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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云珠

  鉴古茶楼的生意,和观今酒楼的生意一样红火,白天晚上都有那么多的人聚在那里,品着茶,嗑着瓜子花生,听评书、听戏。来这里喝茶的,几乎都是有钱人,外来的客商和本地的盐老板等,一般的人是来不起这里的。

  沈玉林这天置办好货物,心情舒畅,不想那么早回藏春楼去,哼着小曲进了鉴古茶楼,想听听说书,消遣消遣。最近银红老是哭哭啼啼的,让他有点心烦。找藏春楼别的姑娘吧,和银红好了这么多年,别的姑娘都知道他是她的人,既是一处的姐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也有点抹不开脸面。何况要是这么做了,再面对银红,他也尴尬,还不如干脆到外面去找点乐子。

  这天茶楼里人不少,坐得满满当当的,他去得正是时候,临窗的一桌人正好结账走人,小二便把他引到那里坐下,泡上茶来。

  说书先生穿着青色的长袍,手拿一柄折扇,正在讲提督向荣战广西、战两湖的传奇故事。正听得起劲,偶然一抬头,却见一位身着男子长衫、头戴瓜皮小帽的年轻女子正对自己怒目而视。沈玉林不由得纳闷:这人是谁?明明是女子却做男人打扮,自己从未见过她,她却为何对自己怒目而视?

  只见茶楼小二对着她点头哈腰的,不住地解释着什么。年轻女子听也不听,径直冲沈玉林走了过来,皱起眉头说:“你坐了我的位子,让开!”

  沈玉林今天心情好,也不生气,笑道:“你的位子?你叫一声它能答应我就让你!”

  “你……”女子杏目圆睁,欲用手中拿着的一根竹笛向他头上打过来。沈玉林把身子往后一闪,叫道:“唉呀,有人要打人啦!”

  小二急忙拉住女子,又对沈玉林作揖:“这位大爷,实在对不住,要不我给您换个座儿?”

  沈玉林指指人满为患的茶楼,说:“换?换到哪儿?”

  小二见的确也没有空位子了,改口对女子说:“要不您和这位爷挤一挤坐一桌?”

  女子呸道:“什么臭男人,我不要挨着他!”

  沈玉林作势向空中嗅了嗅,感叹道:“好香啊好香,愿留芳身旁!”

  听了这话,女子扑哧笑了。小二顺势拉开椅子,伺候女子坐下。沈玉林是正对着说书先生的,女子和他对面,是背着说书先生的,因此她又冲着他道:

  “喂,我要坐你这边!”

  “好好,没问题!”沈玉林站起身来和她换。

  女子却又皱眉道:“把椅子也换过来,我不要坐你坐过的椅子!”

  沈玉林一边搬椅子,一边叹道:“姑娘怎么这么知道我的心思,一点想头都不给我留!”

  女子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沈玉林招来小二,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小二端来一个木托盘,然后把津盐瓜条、糖渍杨梅、咸干花生仁、开口松子四样干果以及葱油薄饼、虾仁小笼包、绿豆糕、油炸小春卷四样点心,一并放在女子面前。女子皱眉道:“你干什么?”

  沈玉林做个请的手势,微微一笑:“给姑娘品茶听说书助个兴。”

  “谁要你乱献殷勤,我才不吃你的东西!”女子白他一眼。

  “那姑娘就当没事磨磨牙好了!”

  这话让女子又是扑哧一笑:“我又不是老鼠……你……你才需要磨牙!”

  女子板着脸时冷若冰霜,展颜一笑却又灿若春花。沈玉林不由得看呆了,半晌道:“姑娘笑起来真好看。姑娘和我换位子正好,对着说书先生那个糟老头子有什么看头,哪有对着姑娘的花容月貌好……呀呀呀,姑娘已经笑过两笑,要是再笑上一笑就是三笑……”

