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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拉肚子的高峰过去后,石泽新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一些,于是每天晚饭后,他都到营房后厩的戈壁滩上去转悠。已近黄昏,太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半壁天空烧得着火了似的,整个戈壁滩上蒙上了一层青里透红的色彩。戈壁滩没有了白天太阳下的狰狞感,倒像平静而辽阔的海洋。石泽新仿佛有种站在海边看日出的感觉。他的家乡就在海边,日出时,一抹朝霞就是这样将海面映成青红色的。

  这种时候,石泽新往往心静如水,也思考一些柔和的问题。蓝天在上,和平在下,一个关于人生的永恒话题——爱情,就会在他心里驻足。

  一想到“爱情”这个词汇,他的脑子里马上会浮现出一个姑娘的影子,确切点说,是一个叫阿芒的姑娘的影子。阿芒是他的同学,他早就在心里爱上了她,可他一直没有对阿芒说过。有过许多次机会,他都错过了,没敢说。

  天渐渐暗下来,西天边忽然消逝的青红色将石泽新惊醒。他看看左右,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晚霞和晚霞下面凝滞不动的戈壁滩。他的心抖了一下,同时也给自己鼓劲,得给阿芒写封信,大胆点。其实这样自己鼓励自己的方式已经有过好多次了,每次铺开稿纸,他又不知该写什么才好。

  石泽新踏着淡淡的夜色,往营区返回时,无意间往马厩的方向望了一眼,竟看到一个人影进了马厩。

  石泽新吃惊不小,谁这么大胆敢私自进马厩呢?他躲在一边,想等影子出来,看是谁。

  不一会儿,那人就从马厩里闪出来了。天色有些暗了,石泽新辨不清是谁,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进了营区。他终于看到那人在手里抓着一只空盆子。他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指导员忽然发现东北女人频繁地出现在营区周围,并听到士兵们对她议论纷纷,就很担心有一天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如同她突然住进马厩一样,叫人意想不到。

  指导员对中队长说,得想个办法,别出个什么乱子来,到时谁也担当不起。

  中队长说,想啥法子呢?只有赶她走,可这事……

  指导员不吭气了,半晌才说,这个……不好说,咱得想法从咱们这面解决这事。

  中队长说,上次不是已经给大家定了纪律了?

  指导员想了想,说,这不是长久之计。她要是一直这么住着,难免不出个啥事的。咱的士兵再守纪律,那个女人可不是个一般的女人,咱得想个长远点的办法。

  “你想咋办?”中队长问。

  “咱不是一直想打个围墙吗?”指导员说。

  “那是为了保护营区的沙枣树不叫羊啃坏了。”

  “是呀,现在这种情况,打围墙不是一举两得吗?也把那个女人隔在了墙外。”

  中队长又卷起了莫合烟,卷好后,点上火,才说:“这样妥不妥?这么荒凉的地方……”

  “打个围墙,总要好些。”

  中队长抽着烟,不吭声。抽完一支后,又卷了一支,才说:“围墙肯定要打。沙枣树贵重呀,每年都叫羊啃死几棵。为了这树,也得把围墙打起来。”

  指导员说:“就算为沙枣树吧,打围墙是对的。有了围墙,营区才算个营区嘛。”

  打围墙是个大工程,光打土坯就得一个多月时间。

  。“看来要干,也得过上十天半个月的,”中队长说,“苦水期把大家折腾够了,得等苦水期过去后兵们缓过劲来才行。”

  指导员说:“咱抓紧点吧。”

  苦水期终于过去了,像经过了一场灾难似的,大家脸上都是疲惫。兵们似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恍恍惚惚地过了这么久才又回到现实中,竟有些陌生感。

  石泽新去涝坝边看了那水,水清了不少,涝坝边上也是湿湿的泥土了,不像苦水期时,边上根本看不到泥土,全是硬硬的碱壳子,白得晃眼。

  石泽新不明白,现在天依然热着,昆仑山上的积雪还在化着,水咋就不苦了?他去问正在打水的阿不都,阿不都说,水把渠道里的盐碱冲干净了,水就不苦了,但到了明年,泛了盐碱,水还照样苦。

  石泽新说今年的苦水期总算过去了。

  沙枣花开了。米粒大的沙枣花灿烂地开遍了塔尔拉。这种能给塔尔拉结出渡难关果实的小花,散发出的香气把整个塔尔拉都熏醉了。

  石泽新从没闻到过这么浓烈的花香味。在没有风就没有尘土的荒原上,沙枣花的香味纯净而深切。浓郁的醇香里,他仔细地看着一串串排列得整齐有序,自中透着淡淡米黄的小花朵,不知它何以能发出这么浓烈的香味,并且有一种气势,是一种能威迫人就范的气势。石泽新在心里叹道:这是一种能从骨子里冒出香味的花呢。

  整个营区沉浸在沙枣花的馨香里的时候,打土坯的工程开始了。

  阿不都丁丁当当地赶做了一些打土坯用的木板模子,又从监狱借了一些,可因为人多,还是不能达到人手一个。中队长就将兵们按班排分成两组,一个组打土坯,一个组和泥,一天一轮换。这样,除了上哨干杂事的,全部人员都投入到打土坯的工作上了。

  在大操场边上的一块闲地里,引来水泡湿了地,然后将地里的湿土挑出来堆在操场角上,再洒上水和成泥巴。和这么多的泥巴,不好操作,在阿不都的技术指导下,和泥巴的兵们就脱掉鞋子,挽起裤子,用脚去踩。将泥巴踩匀了,像醒面似的醒上一夜,第二天就可以打土坯了。

  打土坯的场面非常壮观。

  兵们先是脱掉了上衣,接着扒掉了背心,让上身的肌肉暴露在阳光下,随后又褪下了长裤,身上只剩下一件军用大裤头。在没有女人的荒原上,一片青春的雄性肌体裸露着,在阳光下闪着光。

  才干了半天,兵们就嫌头发上溅了泥巴不好洗,又出汗多,干脆在午休时,抓起理发推子,你给我推,我给你理,都剃成了光头。

  下午,剃了光头的兵们在操场上打土坯时,太阳就照着了一片青白的头,耀人眼目。

  受这场面的感染,中队长也脱得只剩下一条大裤头,光着脚丫,加人到打土坯的行列里。

  打土坯的工作一开始,石泽新就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他几下就扒掉了身上的衣服,光着脚踩在面团一样的泥巴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只有指导员一个人,依然穿着衣服。后来汗湿了衣服,他才脱了上衣,穿着长裤,在操场上的兵阵里,很惹眼。

  中队长就笑呵呵地对指导员说,你太瘦,不脱长裤,是怕大家看到你空荡荡的大裤头吧。

  兵们哄笑起来。

  有个老兵说,指导员,还是脱掉吧,P股瘦了,凉快。不信,你试试。

  指导员说,你以为这是和尚庙呀,别剃了一片光头,就都像和尚练功一样了。

  中队长将一块土坯摔在地上,抹了把汗,说,这怕啥呀,荒滩上,跟澡堂子一样,一大群男人就像在男澡堂似的。

  指导员说,你可别忘了,马厩那边还有个女人呢。

  大家都愣了一下,往马厩方向望了望,热闹的场面就冷了一下。

  中队长在逐渐降了温的气氛里,大声说道,咱又没脱光,管他个啥女人不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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