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说,“你是第一个赞赏我有这方面才能的人,我将终生难忘。”
“谢谢。”吕玲很高兴,“那么,我们去练练。”其实我一点都不会跳舞,就心里不是滋味地坐在舞厅一角,一个人听着全是爱得痛苦偏要爱的歌。灯光一闪一闪地耀眼。我看到扁的圆的灯光里浮动着的小姐们不很自然地来到我身边,一看我不是那块料就又匆匆离去,一会又来又走,我就有些生气。吕玲和别的男人连着跳了三曲。她大概记起是我买的门票和一大堆饮料,就停了一曲坐在我的旁边,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舞厅中央痴迷得有些病态的男女。
我是在心里实在不是滋味的空寂里把手按在那个家伙肩上的,那时舞厅的乐曲响得最有音调。那家伙比我长得高些,可我没一丝胆怯。当他在一曲刚开始就径直来邀我身边的吕玲跳舞时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我看着他有一副比我长得对得起人的面皮,就想着如果在他的脸上留个记号肯定会很伤观众目光的。我这样想的时候就有试试的欲望。
那家伙用目光挑了我一下。我看到那家伙看我的目光里尽是多余和嘲讽。为了那目光,我得给他脸上留个记号,不然我又会很沉闷的。
我挥过去的拳头是吕玲硬拉住的,不然那家伙脸上肯定会多些颜色。我在部队练过沙袋的拳头还没碰过这么好的面皮。
舞厅里的病态男女一下围上一堆像一群苍蝇找到了臭肉挤着疙瘩。我听到了粗俗不堪和老土之类骂我的声音,好像我比那个家伙硬拉着人家姑娘跳舞更不光彩。
我气极了,但我心平气和地说了一句:“基本国策实行迟了,不然你们都被爹娘尿到了马桶里。”
我反正穿着便服。
我是被吕玲硬拉出舞厅的。
吕玲哭了,很莫名地哭了。我想是不是我解了她的围她很感激就哭了?可我从她的哭声里感觉不到感动的典型特征。但我想我也男性了一回,是在吕玲面前。过后吕玲却用一种我很不熟悉的口气说了一句:“你真是。”
吕玲几天后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无聊地看书。吕玲是和她的一个女同学一起来我的办公室找我的。我先看了看吕玲的那个同学。她长得真叫人说不出口,可她却穿着一条米黄色很迷人的裙子。我也说不上她的裙子在秋季为什么迷人。大概刚好符合我当时的欣赏需要。我就多看了几眼裙子没看她的脸。
吕玲问我看啥书,这么厚。
我递过去。
吕玲看看书名说啥年代了还有人看这种书。
那是本十八世纪的世界名著。
我说是世界名著,不分年代都可以看的。
吕玲就随手翻了翻书,找了一页我看过的,说:“第258页第二段写的什么?”
我说:“怎么记得住?”
吕玲说:“‘怎么记得住’还看什么?”
吕玲很放肆地笑了笑。
我也笑了笑,只是不太自然。
那女同学却说:“看书是学习,不可能都记下。”
我看了看那女同学的脸。这次看她的时候没有了先前太明晰的想法。
“还是少看点,”吕玲说,“你的视力不太好了。”
我很感动,吕玲关心我的视力,尤其是这样的秋季,这样的关心叫人觉得秋季美丽无比。又是长得很美的女性关心我,我感动得用暖暖的目光看着吕玲。
我也发觉吕玲的目光柔和光亮,柔和得像秋阳一样。她的眸子很光亮很有节奏地闪了几下,我的心也闪了几下。
吕玲她们没什么事是过来看看。送走她们,管我的郎副股长不失时机地对我说了句:“要注意影响,你是兵。”我在心里骂了句“去你妈的”。我只感受到这个秋季有不同于一般时候的温柔暖意。
我约吕玲郊游,是在接近中秋的成熟季节里。其实那天不算是这个秋季最让人爽心的好天气。远处的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在边塞的秋季里盘旋着,在我们的脸上拂出柔柔醉人的感受来。
天空显得高远,淡淡的云轻描淡写着一幅关于秋的高深莫测的油画。田野在秋风缓缓的催促下,尽情地呈现着成熟诱人的面孔,我感受着田野特别亲切的气息。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特别诱惑人的季节。
当吕玲用闪光透亮的目光打量着秋季收获的田野看出美好向往的时候,我完全没有了去计较那天太阳不够辉煌不适合这个季节的必要。我的目光顺着秋的跑道看到熟悉的田野,感受到即将收获的喜悦。在这份喜悦里我想属于我的秋季是多么美妙。