  “哼,那我就再也不笑了!”女子丢下这句话,不再搭理他,自顾聚精会神地听说书。只听得说书先生讲到贼军扰民之恶事及民众抗贼:乡人行路遇贼,贼命令他带路。乡人恐向荣军队守城未准备好,趁日昏暮不辨路径,带贼军于道路上拖延。行至天晓,仍在原处,贼一怒之下砍下乡人的头,挂于树上。贼又入村滋事,乡人避于山寨洞中。有父子远行探亲归来,被贼抓住,拷问邻里藏身处。父不供,被缚于树上,用箭射之。贼先不射要害部位,只射向手脚,不多时全身已血流如注……子见父已无生的希望,大骂贼,亦被杀之……

  听到这等惨事,女子花容失色,脸显戚戚。沈玉林察言观色,说道:“姑娘吓着了?其实我听过另一种说法,说是父被贼抓后,子孝,愿以身代替。贼感动而放了父亲,但父受了惊吓,回家后即身亡。夜里停棺待殓,突然棺里有剥剥之声,打开一看,父手足伸展活动,竟然复活了。他还对人说:魂游泉下,无异人间,见王者,谓我大本无亏,令再入人间以享上寿,于是醒来,宛如大梦。”

  女子半张着嘴,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说:“你骗人,死人如何能复生!”

  沈玉林嘿嘿一笑:“姑娘若能取下帽子来,我就告诉你是不是真的。”

  女子哼一声不回答,又自去听说书,此时说书先生讲到向荣临终豪言:

  向荣死时忽然跃起呼道:吾死当为雷神殛贼!后人有诗曰:将军上游奋臂呼,下游问有防兵无?大鱼脱网小鱼死,一面独张三面弛。孤军拨浪向长淮,不到江东追不止。城头大星忽然坠,六军恸哭群贼贺,一席风云泣鬼神,雷霆立劈头颅破……

  沈玉林见女子眼中隐隐有泪光,脸上却现豪情,因此说道:“姑娘是不是恨自身不是男儿,不能如向荣将军一般杀敌,建功立业,为后人所传颂?”

  女子脸上一红:“我哪有这种念头?即便生为男子,在这宁河镇能做的也不过是熬盐糊口而已。”

  “那姑娘何以不着女装,要扮作男子?”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她意识到和他聊起天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为掩盖窘态,一边说,一边顺手拿起面前小碟里的花生仁,放到嘴里。吃了几颗,突然想起这干果点心是对面这个男子所要,自己还嘴硬说过不吃,此时却主动吃起来,更加羞红了脸。茶楼里人多,本来就闷,她一头秀发捂在帽子里,这时一急,汗都出来了。

  沈玉林微微一笑,拿出一张白色的丝帕说:“姑娘拿去擦擦汗吧!”

  他伸手递过去,她却并不接。忽然一阵风从窗外吹来,把丝帕吹得离了他的手,在空中展了开来,不偏不倚地正好蒙住他的脸。她见此情景,不由得又展颜一笑。

  风过后,丝帕从沈玉林脸上滑落,看着她灿烂的笑容,他哈哈笑道:“姑娘终于三笑了,美呀!”

  此时说书先生已经说完书离去,茶楼的喧哗更胜刚才。女子板起脸来,恢复了拒人千里的姿态,站起身来拍一拍衣襟,自顾走了。

  沈玉林叫道:“喂,姑娘别走,还没得知芳名呢!”然而女子早已去得远了。

  他这一嚷,没把女人叫回来,倒嚷来了天悦客栈的老板刘天悦。刘天悦端着自己的茶碗,坐到他的桌前,呵呵笑道:“沈老板真是风流呀,整日泡在藏春楼,也不来照顾我的生意,今天独自出来散散心,又看上赵老板的掌上明珠了吧?”

  “你说谁?哪个赵老板?”

  “本地三个大盐灶之一的广宁灶老板赵源清呀,这姑娘就是他的独生女赵云珠。沈老板也在宁河镇混了好几年了,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呢?是被藏春楼的姑娘迷花了眼,看不到外面的女人了吧,哈哈!”

  “哪里哪里,刘老板见笑了。今日不过闲来无事,正好遇到这赵云珠姑娘,随便聊了几句而已。”

  “沈老板要是中意云珠姑娘,本来倒是件美事,可惜呀可惜,正好晚了一步。”

  “哦,怎么了?”

