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到了白市驿机场,杨家山的总务科长侯祯祥已在恭候。戴笠关照,将幼海母子送到“四一医院”,好好招待,自己就进城去了。从此,戴笠再未去看过周佛海,虽周一再写信,戴也不理。
当杨淑慧和幼海走进豪华的医院病房时,周佛海一见就目瞪口呆,沉默半晌后说:
“你们怎么来了?谁叫你们来的?”幼海抢先说:“戴笠叫妈妈来照顾你生病的,莫名其妙,把我也逼来了!”周佛海一听,心中打鼓,不安地朝妻子说:“雨农不安好心,要把我们一网打尽!”杨淑慧定了定神:“戴笠在上海逼幼海走,我已猜着七八分。没有别的,要我们的钱。不怕他,我早有准备。房子搬不动,但珠宝黄货,早已进了美国银行保险箱。蒋老头子那封亲笔信,我已锁入香港‘汇丰银行’保险库。佛海,你别怕,他戴笠是天王老子,也无办法。”杨淑慧的泼辣厉害,于此可见一斑,魔头戴笠远不及这个女人的工于心计呢。
周佛海病好以后,被送回白公馆,和丁默邨、罗君强住在二楼,招待优渥,设备一流,就是独缺自由。幼海住在楼下,允许他和父亲见面,但不得外出,不得打电话,也软禁了。幼海在回忆白公馆的软禁生活时写道:“生活是很优裕的。可以下棋、打牌、唱戏,可以看重庆出版的所有报纸,包括《新华日报》。每天吃的是八菜一汤,大鱼大肉。过阴历年时,还有整桌酒席。”
一个月后,放杨淑慧回上海了,幼海则不放。杨临走时对周佛海说:“这可见戴笠闹腾了几十天,除房子、车子外,一无所获,所以要我回去,想榨我的油。放心,我来个以软克硬,一毛不拔!”
幼海常到楼上和父亲聊天。他虽厌恶周佛海,但在全封闭的白公馆内,还有谁好谈呢?除了特务,还是特务。一次,谈到幼海的前途,周佛海说:“你还是去美国读书好。”幼海经过此番劫难,又成熟了许多:“你们管住我,二十几年了,现在不要再管,我要走自己的路了。”什么路?幼海不说。幼海看清了国民党的真面目,心中已仰慕共产党。
戴笠对他软禁,等于狠狠把他向左推了一把,让他向共产党靠拢。
1946年3月17日,戴笠在南京附近的一处叫“困雨谷”的山峰上坠机身亡。戴字雨农,死在困雨谷,可算天亡斯人。消息传来,杨家山的大小特务,乱作一团,像煮开了一锅粥。
最着急的,要算周佛海这些大汉奸了。周十分了解戴笠,金钱上要捞进,政治上会保证。现在保护神一死,指望落空。周对同室的大汉奸惊呼:“雨农死,我也完了!”
后来,周佛海在他的《狱中日记》中回忆写道:“三月中旬,雨农坠机身亡,为之忧虑不置。盖余之身家性命,渠曾立誓保护。今如此,则前途殊可忧也。”周当时“忧”得没错。等着他的是人民的声讨和法律的审判。至于丁默邨等,就更不必说了。
白公馆内秘密传言,戴笠是被蒋介石除掉的,因戴的权力太大,已成蒋的障碍。幼海有一天问父亲:“蒋介石真能杀害戴笠吗?如此忠实的鹰犬,也要处死?”周佛海长叹一声说:“按照蒋的个性,完全有这种可能。还是那句老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雨农的死,将成千古一谜。蒋是惯于作谜的。”
无论怎么说,戴笠的死,对周佛海和周幼海都是人生的转折点,父子恩仇,各有千秋,不久就要显露出来了。
戴笠死后不久,毛人凤按蒋介石的任命,坐了军统第一把交椅。
周佛海等倒很有自知之明:发表一个声明,作为政治问题解决,显然不可能了。赖在白公馆,靠山已倒,也非长久之计。倒不如法律审判来得爽快,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照目前这样拖着,总不是办法。更何况《惩治汉奸条例》,已经公布,这一关已是难逃。所以,周佛海写了一封信,要求法律结案。
毛人凤到白公馆来时,周佛海当面交上这封信。但毛就是不接,还像真的一般说:
“你的问题,要等委座召见后才能决定,放心吧,没有事的。”周佛海被弄得稀里糊涂,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只能等着再说。但周对幼海的软禁,一直有很大意见,现戴笠已死,不可不提了,就严肃地对毛人凤说:“毛先生,我儿子周幼海,在白公馆已经7个月了,有这个必要吗?请即放他出去”。“毛人凤是一口答应了,但提出了条件,一是出去后不能去看周佛海的老朋友,二是不能回上海,只能去成都,而且,要有人担保。周佛海请在侍从室时的老朋友、军统高级干事胡静安作保,胡同意了。”
军统同意释放的当晚,幼海和父亲作了一次长谈。幼海坦率地承认自己倾向共产党,想走这条路。周佛海也懊悔日本投降时拒绝了中共的来人。最后,周对儿子说:“你自己去闯荡吧!”
第二天一早,东方还未发白,幼海获释了,被军统特务用小车送到重庆郊区一座客栈暂住,勒令他立即去成都。幼海在特务监视下,只好走了,说是去华西坝大学读书,其实是去找同学肖孟能,另觅出路。软禁七个月后的周幼海,终于自由了,戴笠把他推到共产党一边去了。
幼海一到成都,就找到肖孟能,要他设法买回上海的机票或船票。肖是国民党中央委员肖同兹的儿子,会有办法。幼海在成都住了二十多天,突然人不知、鬼不觉地回到重庆,去了曾家岩中共办事处。幼海相当成熟了,急着找党了。在办事处,他要找董必武或周恩来,因周佛海和他们过去极熟。秘书出来接见,两人作了一番对答。秘书对幼海说:“你是周佛海的儿子吧!什么事!请说。”
“我想见董必武伯伯或周恩来伯伯,我要到延安去。我被戴笠关了七个月,刚刚放出来呢。”
“噢,你要到延安去,不简单。但不行啊,周先生,什么组织介绍也没有,怎么接受呢?”
“我见董伯伯、周伯伯说去。”“他们忙极了,不会有空。这样吧,我负责转告,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闯曾家岩的一幕,就此结束。幼海初次出马,没有成功。幼海明白了,先要找到党组织才行。
幼海挤上了回上海的轮船。在重庆秘密转悠了3天,军统特务竟未发现。
幼海回到上海。湖南路周家早被军统特务占了,杨淑慧暂时住在盛宣怀的儿子盛老三家。母子见面,相互叹息,痛骂特务不止。杨淑慧说:“他们死死逼我交出金银财宝。这批蠢猪,哪是我的对手!”
幼海在同学的帮助下,不久就投奔了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