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大本营。
左宗棠收到刘锦棠攻陷东四城的战报和西进四城的部署后,即命哈密、吐鲁番至库车各城驻军全线依次推进,以便策应前敌各军。
又命安远军统领易开俊率步兵四营、骑兵三营,由吐鲁番填防;派总兵刘凤清率豫军两营分扎托克逊和曲惠。
“这样,自托克逊至库车,各城皆有防军,是为防军,自库车于巴尔楚克玛纳巴什,为张曜统率的后续兵团,是且防且战之军;自马尔楚克玛纳巴什至英吉沙尔、喀什噶尔,是刘毅斋统率的攻击兵团作战区,为主力军。战局率然势成,首尾相应,数千里一气舒卷,这场仗打得过瘾。”
虞绍南接过来说:“西征将士心目中皆有全局调观之象,收复贼巢喀什噶尔,彻进南疆,定操胜券,指盼可期呵!”
“绍南,南疆战役势如破竹,一路进攻胜利,只剩匪寇巢穴,已成囊中之物,毅斋这帮将领,年轻气盛,打出了西征军的威风,真叫我高兴。”
“后生可畏呵!”虞绍南赞叹了一句。
左宗棠说:“绍南,毅斋我没看错吧,他是个可造之才,难得的良将统帅,征讨大捷后,我定要向朝廷推荐毅斋。还有,看毅斋信中说,余虎恩、黄万鹏等也是良才,尤其是这个余虎恩,看上去粗鲁,却叫毅斋训练出来了,他这次在攻打南疆诸城中,被毅斋委以重任,能统三路人马,攻陷城池了,这些后生,才三十多岁,就能独立指挥作战,叫我这个老朽羡慕啊!”
“季高,你也不老呀,才六十多岁,战功卓著,位高爵显,又培养出这么一大帮能征善战的良将之才,此生足矣。”
左宗棠听着,哈哈大笑起来:“绍南,人的一生,看似漫漫无期,实则短暂,到了黄土埋到脖子了,才知人的一生多么意义,可惜生早了,明白人生的意义已经晚了。”
“季高,你最近总在叹气,西征大计将要完成,你却如此悲叹,又是何意?”
“正因为西征大计将止,我才不时想起,这几年来,为了挂帅西征,规复新疆,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一旦动了真格的,却是这般顺利。仗,快要打完了,打完了,我左季高还想干什么呢?”
虞绍南笑着说:“老子道:‘兵者,祸也!’没有了战事,天下太平,是百姓之福,你应该高兴。至于今后,顺其自然,不可逆行。难道没有了战事的太平盛世,你过不了了?”
左宗棠抚着胡须说:“不是这个意思。我经历世间悲喜太多,大起大落,往往突如其来,叫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人一生的命运中,那些企望已久的福,可能是越盼望越姗姗不至。大祸,却会来得叫人猝不及防,像我那年在湖南巡抚府被官文所参,是祸却也是福,从那里开始有了转机。所以祸与福,相伏相倚,相辅相成,你祈的是福,说不定收获的却是祸;你熬过了祸,也可能福星随后就来把你安抚。生与死,很多时候,只有一步之遥,活着的人,追求着,向往着,期待着,幻想着,算计着,不定哪天一步迈过了阴阳界,于是连绝望也没有。活着的人,承受风雨雷电,悲欢离合,任生命韧性和岁月同在,却不一定知道生命其实是极其脆弱的东西,有时候生命折断,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留下的可能仅仅是一种伤感,一怀愁绪,一腔思念,这些愁肠思虑,对活着的生命说,有时是种消蚀。人在世上走一遭,到最后,终归是去了。于是活着的人为之痛惜、痛苦、悲伤,可是,死去的人是什么样的哀荣也不知道了,如何怜惜也感觉不到的,痛苦就是活人专断的利益和雄辩的证明了。”
虞绍南这才恍然悟:“季高,你是看到毅斋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了,一场大的征战就要结束,你又想起自己的儿子孝威了,他和毅斋差不多一般大,你伤怀了。”
左宗棠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才说:“不仅仅是想起早死的孝威,当然老年丧子悲痛叫我左季高给赶上了。可是跟随我从四面八方西征进疆的兵士,有多少死在了沙场,又留下了多少个老年丧子的白发父母?他们像我一样在人生的迟暮之年,要备尝失去爱子的痛苦啊?最近,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以对即将结束的征讨大计,我有种何去何从的悲凉感。”
虞绍南也动了感情,轻声说道:“总不能叫这场征战一直拖着不结束吧,自古生死,由来已久,人的一生是瞬息即逝的,但总有一些东西可以永存,那就是精神,想必这些将生命抛在边疆的将士们在九泉之下有知,会告慰活着的父母,他们为正义而战,死得其所,可光宗耀祖!”
左宗棠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装上一锅旱烟,陷入沉思之中。
正沉默着,都力送来驻守北疆总营务金顺的信。
“绍南,你打开看看,金顺有什么事。”
虞绍南拆开信封一看,见是金顺的请战书,便对左宗棠说:“南疆的大军连克数城,捷报连传,金顺在北疆有点急了,他请求出兵,向伊犁进击。”
左宗棠脸上有了笑容,说:“金顺看锦棠连立战功,他的眼红了,别说金顺急了,连我这个老朽也动心了,他一临阵将军,请求出兵,出在情理之中。”
“金顺算得上满人中一员悍将了,他虽性格温和缺乏魄力,但不失为一个好助手。”
左宗棠点了点头,说:“金顺也算我见过的满人中优秀将领,不过,此时不宜出兵伊犁,南疆尚未立足,多树一敌,绝不相宜。北路兵事未必足恃,即令确有把握,亦无需急于出击,与俄国正面冲突,将来更难了结,俄国几乎与我西域所有边界接壤,一旦动起真格的,恐金顺一方难以应付得了。”
“季高所言极是,俄悍然出兵伊犁,声称代为收复,他不相信中国有收复新疆的能力,现我西征大军已规复西域大半疆土,俄人仍然无动于衷,可见俄人心甚狡,一定有所防备,我方断然不能贸然进击,不然后果难料。”
“待南疆规复,俄人如果还无归还之意,我定布兵压阵,威逼他归我伊犁,必要时,我绝不会手软。”
左宗棠即致书金顺:俄国名为“代复”伊犁,本非公义侵犯,应在收复南疆之后再来收回伊犁。
给金顺写了信后,左宗棠又给朝廷拟了奏折,力保金顺为伊犁将军,为下一步收回伊犁打下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