  “云珠姑娘刚和天禄灶张老板的儿子张继业定了亲。”

  “张天禄的儿子好像还小吧?”

  “是呀,足足比赵云珠小六七岁呢!”

  “啊,这姑娘品貌不俗,怎么会下嫁这么个小男人?”

  “你不知道,赵源清膝下无子,夫人又早亡,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做男子打扮,当做男儿来养。多年来娇惯纵容,加上没有母亲调教,结果把个好好的女儿家,养得脾气骄横,性子暴烈,要做什么就非得做什么,不然动不动以死相要挟。等长到十七八岁,该找婆家了,才发现全无女子之德行,既不会针线女红,又不会洗衣做饭,对长辈也无恭敬之心,家里虽然有钱,但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缺钱,都不愿意找个难以管制的媳妇,穷家小户倒是愿意,但赵家又瞧不上。这么一来二去就耽搁了,到了二十多岁还没定下人家。”

  “那又怎么和张家定亲了呢?”

  刘天悦往四下看看,凑近沈玉林耳边说道:“咱宁河镇说是三大盐灶,其实最大的还是杨延光的和瑞祥灶,另两家都有点受制于他。这张天禄呀,一直都吞不下这口气,盼着有机会盖过和瑞祥灶。早几年张家之子还小,没往这上面想,过了几年孩子大些了,突然想到如果和赵源清联姻,两家盐灶一合并,杨延光还能那么牛吗?那赵源清正愁女儿嫁不出去,一想张家不仅家世匹配,而且联姻之后两家势力大增,能够主宰宁河盐业,何乐而不为?于是一拍即合。”

  “那赵云珠竟能同意嫁这么个人?”

  “赵源清怎么说服女儿的,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阵子他到处嚷嚷,说什么媒婆说的,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六要抱两块金砖,张家娶了他女儿福气是大大的好。”

  这话让沈玉林乐了,然后又问:“这云珠有什么劣迹让所有的人家都避之不及呢?”

  “这个啊,说来就话长了。咱这宁河镇建在峡谷之中,依山傍水,地势狭窄,屋子是吊脚楼,街都只有半边,一遇赶场,人山人海,街上挤得水泄不通。”

  这赵家小姐竟然时常骑一匹马,从街这头狂奔至那头,手里拿一根鞭子,谁挡道就给谁一鞭。那马也和她性子一般烈,脚下只要遇到挡路的东西,一概踢之。唉,也不知撞翻了多少小摊小铺,打碎了多少鸡蛋瓷器,伤了多少人。

  “反正家里有钱,闯出了祸来,家里就拿钱消灾,越发把她惯得目中无人。”

  “那我来了几年,怎么一回也没遇上这事?”

  “沈老板又不是天天在这里,有些事遇不上也有可能。何况年纪渐长,找婆家受挫,她也收敛了一些,这些年在街上跑马倒是少了,可别的祸事也没少做。她找一帮孩子,扮作两军打仗,本是游戏,到后来却真打起来,赔了不少医药费。还有,别的女孩子玩过家家也就拿个小碗装点树叶花草做做样子,她却在山林真的生火做饭,差点没把这片山烧掉,害得整个镇的人都出动去救火。唉,总之这女孩子谁见了都头疼,更不愿娶回家去。”

  “呵,那刘老板怎么还要鼓动我去娶这样一个姑娘呢?那不是害了我吗?”

  “沈老板言重了,我不过是看沈老板今天和她相处甚欢,随口开句玩笑罢了。本来也是不可能的事了,人家都定亲了。”

  “我要真看上她,定了亲也能让她退婚。”

  “那是那是,沈老板在花丛泡了多年,早是高手了,对付小女孩子自然是手到擒来。这云珠姑娘虽然性子烈,那也是没遇到收服她的人。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说不定云珠姑娘还就服你这包药呢!哎,说句实话,你是盐商,能娶个盐老板的女儿倒真是不错,以后自产自销,还愁不发大财?”

