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最难活命的,当属同治的皇后阿鲁特氏。
阿鲁特氏现在算什么呢?新帝为先帝堂弟,阿鲁特氏又当不上太后,只能算做先皇遗孀自居。但慈禧太后把亲儿媳已恨得牙痛。这种恨主要来自同治立遗诏的事,皇后算是同谋。
这天,慈禧叫李莲英叫来皇后阿鲁特氏,她用阴冷的目光望着阿鲁特氏说:“阿鲁特氏,你落到今日下场,全是你自找的,你要好好给我听着,如遗诏的事有了半点传闻,你命不保。”
阿鲁特氏哭泣着道:“我绝不说出一个字,只求太后放我出宫,回娘家住,保全腹中……”
“不行!”慈禧断然拒绝道,“放你回娘家,大清没此先例,你给我好生呆在宫里,为皇室生下遗孤,完成你的使命吧!”
“太后,我正是为腹中遗孤考虑,先皇驾崩,臣妾痛不欲生,怕有闪失,所以想回娘家静养,也好有人照顾。”
“放肆,在皇宫里就没人照顾了?你虽搬出正宫,还有宫女服侍,这不很好吗?难道堂堂大清,养不了你一个贱妇?”
“太后,”阿鲁氏特哭着说,“臣妾年少失夫,这痛太后也尝过,臣妾在宫中看见先皇以前的旧物,心痛不已,怕伤胎儿。太后,念在臣妾腹中怀有太后的亲孙子份上,放过臣妾母子吧!”
“大胆,你个贱人,哀家亏待你了吗?时局大变,是你的不幸,难道哀家幸运吗?生了个不肖逆子,临死还想将皇位传于他人,明摆着冲哀家来的。你个贱人,不顾祖制,当了逆子的帮凶,哀家没有治罪与你,不就念你身怀哀家的亲孙子吗?你还口出狂言,让哀家放过你,贱人,哀家没治罪于你,你倒怀恨哀家,不是给哀家传下后世恶名吗?”
“太后……”
“李莲英,给我掌嘴!”
李莲英上前,一顿猛抽,将阿鲁特氏的嘴打得肿了,血流不止。
“李莲英,你个狗奴才,臣妾也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皇后,要是先皇还在,你敢这样狗仗人势么?”阿鲁特氏把怨恨发泄在李莲英身上,大骂起来。
“李莲英,再给我打,贱人这样骂,是讽刺哀家不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慈禧怒道。
李莲英下手更狠了。又一通狠揍之后,慈禧唤宫女给阿鲁特氏擦净脸上的鲜血。
“别这样出去,叫人见了,还说我虐待儿媳妇呢!”慈禧怒冲冲地叫道。
阿鲁特氏被打得头晕眼花,嘴脸肿痛,依然说道:“太后,求你了,让我出宫吧,如果叫臣妾待在宫中,臣妾就不想活了!”
“贱人,以死相胁,哀家偏不让你出宫,等你生下遗孤,你是死是活,随你的便。只是在此之前,如哀家听到一点有关遗诏的风声,不把你一刀一刀地剐掉,哀家难为太后!”
“太后,”阿鲁特氏振作起来,说道:“太后一直顾忌着遗诏的事,好,今天臣妾就给你一个了断!”
“你个贱人,想怎样?”
“太后,如能保全先帝骨血顺利出世,为先皇留下遗脉,臣妾现在就给太后一个答复!”阿特鲁氏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随即舌头伸出,两齿一用力,咬断舌头,“噗”地一声吐到了地上。
血从阿鲁特氏红肿的嘴里喷出,随半截舌头,染红了西暖阁的地板。
慈禧大怒,叫道:“这个贱人疯了,快给我拖出去。”
阿鲁特氏昏迷着给拖到后宫的一间偏房,昏睡了三天,醒来后,给其父崇奇写一封求救的短信,只求接她出宫,能顺利分娩,以续同治后继。
黄旗汉军副都统崇奇接到亲生女儿的书信,一家惊恐不安,这个同治三年中状元,由衰而盛,自赛尚阿部营供职,赛尚阿兵败被逮后,论死被赦,后因女儿被立为皇后,才复出任黄旗汉军副都统,是为盛极,也识得了人间沧桑,朝廷险恶。同治驾崩,也崩了女儿的今后,这个无奈的副都统捏着女儿的信,哭得死去活来。为了保全身家性命,他含泪给女儿回了书信。信只写了四字:太后圣明!
这四个含着血泪的字,把亲生女儿阿鲁特氏赶上了绝路。
阿鲁特氏口中无舌,哭不出声,泪已流干,真到眼中流出血来,她蘸了自己的鲜血,在一方雪白的府绸上写下绝命书:
“皇宫无天,人世艰险,先皇骨血,如出世只遭受大劫,永无定日,何出之?且随母前往西天,追随先皇,另度宁日!”
写毕,脸上一派慈祥,万般柔情地吞下一金戒,于二十日寅时毙命。
时距穆宗宾驾才七十三日。
后宫里一片惊慌,最痛心的是慈安太后,这位有仁慈之心的太后,含泪下了两道上谕,为阿鲁特氏善后。
第一道上谕是:
钦奉懿旨:嘉顺皇后,孝敬性成,温恭夙著,兹本日寅刻遽尔崩迅,距大行皇帝大丧未逾百日,复遭此变,痛何可言!着于寿康宫行殓奠礼,择期移至永思殿暂安,所有一切事宜,著派孚亲王奕惠,会同恭理丧仪,五大臣暨各该衙门,查照立案,随时妥筹具奏。
第二道上谕是:
嘉顺皇后于同治十一年作配大行皇帝,正位中宫,淑慎柔嘉,坤仪足式,侍奉两宫皇太后,承颜顺志、孝敬无畏。上年十二月痛经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毁伤过期,遂报沈疴,兹于大日寅刻崩逝,衰痛实深。着礼亲王王世锋、礼部尚书万青黎、内务府大臣魁龄、工部右待郎桂清,恭理丧仪,其余典礼着各该衙门酌核例案,谨请办理。
阿鲁特氏善后办得十分隆重,因皇后追随皇帝之事空前,便有吟咏者大为赞叹,有孝慈铭《恭赋挽词》,为两首七律:
才唱廉歌送素车,永安宫里咽悲笳。碧桃爱种千年果,白李愁簪二月花;阿母层城谁遣使?王皇天上自携家。灵衣飒飒因凤举,知是长门望翠华。
凶门柏历黑皇仪,犹象深宫大练衣。扶荔风香力史富,濯龙花发宴激稀,伤心宝玦辞瑶腾,几见圆珰妒玉妃。凤御裴禀知有恨,平恩衔命向金微。
严玫君女史也赋诗两律云:
升遐帝驾六龙行,遂迫星轩返玉京。独抱湘君捐玦恨,谁明姜后脱簪情,承华未建元良位,长信难居颐养名,但视女中尧舜寿,垂帘仍复御升平。
惠陵坏土已乾无?莫何忠贞晋大夫。神器祗应见及弟,微音那得妇承姑?鸾声缥渺思黄竹,凤采销沈泣白榆。翘首怆呼天下母,千秋明月一轮孤!
后之诗者严玫君不知何许人,慈禧尚不知此诗。如知,也会找遍天下,千刀万剐处死。
阿鲁特氏如在天有灵,闻这些赞美之词,只有与同治帝抱头痛哭的份。
人间却把这当做佳话流传,阿鲁特氏能瞑目么?
这个只做了一年多的皇后,像一粒尘埃,淹没在高大威严的皇宫里。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