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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上等兵是半年前接上这个工作的。这个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每天赶上一头驴去山下的盖孜河边,往山上驮水。全连吃用的水都是这样一趟一趟由驴驮到山上的。

  在此之前,是下士赶着一头牦牛驮水,可牦牛有一天死了,是老死的。连里本来是要再买一头牦牛驮水的,刚上任的司务长去了一趟石头城,牵回来的却是一头驴。连长问司务长怎么不买牦牛?司务长说驴便宜,一头牦牛的钱可以买两头驴呢。连长很赞赏地对司务长说了声你还真会过日子,就算认可了。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驴是有点脾气的,第一天要去驮水时,就和原来负责驮水的下士犟上了。驴不愿意往它背上搁装水的挑子,第一次放上去,就被它摔下来。下士偏不信这个邪,唤几个兵过来帮忙硬给驴把挑子用绳子绑在身上,驴气得又跳又踢。下士抽了驴一鞭子,骂句:不信你还能犟过人。就一边抽打着赶驴去驮水了,一直到晚上才驮着两个半桶水回来,并且还是司务长带人去帮着下士才把驴硬拉回来的。司务长这才知道自己图省钱却干了件蠢事,找连长去承认错误并打算再用驴去换牦牛。连长却说还是用驴算了,换来换去,要耽搁全连用水的。司务长说这驴不听话,不愿驮水。连长笑着说,它不愿驮就不叫它驮?这还不乱套了!司务长说,哪咋办?连长说,调教呗!司务长一脸茫然地望着连长。连长说,我的意思不是叫下士去调教,他的脾气比驴还犟,是调教不出来的,换个人吧。连长就提出让上等兵去接驮水工作。

  上等兵是第二年度兵,平时沉默寡言,和谁说个话都会脸红,让他去调教一头犟驴?司务长想着驮水可是个重要岗位,它关系着全连一日的生计问题,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平时话都难得说上半句的上等兵,他着实有点不放心。可连长说,让他试试吧。

  上等兵接上驮水工作的第一天早上,还没有吹起床哨,他就提前起来把驴牵出圈,往驴背上搁装水的挑子。驴并没有因为换了一张生面孔就给对方面子,它还是极不情愿,一往它身上搁挑子就毫不留情地往下摔。上等兵一点也不性急,也不抽打驴,驴把挑子摔下来,他再搁上去,反正挑子两边装水的桶是皮囊的,又摔不坏。他一次又一次地放,用足够的耐心和驴较着量。最后把他和驴都折腾得出了一身汗,可上等兵硬叫驴没有再往下摔挑子的脾气了,才牵上驴下山。

  连队所在的山上离盖孜河有八公里路程,八公里在新疆就算不了什么,说起来是几步路的事。可上等兵赶着驴,走了近两个小时,驴故意磨蹭着不好好走,上等兵也是一副不急不恼的样子,任它由着自己的性子走。到了河边,上等兵往挑子上的桶里装满水后,驴又闹腾开了,几次都把挑子摔了下来,弄得上等兵一身的水。上等兵也不生气,和来时一样,驴摔下来,他再搁上去,摔下来,再搁上去。他一脸的惬意样惹得驴更是气急,那动作就更大,折腾到最后,就累了。直到半下午时,上等兵才牵着驴驮两半桶水回来了。连里本来等着用水,司务长准备带人去帮上等兵的,但连长不让去。连长说叫上等兵一个人折腾吧,人去多了,反倒是我们急了,让驴看出我们拿它没有办法,不定以后它还多嚣张呢。

  上等兵回来倒下水后,没有歇息,抓上两个馒头又要牵着驴去驮水。司务长怕天黑前回不来,说别去了。可上等兵说今天的水还不够用,一定要去。司务长就让上等兵去了。

  天黑透了,上等兵牵着驴才回来,依然是两半桶水。倒下水后,上等兵给驴喂了草料,自己吃过饭后,牵上驴一声不吭又往山下走。司务长追上来问他还去呀?上等兵说今天的水没有驮够!司务长说,没够就没够吧,只要吃喝的够了,洗脸都凑合点行了。上等兵说,反正水没有驮够,就不能歇。说这话时,上等兵瞪了犟头犟脑的驴一眼,驴此时正低头用力扯着上等兵手里的缰绳。司务长想着天黑透了不安全坚决不放上等兵走,去请示连长。连长说,让他去吧,对付这头犟驴也许只能用这种方法,反正这秃山上也没有野兽,让他带上手电筒去吧。司务长还是不放心。连长对他说,你带上人在暗中跟着不就行了。

  上等兵牵着驴,这天晚上又去驮了两次水,天快亮时,才让驴歇下。

  第二天,刚吹起床哨,上等兵就把驴从圈里牵出来,喂过料后,就去驮水。这天虽然也驮到了半夜,可桶里的水基本上是满的。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如果不驮够四趟水,上等兵就不让驴休息,但他从没有抽打过驴一鞭子。驴以前是有过挨抽的经历的,不知驴对上等兵抱有知遇之恩,还是真的被驯服了,反正驴是渐渐地没有了脾气。