  “哈哈,刘老板玩笑了……”

  回藏春楼的路上,想着赵云珠甜美的笑容、刘天悦的话,沈玉林不禁当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是呀,若是能娶个盐老板的女儿,倒是对自己的生意大有好处。这些年来他到处漂泊,很少想到成家的事,此时突然觉得,自己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是不是也该成家立业了?

  银红见沈玉林回来,急忙端茶倒水,伺候他洗脸换衣。这阵子他似乎对自己有点冷淡,动不动就不耐烦,她心里颇为惶恐。她怕他再也不来找自己了,别说外面花红柳绿,就是这藏春楼里,也是莺歌燕舞。谁规定他一定是属于她的?他要去找别的姐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然而在她心里,早已把他当做是属于自己的,他从来没有找过除她之外的别的姑娘,她也从来没有爱过除他之外的别的男人。自古以来,青楼女子的爱都是不得善终的,但是作为一个女人,总要爱过一回,他选择了她,她也就死心塌地地爱他。

  沈玉林往床上一倒,拍拍身边的空位,银红就急忙过去挨着他躺下。他搂着她,陷入深思中。她觉得他今天有点神思恍惚,时而嘴角带着微笑,时而皱起眉头。她伏在他胸前,把脸抬起来望着他问道:“想什么呢?”

  “你说,我要是在这宁河镇找个姑娘成家怎么样?”

  银红愣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这里成家。她本能地问:“你看上谁家姑娘了?”

  “没有,不过随口说说。我年纪已不小了,上次回去,家里催着我成家。我这样两地跑着,要成家的话,不是在老家找一个,就是在这里找一个。”

  “那你还是在老家找吧!”

  “为什么?”

  “你在这里成家,她能不管着你?你就再也不能来找我了。”

  “呵呵,还是为自己打算呀!你又不差我这一个客人,有什么要紧!”

  银红生气了,忽地坐起身来:“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把你当客人看待吗?我对你的心是怎样的你能不知道?”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动不动就当真。”他哄哄她。她穿着大红的纱衣,镶着银色的边,纱衣上也织有银线,隐隐地闪着光,晃得他有点眼晕。他看着她想,虽然她姿容不俗,再怎么也是烟花女子,不能和大家闺秀相比。

  “真的不是看上谁了?”银红还是不放心,再次问道。

  “你看你,要说几次才相信?我一天都泡在你这里,哪有时间去认识别的女人!”

  说这话的时候,沈玉林有点心烦。心想又不是我老婆,就这么管头管脚的,要真是娶了这种女人,只怕一点自由也没有了。好在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玉林,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冷不防听到这话,沈玉林吓得坐了起来,抓住银红问道:“别吓我,你是不是有了?”

  “你紧张个啥,我只不过这样想想,得不到你,有个你的孩子陪着我也不错。”银红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轻描淡写地说。

  他皱起眉头,不快地说:“你怎么一天尽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在这种地方能养孩子吗?”

  他一边说,一边从床上爬起身来,坐到桌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好像挨得她近了,她的这些古怪的念头就会传染给他,就会当真了似的。

  太可怕了,要是她真的生个自己的孩子,从小在妓院长大,以后能干什么?当龟奴?要是以这个孩子来要挟自己娶她,或是敲诈钱财,岂不更是闹得鸡犬不宁,徒增烦恼?

  他赶紧摇摇头,把这可怕的想象从脑子里抹去。他意识到不能再和她这样纠缠不清了,她越陷越深,对自己的束缚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恐怕很难脱身了。

  这一刻,他已打定主意要摆脱她。

  云珠回到家,也有点儿心神不宁。从小到大,她被家里当做男子来养,即便成年,也很少有人把她当做女人来看,所以别的女人受到男子的追捧夸赞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对于她却是从未遇到过。

  这个沈玉林她是知道的,是个大盐商,常和父亲交易,买她家产的盐,还到家里来吃过饭。不过她没有露面,只躲在屏风后看过他,他却是没有见过她的。关于他的事,她知道他很风流,来宁河镇做生意都不住店,只住在藏春楼里,和那些妓女花天酒地。这样的人她是瞧不上的,她觉得一个男人沾了那种女人,就是肮脏的了。

