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肃州。
过完年,肃州大营一片欢腾,各路人马经过认真操练,已整装待发,做好出征的准备,单等朝廷上谕一到,兵马像黄河堤内之流,奔涌而出,直发西域。
但朝廷里没有一点动静,只是在过年前,差人给陕甘总督左宗棠照例送了些绸缎之类的年货,以励功臣。同时,还送来一件同治帝生前着服的黄衬褂,以示先皇大恩于朝廷重臣,让重臣永记先皇厚德,效命先皇之后嗣。
虞绍南手里提着先皇同治帝的黄衬褂,笑着对左宗棠说:“这件龙衣不会是假的吧?”
左宗棠哈哈一笑:“怎么会有真的呢,那帮太监什么事做不出来,当年咸丰帝驾崩,送给曾国藩的一件衬袍,叫太监卖了,换件假的,曾国藩还当成真龙贴身圣物,供奉于中堂之上,实乃笑料。”
虞绍南说:“曾帅一生,小心成性,决不给别人留下口实,虽认准衬袍是假货,却能以假当真,以示忠心于主,这种做法还是足取的。”
左宗棠斜了虞绍南一眼:“绍南,你意我左季高就缺乏这种忠心了?尽忠君主,一心为国,要在其心而不在其身,表面形式上的事少做为好,你看这件衬褂,怎会是先皇身上之物,分明是用新布做成,又用石沙搓揉,造成用过多年的痕迹,但布缝之中,丝线明亮,一看就是假货,哄我左季高这个山人来了。先皇龙衣有哪件能穿成这样子的?如拿件新的,也可以糊弄一下我等边远地区的官员,这帮蠢奴才,假男人做得时间长了,造件假货都这么拙劣,下辈子还是太监的命。”
虞绍南将手中的黄衬褂翻看着,说:“季高,你准备将这件‘龙衣’怎么办?”
左宗棠抚须道:“怎么办,别说是假的,就是真的,我也不会供奉起来的,交给迟富财扔掉。我左季高不干苟营之事,至于忠心不忠心,说出来没用,要靠行动。我已近日暮,半生征战,规复新疆,已是我最后一战了,故我看得特别重,也可见我之心,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就是落下口实,朝廷降罪于我,我也不怕,非得论个理不成。朝廷上下,叫那帮狗太监折腾得不成样子了,那年我进京面圣,叫狗太监折腾一番,到现在气还没出呢。”
虞绍南一听,想起左宗棠受太监欺侮的事,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原来,左宗棠在平息陕甘战乱之初,被朝廷召进京朝圣。他是第一次进宫,不懂得贿赂太监的事,大小太监欺他人生,嫌他走路太快,步子太乱,腰太直了,头抬高了,臂摆过了,手甩急了,气得他和太监吵过几次架。更可恨的是朝圣之后,左宗棠在军机处受领平战军情,因天热,随手摘下顶戴放在几上,领完军情时忘了戴上顶戴,一出门记起回去来拿,已拿不到了。一个太监拿着左宗棠的顶戴,死活不给他,用严厉的口气教训了左宗棠一番,左宗棠忍气受了,只想要回顶戴,但那个太监扬言要一万两银子才还顶戴给他,左宗棠大怒,大骂太监无耻,招来太监总管李莲英,李莲英见状,不但不斥责那个太监,还质问左宗棠随处乱扔顶戴,是何居心,并要拉他去见皇上太后。
左宗棠和李莲英吵了起来,醇亲王路过来劝,借给左宗棠一万两银子,换回顶戴,左宗棠才出了宫门,但咽不下这口恶气,当即上奏参劾李莲英和那个太监。奏折递上去,没有一点回音,左宗棠到醇王府还银子时,请求醇王爷给过问一下奏折的事,醇王爷摆着手只说了句:“这银子不用还了,算本王给了你一个答复,宫里的事,你还不懂!”左宗棠气愤地回到了西北。
现是赐先皇遗物,太监做了手脚,左宗棠气也没法,他心里装着是进军新疆的大计,也不计较别的,一心想着出征前的准备工作。
这天,左宗棠着人传来刘锦棠,就关于规复新疆的用兵之事,进行了一次长谈。
“毅斋,我叫你来,想听听你对西征出兵有何想法?”
刘锦棠说:“卑职一切听从大帅调遣,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毅斋,我可不是听你起誓的。”
“大帅,卑职遵从大帅的‘缓进速战’之战术,率部出关进疆,攻陷城池,复我疆土,大帅指到那里,毅斋就打到哪里,绝不退缩。”
左宗棠听着,直摇头,叹息道:“毅斋,你打仗勇猛,少年气盛,是难得的将才,但你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缺乏智谋。古人云:足智者多谋,具才者善思虑。你只知勇往直前,就没有考虑别的?”
