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谋长来作训股安排,让一个星期内搞出哈里其劳改农场二中队的执勤重点位置示意图板,准备在二中队开一个执勤正规化试点现场会。参谋长矮且瘦,但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在大家的意识里他和谁也没开过一句玩笑,这天安排完后却和杜参谋说了句玩笑话,说杜参谋几天没见就瘦成这样了,是不是晚上加班浪费太历害了,要节约点,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几人都明白参谋长开的是什么玩笑,哈哈大笑。杜参谋猛然听参谋长开这样的玩笑有些不可思议,也笑了笑。但笑过之后,他听到自己的笑声在夏日斜射进屋的阳光里随那飘浮的微尘缓缓飘去,距离越来越远,直到感觉到不是自己笑的之后,杜参谋才产生一种强烈的苦苦的倦意。他在心里问自己还笑什么?笑参谋长玩笑中的自己还是现实中的自己?
娘怎么着也过不惯狭小空间里的寂寞生活,她做的鞋垫一点也没让程霞喜欢上,程霞说娘做的鞋垫厚且硬,但她还是垫上了怕伤娘的心。杜参谋没说什么,他知道农村人讲的是结实耐用。他已经发现,妻子和娘之间有了些微妙的关系,但她们谁也不在他面前说谁,单从鞋垫上杜参谋已经看到妻子对老娘有了不小的看法,看法都是从吃饭上开始的。熟悉了一段时间的生活后,娘到程霞娘家取了几回经,在无形中娘开始操作饭食了,娘本身就是做了大半辈子饭的农村妇女,做家常便饭是有些基础的,娘做的饭有时也合程霞的胃口。但有一点,娘是节省惯了的,有次娘舍不得倒掉剩下的米饭,放一天后烧了汤做泡饭吃。夏天饭食容易坏,剩米饭虽不太馊,但全家人吃了后,除娘外,其余三人都拉了一场肚子,尤其是女儿还耽搁了一天的课,到卫生队打了三针才止住。为此,妻子很有意见,弄得杜参谋两头为难。
这期间,作训股几人赶做二中队执勤的图板,杜参谋因女儿拉肚子上不了课,妻子请不上假,他就给古股长讲了声回家照顾女儿。图板的材料都买齐了,是杜参谋亲自去买的。但杜参谋一走,剩下几人就不太会做了,焦参谋虽在作训股呆了两年,但他是管训练的,与作战执勤没多大关系,他又是没成家的青春期年轻人,对别的根本没兴趣去学。三个人凑到一块硬做出图板。参谋长:闻讯过来一看,咋看都不顺眼,一顿火发得大家都没了话说。参谋长说这是什么?小孩玩的迷宫似的。
古股长说以前没做过,总想把色彩搭配得鲜艳些,看起来醒目。
参谋长火了:“这是执勤看犯人的示意图,不是游乐园,要那么醒目吸引谁呀?”
古股长不语了。
参谋长说:“重做!”
焦参谋见参谋长说完要走,就说:“参谋长,请你说一下咋做才行?”
