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基本上承担了做每天三顿饭食,这点也是娘所向往的,她一辈子干惯了活尤其是做饭,她总觉得吃别人做好的饭心里不踏实。娘做饭就解脱了妻子,妻子就自然变得慵懒,且越来越不像话,早上快上班了才起床,下班回来也很少进厨房了,不是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是倚到床上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杜参谋看不下去,就说了一次妻子,妻子满嘴理由说上一天班做牛做马地回来还不能歇一下?再说你妈愿做饭她在家也是闲着,做做饭又不累还可以活动筋骨,人老了不活动会不舒服的。
杜参谋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程霞又说,“如果,你妈也会跳个老年迪斯科的,我就多干点活给她时间,赞成她去广场跳。”
杜参谋一听,不愿意了:“你用什么样的理由做借口都行,说这么难听干啥?我娘是农村人没你妈那派头,你作贱农村人干啥。”
程霞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把抓住杜参谋的衣服(不是衣领),要他把话说清楚,她妈是什么派头?因为程霞的妈听说最近和一个老头子好上了,还说要在一起过日子,子女都不同意。
杜参谋就说城市和农村不一样,我是说我娘怎么,会跳迪斯科?你那么凶跳起来干啥?吃人不成?
程霞却不那样想,尽往敏感处想,就又扯又推杜参谋,一边眼泪就下来了。
那边的娘不知是怎么回事,掂着炒菜的铲子跑过来一看程霞在哭,就埋怨儿子。在这种情况下,老娘只有埋怨儿子了。
杜参谋见妻子撒泼了,娘又怨他,他就火了,不由得就陈述了妻子最近一个时期的懒惰行径。娘一听以为光是为这事,就更加埋怨他了,娘这样埋怨时还不停地给程霞赔着话。程霞这回可不得了了,往日的任性全施了出来,一口一个你儿子自你来后对我怎样你看出来了吧?你是老人,你给我说说,我程霞咋了?我哪点不如他的意了……程霞借题发挥了一通,最终惊愕的是杜参谋的老娘,老娘把一切问题全想在了与自己来新疆有关。老人在儿媳与自己问题上比什么都敏感,当即娘的眼泪就往出涌,干树皮似的脸上挂不住一点尴尬而痛心的色彩。这下杜参谋就受不了了,娘怎能受这种流泪的心酸?自从自己当兵后没给受苦受累的老娘尽一点孝道。杜参谋顾不上和妻子计较,忙劝娘,说自己惹娘伤心了都怪自己。
娘却不这样想,娘抽泣着说她来了后你们夫妻不和气了,娘说她是灾星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安宁。
杜参谋头疼得快炸了,就扶娘到小屋里坐定,给娘说了许多否定娘想法的话,娘什么都听不进去,娘很心酸地抽泣着又说了许多她来了之后自己的不是。
杜参谋心乱如麻,知道自己在哪头都说不清楚。就走出屋,碰上了刚放学回来的女儿,就拉上女儿出去了。女儿说她饿死了,他就和女儿去小摊子上吃女儿最爱吃的烤羊肉串。女儿吃得抹了满脸的油,杜参谋却一串也吃不下去。
刚好司令部安排让杜参谋带一个参谋去塔尔拉农场协助搞一个犯人制逃具体方案,参谋就带上李生周去了。家里的烦恼事就暂搁脑后,妻子哭闹过后反正也回不了娘家,一切还要按该运转的运转,杜参谋就分别给老娘和妻子讲了声要出差就走了。
在塔尔拉搞完具体方案,已是三天以后的事了,大队教导员出面,在五中队弄了一桌子酒菜送他们。因为大队部没一点副业收入,没法开支这笔钱。
在喝酒时,五中队张指导员是新近从别的支队调来的,杜参谋不太熟悉,但他说杜参谋很能干,三天来几个中队现场跑来跑去对地形数据有一套搞法,就敬了杜参谋三杯,杜参谋没说二话就喝了。张指导员问了杜参谋那年的兵从什么地方入伍妻子娃娃一大堆的话,最后问到职务时,杜参谋喝了酒心里就烦说了句还能是什么职务,赶不上趟的永远赶不上了。一旁的李生周却说,杜参谋快当股长了,现在是代股长。
张指导员就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是作训股吗?”
