莪家寨坐落在靠酉水码头的大山上。
莪家寨的主屋是一楼一底全木结构建筑,坐南向北,为四进四合院格局,四周院墙用红砂条石砌成,厚重高大。屋内粗梁大柱,门窗金碧辉煌,回廊壁面上雕刻着各式各样图案。寨子大门为条石构成,门宽2.3米、高3.8米,约20厘米厚的木质门两扇。进门为左右耳房,中夹天井,为守寨值日家丁驻屋。再进为前庭大天井和偌大的花园。园内植有紫竹、花卉、异树、葡萄。园的左侧有口水井名叫“琼液”,方台圆口,有井名碑刻一方。自前庭天井登上石板阶沿,便进到一间清幽高雅别致的过厅。从过厅经过用青石板铺地的方形天井,登上二十一阶,就到了正厅,是莪老爷议事决断各类寨务的地方,各路与莪家寨船队有运输买卖的客商亦在此拜会莪老爷。正厅的右侧为莪老爷卧房,左侧为大寨总管家的住处。左右两房板壁上均裱有印花墙纸。楼上回廊配以木质“万”字纹花栏杆。房顶系木质天花板镶嵌,有穹形和斗形彩绘藻井。屋檐装着卷形棚板,柱础全为石质雕花,周边砖墙上面开正圆形窗门,嵌雕花木棂。从正厅穿过,便进到另一天井,可直达后花园,那是家人内堂居住之所。整个寨子是一座典型的土家风格建筑,布局严谨,紧凑之间显出玲珑疏朗,颇具风味。
从后天井出砖墙后,沿一石板道,可到鸟瞰码头的峭崖处,这儿修建一亭,名曰听涛轩。其建筑为四出飞檐,门棂上雕花,有矮栏可倚凭。轩旁有棵古榕树,树枝遒劲,气根虬缠,附岩攀壁而立。如当盛夏时节,这里荫绿蔽日,船号阵阵,凉风袭来,溽暑顿消。莪老爷常行吟于院与轩之间,筹划谋略船运买卖,吟哦之间,船运生意已远至南京上海广州,莪字号客栈在涪水、长江中上游沿岸大码头均设分店,早已富甲武陵山区。
骧龙来到大院时,早有数人恭候在寨头大门前。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迎上前,与骧龙抱在一起。见骧龙始终握着少年的手,那汉子眼一红,伸手将少年拉过,不光要少年叩头,还要少年喊骧龙“舅舅”!骧龙朝几个长者行过礼后,跟随汉子朝主屋而去。
到主屋后,骧龙先到堂前洗手进香,拜过莪家祖先。然后,整衣弹袖正步,恭敬地登上石阶,来到正厅。同汉子站在厅中央,敬候着。一会儿工夫,只见一个须眉雪白满脸微笑着的老人走出来,高大的身材轻微颤动着,两眼精光直射骧龙。
“莪伯父!”骧龙叫过,早匍匐在地,泪流满面。
“铁儿,快扶你龙哥起来。”老人喊骧龙旁边那个魁梧的汉子。
莪铁上前扶起骧龙,引到厅右侧落座。老人在几个长者的搀扶下,也于厅正中的大椅子上坐下,在椅子后面墙壁上八卦图的映衬下,老人显得神采奕奕,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稍息,几个长者见家仆上过茶水后,便一起退下正厅,在天井上站立着。正厅里只剩下老人、骧龙、莪铁三人了。
“莪银姐可好?”骧龙问莪铁。
“自从六年前第二次到鄂西跟贺英姑闯江湖后,再也没回来。她这人自认为看准的事,九头黄牛都拉不回来。大哥讲,是民国十二年九月(1923年)贺云卿在涪陵江边截住日轮‘宜阳丸’军火走私船事件,对我姐影响弥深。她曾讲当时中国只有贺云卿才算是男子汉,敢收拾日本人的商船,嫁这种男人才不枉此一生。所以,后来民国十六年八月一日贺云卿在南昌起兵反蒋,闻讯她就去寻早年同门学艺大师姐贺英姑去了。估计是想从当姐的口中知道弟弟的具体下落吧。谁知后来哪点出了岔,反正就没信息传转来……”莪铁回答,无可奈何地摇头。
“贺英姑不是在洪泽湖一带安营扎寨吗?怎么会没有消息。要不我安排神兵队去几个探子,寻访莪银姐行踪?”骧龙倒是听说过贺英姑早年的业迹,有些仰慕。
“晚了!英姑不幸罹难,银儿万念俱灰。她可能皈依佛门或隐匿道观,不要去打搅她了。”莪寨主轻轻咳嗽后,对骧龙莪铁二人说。完后,老人从衣袖中摸出一封信,放在他的大扶手上面。
莪铁跑过去,拿起信,取出里面的黄纸。一边唠叨:“终于有姐的音讯了!”突然,他立在那儿动弹不得,满脸疑惑地问老人,“爹,都画些么子鸡爪啊?我不认识。”
“这是稀罕的‘女书’,早先你吧(祖母)无意间教我几十个字,逗我好好练功。现我都认不全这上面的,只大体差不多懂了你姐的意思。你们找不到她……”老人说完,要回那封信,重放进自己袖口中。