参谋长回转身,看了看焦参谋,又看了看古股长和李生周,说:“还要我说吗?回头去看看作战控制室的那张大示意图,看人家杜参谋是怎么做的。没想到杜参谋有点事不在,你们几个人就做不了一个小图板了。”古股长脸上就挂不住了,等参谋长一走,古股长一P股坐下连抽了两支烟后,才对李生周说:“李生周你去替杜参谋照顾他女儿,请他来做。”
李生周去杜参谋家时,杜参谋已在家三天了,女儿已上学了,杜参谋却在家睡觉。杜参谋老娘叫起杜参谋,李生周把参谋长的话一说,杜参谋就笑了,给李生周让坐让烟,李生周就坐下抽了一根烟。然后杜参谋给老娘说了一下晚上的饭菜情况,和李生周回到办公室。
杜参谋在图板前端详了一阵,就撕掉了所有的字和符号,一个人又剪又裁地干了大半天,晚饭后加了一阵班,一个庄重而又严肃的图板就做成了。第二天参谋长到二中队去,要带上图板走时,满意地夸了杜参谋几句。
杜参谋心里就很舒服,他曾因搞作战控制室的示意图做得精致又节约了八千多块钱手工费和材料费而立过三等功,这下又在古股长尴尬时露了一手,心理上平衡了不少。晚上就充满激情地和妻子亲热了一番,但两人都不满意,他担心吵醒女儿难堪就不敢太张狂,心里总挂着什么而落不到实处。妻子过后则说了句“有一月没吃一点羊肉了,吃素哪有劲。”
杜参谋听妻子口气里满是怨气,就轻声说明天买羊肉吃,娘不吃羊肉可以另做别的。妻子说:“算了吧,一家人吃两种饭,人家不说闲话,你娘还会以为我故意跟她作对呢。”
杜参谋侧起身子,说:“怎么会呢?娘不是那种人。”
“谁知道!”妻子翻了个身。
“我就知道,娘总希望我们都过上好日子,小时候吃不饱肚子,她总把稠点的苜蓿玉米糊糊给我们兄弟吃,她喝清水一样的稀汤,她……”
妻子打断杜参谋的话,说:“你又来了,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为了维护你娘,就开忆苦思甜会,也不见那个年代把你饿成什么样子,社会主义不会把人饿死的,但社会主义允许你这样的人玩‘忆苦’,可谁听都烦。”
杜参谋心往下一沉,气呼呼地说:“你说这么难听干啥?我说的是事实,你不要那样说娘和我。”
妻子说:“你就会这样,你什么时候能为我考虑那么一丁点就行了。”
杜参谋声音就大了些:“你这样说?”他想到他没当上股长这阵子妻子有时对待他的态度,气就往上直升。
妻子抬起身,声音比他还要大:“我就不能这样说?我说的都是事实。”
杜参谋还想说,女儿已经被吵醒了,女儿呼地坐起来比他们俩火气更大:“你们俩再吵,我明早就不起床上学了。”
俩人就都不再做声,妻子爬起来过去把女儿按睡下,给盖好毛巾被,回来躺下过了阵,妻子把嘴贴到杜参谋耳朵上悄声说:“刚才那时,艳艳是不是真睡了?”
杜参谋没吭声,听妻子这么一说,气却消了一半。
第二天,杜参谋迟上一会班,等妻子带上女儿走了,就单独对娘说好久没吃羊肉了,今天买点羊肉清炖一次解解馋。
娘不解地看着儿子说:“买就是了,给我说做啥?”
杜参谋说:“娘,我给你说一下,你不吃羊肉怕你有想法。”
娘摇了摇头,说:“看看,我咋有想法哩?我来了不吃羊肉你媳妇吃不上羊肉了,却说我有想法,怕是你媳妇有想法吧?”
杜参谋心里就乱起来,说不清到底咋说才对,就看看手表,说了声“我要上班了,不说了也不吃了”。就上班去了。
没想中午下班回来,娘却自己买来了羊肉已炖上了。杜参谋就吸取早上教训不多说话,屋里屋外走了几趟,才想到妻子爱吃清炖羊肉泡馕,就进屋拿菜篮子想去街上买馕。娘问:“做啥去?”
杜参谋说没事我去买几个馕。
娘说:“我买了,还买?又馊了,不怕吃了拉肚子?”
杜参谋连说买了就好买了就好,就出屋到葡萄架下仰头看葡萄粒又大了多少。
中午吃饭时,娘炖的羊肉不太烂又放多了盐,妻子给自己碗里倒了几次次开水,女儿杜艳干脆直说奶奶炖的羊肉没妈妈炖的好吃,弄得一旁喝稀汤面条的娘连稀的也喝不下去了,用一种杜参谋不敢看的目光看着杜参谋,杜参谋埋头只顾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