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军统领们飞马赶到总督衙门。左宗棠余怒未消,把十几个统领都扫视了一遍,才端坐椅子上,说道:“本督急召你们,是军屯的事,自本督发令开展军屯以来,各路军营立马实施,也取得了初步的成效,经理之始,即当为异日设想,自有本督的道理,现新疆失陷,数万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忍受战乱的伤痛,我们驻军前沿,开展军屯,是为日后开战做准备,你们却在屯垦之中,有的营私舞敝,糊弄本督;有的虚报基数,愚弄本督;有的竟出租田地,戏弄本督。这是何意呀?嗯!”
众统领相互望了望,纷纷回道:“没有这些事呀,大人。”
左宗棠两眼一瞪:“敢说没有?亭字营统领谭上连来了没有?”
谭上连从后面走出,打供道:“卑职在。”
“你也敢说没有这些事?”
“卑职不明,请大人训示。”谭上连心里颇觉莫名其妙。
左宗棠盯着谭上连看了一阵,道:“你真不知,本督就叫你见一个人。”
挥了一下手,虞绍南叫都力将丁春秋带了上来。
丁春秋“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对左宗棠连呼“饶命”后,转头对谭上连说:“谭统领,是小人给您脸上抹黑了,求统领大人为小人求情。”
谭上连不明真相,责问丁春秋。丁春秋沮丧地说自己自作主张租地的劣行。
谭上连听完,气涌头顶,怒斥道:“丁春秋,你个没用的东西,竟干下这种事。”
丁春秋垂头低语:“小的该死,求大人饶了小的这次。”
“你明知该死,还要求饶?你还是亭字营营官,你丢的是什么人,丢的是湘军的人呵,你……”谭上连气得说不下去了。
丁春秋自知理亏,一听到“丢湘军的人”便一下子挺直了腰,不再发抖,随即对左宗棠打拱道:“左大人,小的自知犯了军规,死罪难逃,我今丢了湘军的人,死有余辜。我丁春秋也是条汉子,前后求饶数次,已愧对湘军弟兄,现请大人治小人死罪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对大人禀报。”
说完,丁春秋望着左宗棠。
左宗棠脸上冷着,心里已经降了些火气,他对丁春秋能幡然省悟,认识自己的罪行,有了些新的看法,便说:“讲吧。”
丁春秋打拱道:“大人,陇西地大物稀,土质太差,河流太少,又缺天雨,地高河低。开展军屯,虽是明智之举,但敝端颇多,垦荒数千,广种薄收,获益甚小不说,主要缺少耕牛,没有牛,我们可以用人力,但播种后,没有雨水,又浇不上水,虽说只种的是小麦、玉米,不像湘乡种稻米需要水多,但没有水源,恐怕靠天吃饭,能收回种子就不错了,收成根本不敢想。”
左宗棠一听,丁春秋的话有些道理。但租地给百姓,提取偿粮之举坏了军民子弟般的关系。他正色道:“丁春秋,你说的这些,本督已有耳闻,也目睹过一些情景,正在想法解决引水问题。但你坏本督规矩,租地给百姓,看似百姓获有盈利,其实已属剥削,其志不在恤民,不在济军,惟勒索取盈,以顾目前而已。预借籽种,不论旱涝,只管秋后数倍取偿,民不能堪,如弃耕避匿,则累系其家属,追呼迫索,坏了军与民的子弟关系,何谈为民平天下,为民安生活?你的举止,不光是坏了军规,还剥削了民众的人身利益。”
说到这里,左宗棠直视着丁春秋。
丁春秋不敢看左宗棠的目光,低着头说:“大人一席话,使小人省悟其中厉害,请大人定罪,小人死无怨言!”
左宗棠说:“念你省悟自责,又不失为一条汉子,但你是湘军营官,犯其大错,罪不可赦,死罪难逃。本督赏你自刎,不作游行示众。”
众统领大惊,以为大帅怒气已过,会避死罪的,却还下死罪,于心不忍,纷纷求起情来。
丁春秋见状,泪已涌了出来,却厉声道:“各位大人,不必为小人求情,小的该死,违犯军规,不死难以服众,小的又是湘军,难免别军有异议。”说完,静静地看着左宗棠,目光恳切,没有诡色。这就是湘军兵勇。
左宗棠心有点动了,避开丁春秋的目光,望着别处,却不言语。
众统领一见,忙跪下求道:“请大人开恩!”
这时,虞绍南对左宗棠深施一礼:“大人,绍南也为丁春秋求情。”一到议军事这类的大场面,虞绍南就很少直呼左宗棠为“季高”了,这点左宗棠曾给虞绍南说过,不要称他大人,虞绍南答应了。但有时还是要叫“大人”,一般是有求或者是生左宗棠气的时候,就直呼“大人”。
都力也在一旁说道:“请左大人开恩。”
左宗棠扫了众人一眼,没有吭声。
虞绍南上前一步,跪在了左宗棠面前:“大人,念丁春秋打仗英勇,跟随大人走南闯北,没有退缩,只在一时走了错道,请免其死罪!现新疆吃紧,大战在即,急需用人之时,请留其一命,日后立功恕罪!”
左宗棠抚着胡须,叹了口气,说:“众将都起来吧。”
众统领不起。
左宗棠对着虞绍南说:“绍南,起来吧,我答应诸位的请求。但丁春秋活罪难饶,撤其营官一职,杖责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