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各路人马聚齐肃州,左宗棠择日亲临城东南大营,看望众兵勇。
东南大营早做了安排,各路军按顺序列队于大营演兵场上,因为人数太多,各路就挑选了几个营兵勇列阵,也排列了十亩地大的一片,黑乎乎地尽是人头,但整齐有序,模看坚看都成行。
这种阵势,肃州城百姓从未见过,纷纷前来观看,无奈,能围观的地方,早已叫各种军未能上阵的兵勇挤了个满,百姓根本插不上去,此地又是戈壁滩,无可垫脚之处,便有人带头冲向一二里外的一座秃山,百姓呼啦一下,将向着大营的这边山坡挤了个满。
左宗棠身着朝服,从马北上下来,身后跟着一大帮将领、随从,缓步入大营,向阵前的台子上走去。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山坡上的百姓,随即吩咐身边的都力:“你去吩咐一个营兵力,前去山坡前保护百姓,他们别挤得滚下来,伤了人命。”
都力领命去办。
左宗棠健步登上临时搭就的主台上,在正中坐定,抬眼扫视了一遍眼前的各路军兵。他们一律按编制序列排定,前面哨长以上的军官,穿着朝廷所授的官衔品级蟒服,前后缀着补子,这些哨长以上的军官,无论授文职还是武职,品级都不太高,大部分在七品以下,黑底子上五彩金线绣的多为鹌鹑、练雀、犀牛、海马等,伞形红缨帽上戴的是起花或镂花金顶,插的是用鶡尾制的蓝翎。兵勇也穿戴着一色簇新的衣帽,加上胸前耀眼的刺绣“兵”字和闪光的顶戴,在冬日的阳光下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台上的大员,自左宗棠开始,皆为一品、二品顶戴,自然高贵庄重,看得四周围观的兵勇、百姓目瞪口呆。尤其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百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真苦了的是站在山坡上的百姓,距离太远,看不真切,有急得捶胸的,有慌得跺脚的,还有高声喊叫的,也有被挤倒的小孩惊叫的。半个山坡都沸腾了。
这边的大将刘锦棠挥动小旗,正要指挥擂鼓鸣炮,被左宗棠叫住了:“刘将军,将一切免了,免得惊了百姓,他们站在山坡上,危险。”
免了擂鼓鸣炮,隆重的气氛减了一半,有不少人心生遗憾。
左宗棠清了清嗓子,站起来举双手挥了挥,然后提高嗓门,底气很足地喊道:“各位将勇,本督奉朝廷之命,今统帅各军,兵集肃州,预出关征讨新疆匪寇,规复国土,乃我等荣耀,新疆百姓之福。承蒙朝廷信任,予授数万大军西征大任,我等将不负圣望,奋勇出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尔等乃久经沙场,屡建奇功,英武之师,大清勇猛刚强的战士,为国出力,收我疆土,卫我领土,受后世子孙敬仰的爱国将士。各位对迎战劲敌,规复疆土,有没有信心?”
“有!”
此声如惊雷,炸响肃州大地,传彻数里。
左宗棠很满意:“好!有此信心,以此气势,定震破敌胆,吓退匪寇,完成西征之大任,扬我国威!”
“请大帅放心!”
一句整齐雄厚的回答,把整个大营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左宗棠热血沸腾,激动地挥着手说:“时需精练强兵,不日出关迎敌,杀败匪寇,建功西北,立碑西域!”
左宗棠拱手由东向西,给将勇们致意,示意训话完毕。
众将勇高呼:“建功西北,立碑西域!”
一连呼喊,一声胜过一声,群情激昂,士气高涨。
左宗棠不断拱手致意,面带微笑,使将勇们深受感动。
训示完毕,各路军收操回营。
左宗棠带领一帮将领,到各营巡视,所到之处,兵勇立定,目视大帅,皆含敬慕之情。
当来到湘军的四营,左宗棠进到一个兵勇住营账里,微笑着向兵勇致意时,看到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军勇,便上前说道:“老人家不是迟富财吗?”