一阵风很焦急地扑来,像手一样缓缓地把吕玲的头发托了起来,很均匀地撒开。她的头发像一张黑色的网很稠密地在秋风里摇摇又摆摆,她的头发在我的目光里每次都摇摆出不同的姿势。在成熟的田野里这张网完全罩住了我的心。这是一个奇异的思维,我可以透明地看到从我心里放射出的火花折射出漂亮的弧线,洒落激动人心的光斑。在秋季祥和的气氛里,我有了新发现,也有了青春最期望得到的精神寄托。
在拥挤的人流里,我走在前面,给吕玲开辟一条结实可行的道路;在浓黑的夜晚,我走在吕玲身边,为她驱除黑暗送她至牢靠可信的灯下。
我想我们是彼此心照不宣。我想我活得有了生命的意义。
秋天的气候变换起来有些反常,初秋的炎热和暮秋的寒气却是很自然的。在一个天气晴朗的秋日里,我邀同年兵陈才一起给吕玲家帮忙搬东西。
那天的秋风很柔和地吹着,圆圆的太阳冷清地挂在高空,轻柔的秋风能使人感到淡淡的凉意。虽然只是仲秋后期,但浓浓的秋的特征很明显地洒在这个城市里。街旁树上的叶子散发着秋的气息,诱惑着人对秋生出爱的意志,使人产生无限美好的遐想。
我和陈才好不容易找到吕玲家新般的楼房时,吕玲家的活只剩下将东西摆放到适当位置上这最后一道工序了。吕玲并没有一点怨我来迟的意思,我就完全把自己置于主人位置上布置家具的摆放。
我的沮丧是在摆放书柜时骤然产生的。因为新楼房的建造有些特别,住惯了平房的吕玲父母舍不得丢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房子显得拥挤。我的意思是将书柜摆放在吕玲小房子刚进门的西墙边再好不过,光线、距离都适合这个房间的总体布局。我的摆放书柜意见首先是吕玲的妈反对,接下来是她爸也反对。他们都说放那里不好,一进门书柜像加厚了那堵墙,房子显得狭窄。几个人各抒己见地设计着也属正常现象。后来,吕玲的妈征求我同年兵陈才的意见。陈才在我面前说了和我一致的意见,是用正常人的观点说的。吕玲的妈听陈才一说就同意了,并且说陈才说得很有道理很有眼光,她也是那样设计的。吕玲进门也说陈才的布置很有美感。虽然陈才的意见是我最先说的,可吕玲和她妈在我面前是这样说陈才的,并且吕玲的妈这样说时眼睛很亮。她的眼睛不时在我肩上扫一下就看着陈才的肩,眼睛里发出陈才肩上的少尉肩章一样的亮光。
我看了看自己的上士肩章,退出了那屋。
我看到楼下有很多落叶,尽管那些落叶还不到苍老得发黄的时候,可都在秋风中飘到了即将冰冻的地上。一阵秋风吹来,地上的树叶像水一样缓缓流动着,把流动的干硬的声响毫不留情地抛在了秋的氛围里。
吕玲打电话约我和陈才去郊游的时候,已是纯粹的暮秋了。吕玲在电话里说让我们换上便装,说和我们当兵的在一起玩有绝对的安全感。
我没换便装,陈才说有事不去,我就穿着我的士兵军装去了。
我是在约定的地点一眼就认出那个家伙的。
“这是我的未婚夫仇然。”一见面吕玲是这样给我介绍的。
那个叫仇什么然的就是那次在舞厅硬拉吕玲跳舞差点和我干架的那个家伙。他照样撑着那副面皮偏着头看着我并且拉住我的手握住说了句“你好”。
我静静地看着那个家伙比我长得好看些的面皮,心里后悔那晚没给那上面留个记号。
吕玲在一边说她那时和仇然差点完了心里很空虚。“现在,当然,他已是我的未婚夫了。”
吕玲这样说的时候,很不自然地躲着我的目光。
我说:“我是来告诉你们的,我不去玩了。我想我该回去睡一觉。昨晚做了恶梦,一夜几乎没睡。”
我说得挺流畅。我是在轻轻握了一下仇然白净的手后临时想起这么说的。
他们都很奇怪地看着我。
“你说睡觉?做了恶梦?”吕玲说。
“恶梦。没有睡好。”我说,“所以我就没换便装。”我用手提了提军装的领子。
“其实……”吕玲说。
其实这个秋季和别的秋季没什么区别。
我又把自己很沉闷地关在房里,像这个秋季刚开始那样。只是气候已冷,不像初秋那时有暖暖的秋阳照进屋来。但这些都无关紧要。现在闷在房里没有了初秋的悠闲,心里憋得厉害。
我无聊地去街上闲逛。我是被一声和我名字的音调一样的声音叫住站下的,不然,我会目不斜视地一直往前走的。
“不认识了?”吕玲走过来说。
“怎么会呢?”
“你的视力越发不行了。”吕玲看着我的眼睛说。
“视力?”我说。
“我就在离你不远处,早就看到你了。”
“我的视力是不行了。”我说。
“我的视力以前就不行了。”我又说。
§§第十三章 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