李生周说:“肯定是了,杜参谋就是这个专业。”
张指导员就问还没下文件吧?
杜参谋不置可否地笑,说谁给下代字文件?扯淡的事。
于是,杜参谋这次还没把作训股负责上半月,总队的红头文件就下来了,作训股长就正式上任了,不过不是杜参谋,而是五中队的那个张指导员。后来才听说张指导员已得到某领导的谈话,所以那次一听杜参谋代股长了就连菜都吃不下去了。
张股长一上任,不愧是做过政治工作的人,在司令部领导在场的就职会上一番谦虚到令人作呕的演说上做了大量文章。杜参谋冷冷地只是坐到一边抽烟。
过后,杜参谋直接去找参谋长,要求维修他住的平房。参谋长满口答应,说那排土平房是要维修了,但不可能抽专人负责统一维修,拨给每家一百块维修费,自己找人或者自己干都行。完了后,参谋长又给杜参谋说,作训股长这件事,不是你不能当,只是你一直在机关,正连任职时间不满三年,你还是好好工作,有机会和位置就动你。
杜参谋当时还给感动了,过后一想心里气更大,说他妈的屁话,新任股长一个比一个兵龄短,自己是搞作训业务的,论业务能力和兵龄谁能比过自己?都说哄三岁小孩的话。杜参谋这样一想,工作方面就开始含糊,首先是不按时上下班,张股长又不好说他,他就常提前回家干家务,帮娘减轻负担。娘毕竟是快六十岁的老人了,自上次和妻子闹一回后,妻子似乎好了点,但妻子和娘之间总没有了以前那般和和气气的样子了。尤其是娘,做饭吃饭不说一句话,吃过饭以后收拾完毕就一个人钻在小屋里哪也不去,呆呆地一个人坐着。杜参谋去叫过几次娘,又让女儿去叫了就说有好电视,娘也不看。起初妻子也觉过意不去,叫过娘几回,娘见媳妇来叫,就勉强出来,看阵电视又推说人老了眼睛疼就又回小屋了。慢慢地妻子也不叫了,弄得杜参谋坐立不安,就常去小屋坐着陪娘说话,杜参谋就拣些小时候在家里的事说,娘也只是遇到一些问题时随便答答,根本不在意是对是错。杜参谋心里就不是滋味,虽然和妻子是夫妻吵架过后就好了,但怎么着也不能把老娘从那种氛围中解脱出来,他就很苦恼。苦恼了,杜参谋就想自己干脆和些泥巴,把屋顶上抹一层泥巴的活干了还能落下一百块钱的维修费呢。妻子却不赞成,说别人会说你挣公家的维修费,杜参谋却不管,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人长嘴就是说话的。他借来工具,给张股长说了一声就干开了。先拉来一大堆土,花了五块钱买了老乡一毛驴车碎麦草,穿件背心就和泥巴。和泥巴他原来在家干过,不难,但多年没干了,就费了些多余的劲。他开始干活后,娘却来了精神,跑前跑后给他拿东拿西,不时还用毛巾给他擦把汗。杜参谋就把心头的郁闷都和在泥巴里。
秋阳还烫,但比起边塞的夏日,已经减弱了不少能量。要在平时,杜参谋绝对不会光膀子在太阳下这样晒的,但在现在,他觉得这样晒着,光着脚丫子在泥巴堆里踩来踩去,感觉竟是那样的舒坦,他的思绪也随之回到了当兵前与泥土打交道的日子里。那些日子以吃饱肚子为原则,只知道为了肚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有现在这么多烦心的事,他向往那时候单纯美好的时光,那时候也没有夹在娘与妻子之间的苦恼,没有当不上股长被人耍来耍去的愚弄,多好!可人为什么就要给自己设置一个樊笼往里钻夹在那里面呢?生活大概就是这样才叫生活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