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腊月,落了一次雪后,旱塬村的地上三分有二的雪像往年一样被没遮拦地刮到塬下,旱塬村老人站在塬边看着塬下冬麦地里的雪比塬上冬麦地里的雪厚,塬上的冬麦露着头颅在雪外张望,旱塬村的老人照样骂一声:狗日的老天。
但旱塬村有收成,旱塬村人把地伺侯得好,干旱也有收成。
腊月好日子,大壮在一个吉利的有九的日子结婚。大壮媳妇就在塬上。
大壮打扮一新,大壮也像其他村人结婚一样用汽车接新娘,菊花男人开上“东风”卡车给大壮接亲。
二婶操办大壮婚事,留根跑过去拿根竹竿挑一串鞭炮迎新娘。大壮就把二叔背过去放在檐下火炉边的藤椅上,二叔坐那里看大壮拜花堂,二叔的眼里不知不觉就有了泪水,二叔看到了那年那个冬雪季也是腊月吉利日子的自己。
四叔在人堆里走来走去,四叔想的最多的是那年那个冬雪季他所做的一切,四叔想着那些看着眼下心里不是滋味。
拜完花堂新人入洞房后,人们开席忙吃的,大壮结婚杀了一头大肥猪,肉多,村人都吃得满嘴闪光。
那一个叫声是在人们只顾吃喜席时听到的,其实人们都把目光盯在桌席上,但那一声叫有些异样,人们就惊奇地寻叫声望去。
一只白母鸡站在院子的一颗枣树上,白母鸡站着的那根树枝细,树枝就颤颤地抖着,白母鸡却站得很稳。那声叫是白母鸡打的鸣,不伦不类,人们才停住看的。
二婶觉得奇怪,二婶就上去做手势赶那母鸡,二婶嫌不吉利。
二婶赶白母鸡,白母鸡不动,白母鸡伸长脖子又打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鸣,比先前的声音还长些。
四叔的几个孩娃也上去帮娘赶那鸡,还有别家小孩都赶。白母鸡不动。
留根放完鞭炮,手中一直拿着挑鞭炮的竹竿和一群孩娃闹着玩。留根见娘和哥姐们赶树上的白母鸡不动,留根喊着“打”字冲过去就用竹竿去赶母鸡。留根一竹竿抡过去就打在了白母鸡的头上,白母鸡一头栽了下来躺在雪地上。那根白母鸡站过打鸣的树枝狠劲地晃动着。
那年留根六岁。留根用的是六岁孩娃的劲。
人们看到留根一竹竿打下了白母鸡,人们也不觉得奇怪,人们就开始把目光收回搁到喜席上。
这时四叔走过来一看,一缕红血从白母鸡嘴里流出淌到雪地上,白母鸡和雪地一样白。只有那一缕红红的血很新鲜的淌到雪地上。四叔惊叫:“死了?”四叔一看血,四叔就看到了一个很远的雪夜里的故事,四叔全身呼的一热。四叔看着留根和留根手中的竹竿,四叔就说:“真土匪的种。”
四叔一句话,吃喜席的人皆惊,人们去看屋檐下的二叔。
二叔听到四叔的那句话,二叔嘴里冲出一口血,那口血落在雪地上,很红。二叔就是那个时候怪叫了一声,二叔同藤椅一起栽在雪地上。
二叔死了。
过后人们回想说,二叔那声怪叫像那白母鸡打鸣的声音一样。
那年二叔五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