  连里的驮水工作又正常了。

  连长这才对司务长说,怎么样,我没看错上等兵吧,对付这种犟驴,就得上等兵这样比驴更能一磨到底的人才能整治得了。

  为此,连长在军人大会上表扬了上等兵。

  上等兵就这样开始了驮水工作。刚开始他每天都牵着驴去驮水,慢慢地,驴的性格里也没了那份暴烈,在上等兵不愠不怒、不急不缓的调教中,心平气和得就像河边的水草。上等兵在日复一日的驮水工作中,感觉到驴已经真心实意地接纳了他,便对驴更加亲切和友好了。驴读懂了他眼中的那份亲近,朝空寂的山中吼叫几声,又在自己吼叫的回声里敲着鼓点一样的蹄音欢快地走着。上等兵感应着驴的那份欢快,明白驴对自己的认同,就更加知心地拍拍驴背,然后把缰绳往它的脖子上一盘,不再牵它,让它自己走,他跟在一边,一人一驴,走在上山或者下山的小道上。山道很窄,有些地方窄得只容一人通过,上等兵就走到了驴后面。时间一长,驴也熟悉了这种程序,上等兵基本上是跟在驴后面,下山上山都是这样。有时候,驴走得快了,见上等兵迟迟未跟上来,就立在路边候着,直到上等兵到它跟前,伸手摸摸它被山风吹得乱飞的鬃毛,说一声走吧,才又踢踏踢踏地往前走。到了河边,上等兵只需往驴背上的桶里装上水就行,水装满了,驴驮上水就走。到了夏天,盖孜河边长满了草,上等兵就让驴歇一歇,吃上一阵嫩嫩的青草。他躺在草地上,感受盖孜河湿润的和风,看着不远处驴咀嚼青草,被嚼碎的青草的芳香味洋溢着的喜悦一瓣一瓣又掉入草丛。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一些小昆虫振翅跳跃,从这棵青草跳到另一棵青草的声响,还有风钻入草丛拱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那么醉心地聆听着,竟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一些悠长的牧笛声。他蓦然睁眼,那悠长的声音没有了,只有夏日的阳光宁静地铺洒着,还有已在他近处的驴咀嚼着青草,不时抬头凝视他,那眼神竟如女人一般,湿湿的,平静中含着些许的温柔和多情。每当这时,上等兵就从草地上坐起来,看着驴吃青草的样子,想着这么多日子以来他和驴日渐深厚的情谊。他和驴彼此越来越对脾气了,他说走驴就走,说停驴就停,配合得好极了,他就觉出驴的可爱来。上等兵觉出驴可爱的时候,突然想着该给这头驴起个名字了。每天在河边、山道上,和驴在一起,他叫驴走或者停时,不知叫什么好,总是硬梆梆地说“停”或“走”,太伤他们之间的感情了。起个名字叫着多好。有了这样一个念头,上等兵兴奋起来。他一点都没有犹豫,就给驴起了个“黑家伙”的名字。上等兵起这个名字,是受了连长的影响。连长喜欢叫兵们这个家伙那个家伙的,因为驴全身都是黑的,他就给它起了“黑家伙”。虽然驴不是兵,但也是连队的一员,也是他的战友之一,当然还是他的下属。这个名字叫起来顺口也切合实际。

  上等兵就这么叫了。

  起初,他一叫,“黑家伙”还不知道这几个字已是它自己的名字,见上等兵一直是对着自己叫,就明白了。但它还是不大习惯这个名字,对上等兵不停地“黑家伙”、“黑家伙”的呼叫显得很迟钝,总是在上等兵叫过几遍之后才反应过来。但随着这呼叫次数的增多,它也无可奈何,就认可了自己叫“黑家伙”。

  上等兵每天赶上“黑家伙”要到山下去驮四趟水,上午两趟,下午两趟,一次驮两桶水,共八桶水,其中四桶水给伙房,另外三桶给一、二、三班,还有一桶给连部。一般上午驮的第一趟水先给伙房做饭,第二趟给一班和二班各一桶,供大家洗漱,下午的第一趟还是给伙房,第二趟给三班和连部各一桶。这样形成了套路,慢慢地,“黑家伙”就熟悉了,每天的第几趟水驮回来给哪里,黑家伙会主动走到哪里,绝不会错,倒叫上等兵省了不少事。

  有一天,上等兵晚上睡觉时肚子受了凉,拉稀,上午驮第二次水回来的路上,他憋不住了,没有来得及喊声“黑家伙”站下等他,就到山沟里去解决问题。待他解决完了,回到路上一看,“黑家伙”没有接到叫它停的命令,已经走出好远,转过几个山腰了。他赶紧去追,一直追到连队,“黑家伙”已经把两桶水分别驮到一班和二班的门口,兵们帮着把水倒下了,“黑家伙”正等着上等兵给它取下挑子,吃午饭呢。

  司务长正焦急地等在院子,以为上等兵出了什么事,还想着带人去找呢。

  上等兵冲到“黑家伙”跟前。“黑家伙”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上等兵,等着上等兵给它不高兴的表情。上等兵不但没有骂它,反而伸手细细抚着它的背,表扬它真行。“黑家伙”冲天叫了几声,它的兴奋感染得大家都和它一块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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