“龙大少爷,你弟骧豹与我妹颛莲的婚期要推到哪一天?怎么都怕那个冉蝎子!贺云卿来了,就要他先打他,当年安云臣就是靶子。狠!”从侧门走出一个高个妇人,拿一块水貂皮盖在莪老爷膝盖上,换上一杯热茶,边说边退回侧门。
“向嫂子问好。”骧龙起身,向那个高个妇人行礼。
“伯父,家父请问,这回贺龙重返武陵山区。我们几大寨子如何动作?”骧龙问莪老爷。
“是龙永远是龙,是虫终将是虫。武陵山区需要这条龙搅和一下!与从前一样,表面不动声色,暗地谨慎往来,帮些力所能及的忙吧。”莪老爷一锤定音,非常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伯父所言,正合家父之意!”骧龙顿感一扫阴霾,心胸豁然亮朗起来。
“你看这张报纸上刊载的消息。”莪铁将一张报纸递给骧龙看。
骧龙瞟一下报纸,那标题立即将他吸引了。他接过报纸快速地扫睃着,其标题“黔江失陷经过”,内容为:
(时闻社消息)
“[一]酉阳十二月三十日通信:贺龙穷处鄂西,久有窥窜酉秀黔彭之野心。此次黔江失陷,昨据逃出难民声称:黔江驻军为周化成、黄子裳两部,对于防共,本极努力。唯因黔江幅员辽阔,周黄两部军队大半在前线防堵,黔城仅驻军两连,当地联英会黄凤楼、龚照临等,又暗与贺龙窃取联络。突于本月二十三日,共匪大部突攻鄂黔交界之中堡。周部不支,黄团加入前线援助。忽于二十四日,距黔城六七里之羊头山发现共匪二千余人,猛扑黔城,加以联英会匪为内应,遂与周、黄两部发生巷战。激战数小时,周、黄不支,遂与殷县长向距黔城六十里之两会坝退去,黔江遂以失陷。是役,周、黄两部损失颇大云云。又据当局得报,共匪入城后即积极从事抢劫粮食,编制联英会匪,并胁迫民众加入游击队。闻已裹胁至五六千人之多。贺龙本人并在城内讲演,宣传反动主义。一面派人在四乡测绘地图,企图进窥彭水,以封锁酉秀云云。此间,易县长本在酉西视察防务,忽接紧急报告,即星夜由龚滩赶回,一面出示安定人心,一面调集团队,开赴前线防堵。并将酉北、酉西、酉东各团队,编为铲共义勇十大队,人枪约四千余。以深通军事人才为大队长,派王子履为酉北铲共义勇队指挥;苏群黎、龚缉卿、周维藩、李涛、陈异、陈永辉、彭继武为铲共义勇大队长。各道防线,作纵深配置,田旅部队则集中各要点,以资策应,避免兵力分散,被匪突破。此间铲共义勇队,以龚缉卿部最能作战。以此观察,酉阳虽地处孤立,但以军政团能切实合作,力量实大,可保障无虞。又闻共匪现在黔城屠杀乡镇长数人,并将该地富绅,禁在狱内迫取契约云。”
[二]彭水二十九日通信云:黔江失陷消息昨已通讯,兹探得详情,亟录之以饷阅者。缘贺匪前次窜进黔边活龙坪时,即欲进占黔彭,黔江则利用联英会为内援,彭水则利用土匪为内援。其计划,如黔江顺利攻下,则彭水土匪即伺机袭取彭城。嗣因彭水共匪首领刘伯容,被政府探确勾结贺匪之行动后,即已商同驻军往捕拿,于黑夜混战中,将伯容枪毙,所有党徒即由陈云庵率领,往投贺匪。在此情况之下,该匪首贺龙,以为必系阴谋泄漏,彭水之内应已绝。而黔江驻军,亦必严密防范,难于得手。同时川北徐匪,亦催促其进袭云万,打通下东,以便得互相联络等情,始将图取黔彭酉秀之计暂时搁下。
“移兵下东,此远因也。不久绥宣失陷,两开危急之时,下东军队云集。贺匪自知实力有限,万难图存,仍回兵桑鹤旧巢,又遭中央湘军各军包围压迫,故以为非另谋出路不能生存。故举兵实行图黔,此近因也。又有一般民众传说,认为是周部结怨于民。缘周之下级干部,多未受严格训练,各级长官约束士兵不严,常有在民间骚扰之事发生,以致人民多为抱怨。又该部自向民间筹收剿赤经费三千元,亦为结怨于民之事实。故联英会匪得勾结共匪,攻扑黔城,亦多由周部纪律不严者,有以致之云云。然记者以此属于街市流言,究是否真实,尚待后证云。”
骧龙看毕,哦了一声,道:“原来黄凤楼等配合贺龙已拿下黔江。好,好啊。”
“龙哥,现贺龙就在附近活动。想见面?”莪铁问道。
“你去见过他了?”骧龙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你猜呢?”莪铁神秘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