑面佛,后来一个好心的同事才告诉她,笑面佛的大哥就是峡江机械厂的老总古风。秀月才明白是丈夫得罪了人,让她在单位上受气。可她不能对丈夫讲,讲了也是白讲,立志要献身环保事业的丈夫,不会因为妻子在单位受气就放弃的。刚才丈夫的那一吻,秀月百感交集,涌上心头的,有甜蜜、有辛酸,更多的是委屈。于是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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