  然而这天他对她的所作所为,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是个女人,这感受是微妙的,令人难忘的,可是一想到他是那样的男人,她又只想赶紧把他忘掉。

  以前她从没有想过长大要嫁人这件事,然而当她长成,拥有美貌与财富,却没有人愿意娶她时,她受到很大的打击。人们对她议论纷纷,她才知道,一个女人没有人要是多么难堪的一件事。

  和张天禄的儿子张继业定亲,开始她也是不愿意的,那个小她六岁多的瘦弱的男人,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孩子。但是父亲说,在宁河镇再也找不出比张家更配得上自己家的人家了,联姻之后两家势力合并,不仅可以盖过杨延光,在宁河镇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己家既然无男子可以继承家业,这是最好的一种传承方式。不然找一个穷小子,不是白便宜了外姓人吗?

  当时她哭着说,这些关她什么事,为了家业就要牺牲她的幸福吗?然而奶娘的一席话说动了她。奶娘用忧愁的目光看着她说,以她这样的脾气性格,大老爷们是容不下她的,嫁过去受管制日子难过。这种小男人还没定性,会顺从她的性子,她仍然可以过得逍遥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张天禄是个很看重利益的人,看在联姻所获得的好处的分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她,不会像别的公公婆婆那么苛刻。何况,小男人终究也是要长大的嘛。

  思来想去,她也就顺从了家里的意思。女孩子大了终究是要嫁的,再耽搁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嫁到什么人。

  她以为定了亲就堵住了镇上那些流言蜚语,然而人们看她时,还是那种眼光……这让她好不气闷。

  想到这些事,她一阵心烦,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也睡不着。她抓起一个枕头,把它压到头上,努力地睡去。

  过了几天,云珠独自在山上玩,忽闻一阵清脆的竹笛声,在树林里回荡,若有若无。她好奇地侧耳倾听,觉得那笛声也是绿色的,清澈的溪水似的流淌着。顺着笛声来到树林外,发现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男子,正盘腿坐在悬崖边的一块岩石上吹着笛子。风吹着他的头发和衣衫,他仿佛要乘风而去似的。

  好像知道她的到来,笛声愈加欢快空灵,如一只鸟儿宛转地鸣着冲上云霄,又盘旋着俯冲下来,贴着地面扑着翅膀炫弄般忽地飞过。她不由得听痴了。

  一曲终了,云珠拍手道:“吹得好啊,可否再闻一曲?”

  那人充耳不闻,风吹得他的身子在晃动,好像要掉下悬崖。云珠忍不住呼道:“你坐进来一点,当心掉下去呀!”

  那人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原来是沈玉林。他盯着她,脸上似笑非笑,说道:“原来云珠姑娘也会关心人呀!”

  云珠脸上一红,呸道:“原来是你这个家伙!”说罢转身就走。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云珠姑娘咱们打个赌好吗?”

  她回身道:“赌什么?”

  “赌你往任何方向走都会遇到我。”

  “哼,这怎么可能!”她撇撇嘴,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心想这个家伙不知又想搞什么鬼,总之不理他就是了。

  她一口气跑到林中一片空地上,惊讶地发现沈玉林已经从从容容地盘腿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竹笛继续吹奏。在他的笛声中,一些黄绿相间的竹叶从空中打着转儿落下,仿佛和着笛声在舞蹈。竹叶在他头上、身边飞舞,他闭着眼吹着,更显得潇洒自如,飘然若仙。

  云珠转身又往另一个方向跑,心想这条小路是通向湖边的最近的路,看你还能快过我!然而一路上只觉笛声隐隐的如影相随,还没到湖边已远远地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已经在那里了。

  走近一看,这家伙安安稳稳地坐在湖边一只小船上,湖面波平如镜,显然不是刚赶到上的船。云珠有点吓着了,这家伙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难道会什么邪术不成?