“请大帅指点。”
“前人说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又说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看来这话有些问题,你随你叔父跟随我多年,本是大用之才,却让我这棵老树给挡住了阳光,使你成长有碍。天生我辈异于流俗者,就在于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知难而进,甚至知其不可为而强之,方显人生之大略。毅斋呀,我已老了,我想此次西征,非比寻常,面对劲敌,又有列强遥制帮助,这场战役一旦打起来,必定激烈。又新疆地大人稀,进军维艰。我想着把这次前指重任交你来完成。”
说到这里,左宗棠用关爱的目光望着刘锦棠,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刘锦棠一脸惊张,脸色红润地急忙说道:“大帅,万万不可,毅斋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
“你可以!”左宗棠说,“你有善战之勇,只要遇事多些思虑,洞悉全局,多谋善断,知仁善用,日后必成大才。天下无难事,只要去做了,就能尽力做到最好,你能尽到统帅三军指挥作战之职的。”
“大帅……”
“别再说了,我不会看错人的,此次征讨,临敌指挥,随机应变,攻守进退,一切由你运筹,我绝不遥制。这样一能充分发挥前敌将帅的主动性,不致错过战机或遭受不必要的损失;二能尽早发挥你的才能,锻炼你的才智,成为今后的统帅。我在后方,为你督办粮草,决计必俟古城存粮稍有盈余,然后再进,进则备足一月行粮草去战,时前有粮可固,军食有资,使前沿将士无顾之忧,于大局有利。”
刘锦棠见大帅主意已定,脸上有了庄重感,不再推辞,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就静静地望着左宗棠,听大帅教导。
“毅斋,我这样做,是有意要开发你,具体该怎么做,你要自己有主见,但我得告诉你应注意的几件事,一旦你率部出去,第一件是注意团结金顺,发动进攻前应先去吉木萨与金顺会商进攻部署,‘师克在和’金顺心性和平,失之宽缓,但能带队临阵,尚能奋勉,以通筹全局而言,金顺既居前敌,又为固守,方稳后路。其二是徐学功、孔才所部皆本地团练,长期与阿古柏匪帮对垒,在战役中要动用这股力量,乌鲁木齐领队大臣锡纶,熟悉边疆情况,人亦能征惯战,可请锡纶派出马队,与金顺的战马营合成千余骑兵队,再挑其他步兵两营与其驻扎一路,封锁乌鲁木齐西线,防止敌人从阜康以西向北窜扰蒙地,对乌鲁木齐表成合围之势。其三是攻城夺池应从要害入手,古牧地屏蔽乌鲁木齐城东南三里的红庙子,进攻乌鲁木齐必先攻占古牧地,然后直下乌鲁木齐。其四是进攻乌鲁木齐时,多路匪寇可能前来增援,阿古柏可能从南疆抽兵前来助战,必须派人前去阻击,准备痛打几个恶仗。”
说着,左宗棠拿出几张手绘的地图来,叫刘锦棠来看。地图绘的是新疆大山河流和州府县界,都标有名字,图下边还有注明与图比例相关的实地距离,图虽画得不太精细,但大致概貌却全。这些图刘锦常也有,但没有左宗棠把图研究得这么细,也没有标出好多可屯兵、挖壕沟的具体标识。
“你来看,以天山为界,首先进兵北疆造成居高临下之势,再进军南疆,先消灭阿古柏匪帮,再收复伊犁以外的全部失地。使我部处于‘隐然不可犯’的有利地位,然后再向沙俄交涉归还伊犁,使俄国失去借口,政治上站不住脚。”
“先攻北疆重镇乌鲁木齐,在金顺出关入疆和张曜进兵时,我已给他们讲解了具体攻击方法,至今没有动静,是西征大军无主心骨。从战备角度来看,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该地的地理环境和现实条件。毅斋,我命你统帅三军,你可得拿出自己的战略计划,我不能给你指明了,如我给你一个作战计划,必会将你思路捆住,使你难发挥出战略意图,毅斋,你完全可以按自己的主张进军,但一定要慎之又慎,绝不可贸然行事。我想经过金积堡战役之后的牵扯,你会越来越成熟的。”
刘锦棠一听提到金积堡,脸红了一下,小声说道:“大帅,毅斋吸取金积堡教训,再不会义气用事,尽力于帷幄运筹,以报大帅知遇之恩。”
左宗棠看着自己深爱的年轻有为的将领,不断地点着头说:“毅斋,大年以后,朝廷的上谕就快到了,你要有个准备,随时出征。”
“是,大帅。”
左宗棠打量着刘锦棠一会儿,又说:“毅斋,你今年有三十七岁了吧,年龄也不小了,该成个家室了,等征讨完阿古柏匪帮,我定给你保媒,成就人生大事。”
“谢大帅,大帅是毅斋父母,毅斋一切听从大帅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