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宁一踏上这块他曾熟悉却离开了五年的土地,心里踏实得多了。几天来的旅程疲劳被踏上故土的激动击得粉碎随山风而去,他睁大双目看到眼前曾经熟悉的和尚不熟悉的新事物时,他看到一切都得簇新而又亲切。他激动得像五年前接到入伍通知书一样步子有点颤。
爹正在院落角给那头红犍牛梳理尿泥粘脏的乱毛,英宁看到爹的一瞬间,两眼呼地一潮,一声“爹”叫得颤音十足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他看到爹的身子被他的颤声击得一抖,触电般转过身来,爹深深的目光里装满了英宁。英宁就看到爹还是原来的爹,只是比原来老了不少。英宁就再叫一声爹。爹却不应,愣怔了一阵才冷冷地说你狗日的还认得你爹。
英宁就再控制不住,泪水涌了出来。
闻声出屋的妈颠着脚有点站立不稳,两手拘束却又无奈地抹着眼睛。英宁就上前一步,颤颤地叫声妈。
妈勉强答应了一声,却说今个有风吹得眼疼。妈上去就给英宁抹了下眼窝,英宁感到母亲粗糙的手掌热热的温和着一丝疼刺他的心,他的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妈接过英宁的提包埋怨他事先也不发个电报说一声就回来了。
爹接过说狗日的能回来就不错了。
妈把眼一瞪,对爹说你去抱柴烧火给宁娃煎蛋,塬高路长娃早饥了。
爹不再说,不情愿却又无奈地走了。
妈把英宁让进屋,招待亲戚一样硬推上炕,倒一杯茶并且放了白糖。英宁双手接过说妈你别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
妈说五年了你第一次回来哩。
英宁想问妈身体还好吧又开不了口,他看到妈头上已掺杂了一半雪一般的白发,心里就一阵阵抽紧,眼窝又热热地往外涌水,他就一口一口往杯里吹气掩饰自己的激动。
妈问了些部队上的事,妈不识字却问得很有些词语,比如“首长”、“食堂”之类。英宁一一作答。
这时,爹已经把蛋煎好端来,英宁慌忙推托说不饿,其实他有一天时间已经没吃一口东西了,想着一下火车吃饭,可下车后心里慌慌地急就没顾上吃赶回家来。他推托着说了些不好意思的话,爹就顶了一句狗日的当兵学坏了,到自家里还说不好意思哩。
妈对爹说你一边呆去,宁娃是出息了,部队上整天和首长在一起说话能不讲文明吗?怎地就说变坏哩?
爹说不坏去了五年都不回来,也三月半年的不写封信来,忘了本哩。
英宁说爹不是的,我总想着干出名堂再回来要不没脸见人哩。
妈才怨了句总该写几句话吧,妈夜里常睡不着,你爹个死鬼常骂我白疼了你。
爹接过说我那敢骂你妈?只是骂你小子。现在回来是咋地?复员了就拾掇这四亩八分地吧!
妈瞪了爹一眼说,话都不会说眼下是麦才吐穗呢,村东的财娃是前年冬上复员的。
英宁就说妈爹我事先没告诉你们是想让你们喜一下,我转志愿兵了。
妈眼睛一亮说那就是城里人了?我知道宁娃会出息的,你爹个死鬼还常说你叫妈惯坏了不会有出息的。
爹不说话,往地上一蹲摸出烟锅装烟。英宁就才想起还没给爹敬烟,就跳下炕从提包里取出两条精装牡丹放炕边上说给爹的,然后掏出一包红梅打开递爹一支。爹摆手说带把的有毒哩。
妈说爹真不识抬举,爹就放下烟锅,接了红梅点上,深抽一口说这烟还是太软没多大劲,可没停一直抽着。
妈就对英宁说英子快回来了,得做晚饭了。英子是英宁的妹妹。妈说英子在乡上酒厂上班,一月六十块呢,是乡上照顾军属叫去的,村里人都害眼红哩。
妈说完去做饭,爹起身把英宁吃过蛋的碗端走,去烧火了。
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炕上,喜喜的空气溢满一屋。尤其妹妹英子问英宁很多事,英宁能回答的都答,英宁说他在部队上是保密员像部队上有多少事都不能说,英子就摸着哥给她的裙子不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