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队营区里骇人地寂静,平时的喧闹,喊叫声,消逝得无影无踪。
一切记忆都成了幻觉,仿佛不真实的梦境一般,似有似无。石泽新感觉不到疲惫,他的头只是一个劲地抽动着疼痛。在悲伤和沉寂的压迫下,他的神志有点恍惚,无形中有一种灼烫的东西冲击着他的心灵。他回想不起那个真实可怕的场景里的细节了,像做了一场梦。
只有这亘古不变的荒原,无穷无尽地、永无声息地不断在石泽新的眼前闪现。
晚上的饭没有人动一下,炊事班干脆就没叫值班员吹开饭的哨子。
阿不都的尸体停放在中队的文化活动室里。阿不都死了,这是一个既成的事实,兵们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兵们心里都清楚,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所以谁也不愿多说一句关于这个事实的话题。刚开始接触这个事实的慌乱和恐惧正让悲伤淹没了,兵们表现出来的悲痛是没有声息的沉默。
这比有声息更叫人难以接受。
一时间,整个营区像没人似的,就这样慢慢地被黑夜吞没了。
东北女人的惨叫声是半夜时分发出的。叫声从马厩里冲了出来,响亮地传到了营区寂静的夜空。
营区似乎抖动了一下,才有了声音。像吹了紧急集合哨子似的,许多兵都冲到了马厩跟前。几十束手电光朝马厩那里照着,却没有一个人走过去。
东北女人的惨叫声一阵紧似一阵。
中队长和指导员打着手电筒,进到马厩里去看了,才知道那个东北女人要生孩子了。她在马槽里杀猪似的号叫着。
出来后,中队长在黑暗里用探询的目光望着指导员。
指导员也在黑暗里望着中队长。
东北女人的惨叫声刺得人耳膜子疼。
中队长喊叫了几个老兵的名字,没有征求指导员的意见,就叫几个老兵找来担架,进了马厩里,把东北女人抬到担架上。指导员在旁边跑前跑后地一直打着手电筒。
老兵们将东北女人抬到场部卫生队去后不久,就回来向中队长指导员报告,卫生队医生讲,东北女人早产,流血过多,需要输血。
塔尔拉没有血库。
中队长指导员一听到“流血过多”四个字时,脸“刷”地就白了。
石泽新的心跳得没有了规律。
他们都想到这四个字与阿不都的死有关。
中队长毫不迟疑地出门集合兵们。指导员却卷着莫合烟,由于手颤抖得厉害,烟末洒了一地。
队伍集合好了,中队长在黑暗中望着兵们,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兵们不语,都望着黑夜中的中队长。
中队长就说,不愿输血的,体质弱的,就别去了。愿去的,就去卫生队验血型!
队伍走了,没有一个人走出队列。
这时,指导员走出屋子,追上队伍,在后面说:“我是0型血!”
后来,东北女人早产的婴儿天折了。她输上血后,总算保住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