  见她惶恐,沈玉林笑了,伸出脚来让她看:“云珠姑娘是不是奇怪我怎么走得这么快?其实奥妙就在这一双鞋上。”

  她定睛一看,他的脚上穿着的竟然是一双草鞋!草鞋一般都是赤着脚穿的,他却穿着一双雪白的袜子,换了平时她要笑他穿个草鞋还这么讲究,不伦不类的,此时却只觉很诡异,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你把帽子取下来让我看看,我就告诉你缘由。”他趁势又提出这个要求。

  “就不取,不说拉倒!”云珠转身走了几步,毕竟好奇心盛,又犹犹豫豫地回来了,说道:“取就取!”

  说罢一把取下帽子,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滑落下来,乌黑油亮,更衬得肌肤胜雪,明眸皓齿。沈玉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叹道:“这么美的姑娘,应该穿姹紫嫣红的锦衣,头上戴着美丽的鲜花,穿这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衣服,真是暴殄了天物呀!”

  赵云珠把头发束起,重新戴上帽子,板起脸说:“少废话,看也看过了,该你说了!”

  “嗯,是这样的。从前有个在山中打柴为生的农夫,有一天遇到一个老者在卖自己打的草鞋。那鞋和普通的鞋看起来没什么区别,要价却非常高,人们问一问价就摇着头走开了。整整一天,都没有人来买老者的草鞋。眼见天都黑了,老者在寒风中哆嗦,这个农夫可怜他贫苦,心想一定是他有难处才要高价,自己买下也算是帮一帮他,就买下了这双草鞋。第二天,农夫穿着草鞋去山上打柴,发现徒步翻山越岭,有如神助般走得飞快,即使身上负重,也身轻如燕,走起来如同飞一般。他才得知,那老者不是凡人,原来自己是遇到神仙了……”

  说到这里,沈玉林指着自己脚上的草鞋说:“有一天我遇到这个农夫,出高价向他买这双鞋,他不肯,说如今他的生计全靠这双鞋。于是我便向他借用一天,明儿还得赶紧送还回去呢!”

  云珠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道:“我不信,哪有这种事!”

  沈玉林微微一笑:“信不信由你,总之我赶在姑娘面前是事实吧!”

  “那……那这样好不好,明天你去还鞋时带上我,我问问农夫去。”

  “行,你换上女装,我就带你去。”

  “哼,又提条件,不去拉倒,反正都是你在装神弄鬼!”

  “我是商人,当然习惯于凡事要讲价,我漫天要价,姑娘也可以就地还钱嘛!”说着,沈玉林从船上跳下来,凑到她面前低声道:“其实我提这个条件也是为了姑娘好,姑娘只要换上女装,保准艳压群芳,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哪还用嫁那个没用的小男人!”

  这话触到云珠的痛处,她心里一烦,把他推开说:“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要嫁谁关你什么事!”

  沈玉林并不恼,反倒扯开嗓子唱起来:

  一个姑娘十七八,一树樱桃花。

  哭哭啼啼回娘家,开在岩脚下。

  娘问女儿哭什么?

  蜜蜂不来采。

  女婿太小难当家,空开一树花。

  唱罢又说道:“哎,我不过是看你一朵鲜花插在……说真的,还不如嫁给我呢,我总比那小男人强吧!”

  “像你这样拈花惹草、油腔滑调的男人,我就是一辈子当老姑娘也不愿嫁!”

  “别说得这么绝对嘛,既然我们有三笑之缘,这事你也可以就地还价,讲讲条件吧!”

  听他这么说,云珠眼睛一转,说道:“好,你能做到三件事,我就答应嫁给你!”

  “说来听听!”

  她指着天说:“第一件事,让六月里下大雪!”

  又指着地说:“第二件事,让后溪河里的水倒流!”

  然后指着对面半山腰的一片桃林说:“第三件事,让八月里已经结过桃子的桃树重新开花!”

  沈玉林听完大叫一声:“好,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两人互相击了一下掌。云珠笑嘻嘻地看着他,觉得这事真是好玩。哼,他怎么可能办到这三件事?若他真能办到,那不是成神仙了?

  沈玉林也在心里暗笑,作为商人,想进什么货只怕对方不售,只要开出价来就好办。他心想:嘿嘿,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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