老兵勇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左堂宗棠面前:“啊!大帅,大帅还记着老朽的小名!”
老兵勇迟富财激动得老泪横流。
左宗堂上前一步,要扶老兵勇起来:“老人家,快请起!”
老兵勇跪地不起:“大帅,可不敢称奴才为‘老人家’。”
“你先起来。”
虞绍南和刘锦棠上去,将老兵勇扶了起来。
“大帅!”
老兵勇抽泣起来:“大帅,大帅还能记住奴才,叫奴才……”
左宗棠温和地说道:“老人家,噢,迟富财,本督不但记着你,还记着你有一个儿子,叫迟有田,对不对?”
“对对,大帅,”
“那年,本督刚刚募勇领楚军直插江西,在景德镇,与太平天国伪王李秀成养子李容发周旋,急演了一场‘空城计’,退了李容发的三千人马后,本督三天之内心没回到胸腔里,便到石门镇想找个农田乱挖一气,找到塌实感,不就赶上你和你儿子迟有田被杜财主用计抢了你家的田,去找杜财主算账,你父子被财主家丁打伤的事吗?本督给你要回来了田,你却不种了,要入楚军,你父子一同当了兵勇的。”
“啊!大帅竟记得这般清楚,二十年了,大帅的恩情,奴才父子没有大报,这叫奴才……”
迟富财又激动得哭了起来。
左宗棠说:“迟富财,你莫要哭,你父子追随本督,从南到北,再到西,叫本督感动!”
“大帅!”
“迟富财你什么也别说,本督都知道,你今年也有六十高龄了吧?”
“回大帅,老奴今年六十一。”
“比本督小三岁,对了,你儿子迟有田呢?”
“托大帅的福,老奴的儿子在金积堡之役中立了小功,现在已是百什长了。”
“噢,”左宗棠微笑着说,“还真有点出息了,当年的愣头青现在管了百十号兵勇呢。”
早有人飞奔去叫来了迟富财的儿子迟有田。
“奴才迟有田参见大帅!”迟有田跑来跪到左宗棠面前。
“快起来,迟有田,你也有四十岁了吧?”
“回大帅话,奴才今年刚好四十岁。”
“还没完婚吧?”
“回大帅,一直征战,到哪里去完婚?”
“唉。”左宗棠叹了口气,“这数十年征战,害了多少人呵!迟富财,你父子如想回江西原籍,本督着人发你们盘缠,回去过安稳日子吧。”
“不。大帅,我父子二人跟随大帅,就是要报大帅之恩的。”
“大帅,奴才回去也没田没屋,就在兵营,征战立功,为大帅出微薄之力!”迟有田说道。
左宗棠眼含泪花,对身边的将领们说:“这么好的兵勇,难得呵!本督尽力极早结束西征战役,让大家结束战事之苦,回家过些安稳日子。”
众将领齐声道:“卑职们听从大帅调遣!”
“好,只要朝廷上谕一到,我军迅速出关,痛击匪寇,叫众兵勇返回家乡,过太平日子。”
话是这么说着,谁能估计西征之役要打多长时间呢?
左宗棠拿不准,叹了口气,要离开时,见迟富财等兵勇要下跪送安,便转身制止:“迟富财,别这样,六十多岁的人。”说完,想了想,又说道,“迟富财,本督想让你回乡!”
“大帅,不可。大帅六十有四了,比奴才大三岁,都在西北,奴才怎敢私自回乡呢!”迟富财跪在地上,说道。
“起来吧,你执意不回,也难冲锋陷阵了,这样吧,迟富财,你到本督身边做事吧!”
迟富财伏地道:“奴才不敢,奴才什么都不会干,除过种田,就会在大营里扫扫地,干些杂活。”
左宗棠说:“本督也只会种田,可领兵打仗了,你就跟了本督吧,也有个照应!”
“奴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