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灰姑娘

第2章 林中睡美人

　　从前有一个国王和一个王后，他们因为没有孩子，心情非常懊丧，懊丧得无法用语言描述。他们走遍万水千山，许愿、进香、祈祷，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却没有一点效果。最后，王后终究还是怀上了，生下一个女孩。他们为女孩举行了隆重的洗礼，把国内能找到的所有的仙女（有七位）全都请来做小公主的教母，为的是让每一位仙女都按当时的仙女习俗送她一份贺礼，这样一来，小公主就可以具备所有能想象出来的完美品质。

　　洗礼仪式结束后，所有的人都回到了王宫，在那里为仙女们准备了盛大的筵席。她们每人面前都摆着一副精美的餐具——一个实心金盒子里放着一只汤匙、一把叉子和一把纯金做的小刀，小刀上面镶着钻石和红宝石。

　　仙女们就席的时候，忽然闯进来一位老仙女。她没有受到邀请，因为她有五十多年没从她住的塔楼里出来过，大家都以为她死了，或中了魔法啦。国王让人给她送来一副餐具，但已经没有办法为她像别的仙女一样提供实心金盒了，因为他们只为这七位仙女定做了七个。老仙女以为大家瞧不起她，便从牙缝里挤出一些威胁的话来。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年轻的仙女听到她的话后，断定她会送给小公主某种令人不快的礼物，便在筵席散后躲到了帷幔后面，以便最后一个发言，尽可能地补救那位老仙女可能带来的不幸。

　　这时候，仙女们开始向公主赠送礼物了。最年轻的仙女送的礼物是让她成为世界上最美的人儿，第二位仙女让她像天使一样智慧超群，第三位仙女要让公主在做任何事情时都优雅得令人赞叹，第四位仙女要使她舞姿完美，第五位仙女要使她像夜莺一样歌唱，第六位仙女要让她能演奏各种乐器，并达到最高水平。然后轮到那位老仙女了，她一边说一边摇头，这并不是因为她上了年纪，而更多是由于憎恨，她说公主会被一只纺锤刺破手，并因此丧命。这份可怕的礼物使所有的人听了都心惊胆战，没有一个不潸然泪下。

　　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年轻的仙女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高声说了下面的话：

　　“国王和王后，你们放心好了，你们的女儿不会死的。的确，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彻底推翻我的长辈所说的话。公主会被纺锤刺破手，但她不会死，只不过要沉睡一百年，一百年后，有一位王子会来把她唤醒的。”

　　国王为了避免老仙女所说的不幸，马上下了一道圣旨，禁止任何人用纺锤纺线，家里也不得藏有纺锤，违者以死罪论处。

　　十五六年过去了。有一次，国王和王后到他们的别墅里去。有一天，年轻的公主在城堡里东奔西跑，从一间房子转到另一间房子，最后爬到城堡主塔上的一间小破屋里。那里有一位老婆婆独自一人正在用纺锤纺线。这位好心的老婆婆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国王发布的禁止使用纺锤纺线的命令。

　　“你在干什么呢，我的好心的婆婆？”公主问道。

　　“我在纺线呀，我美丽的孩子。”老婆婆回答道，她并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谁。

　　“啊！多漂亮啊，”公主又说道，“你是怎么做出来的？把它给我，看我能不能纺得那么漂亮。”

　　由于公主从前没拿过纺锤，她又是那样迫不及待，加上有些冒冒失失的，更由于老仙女给她注定了这样的命运，她刺破了手，昏了过去。那位善良的老婆婆吓坏了，大喊救命。人们从四面八方跑来，往公主的脸上泼水，解开她的衣服，拍她的手掌，还用匈牙利王后的魔水擦她的太阳穴，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使她苏醒过来。国王也闻声赶到，他想起仙女们的预言，断定这件事终归要发生，因为仙女们已经预言过了。于是，他令人把公主送到最漂亮的房间里，放在一张金银刺绣的床上。大家都说公主像个天使，因为她是那样美丽，因为她的昏迷并没有削弱她生气勃勃的容颜：

　　她的脸色红润，嘴唇像珊瑚一般。她只是闭着眼睛，但人们可以听见她轻轻的呼吸声，这表明她并没有死。国王下令让公主安息，直到她苏醒的那一时刻。

　　公主出事时，那位挽救了公主生命并让她沉睡一百年的善良的仙女正在离此地一万二千公里的马达干王国里，但她一下子就从一个小矮人那里得到了消息，这个小矮人穿着七里靴（穿了这种靴子，跨一步就可以走七里路）。仙女立即就动身了，乘着一辆火光闪闪的龙车，一个小时后就到了王宫。国王亲自前去扶她下车。她对国王所做的一切都表示同意，但她深谋远虑，她想到当公主醒来后发现城堡里只有她孤孤单单一个人时定会感到不安，于是她动手安排了。她用她的魔杖点过城堡里所有的人（国王和王后除外）：

　　女官、宫娥、侍女、仆从、官员、膳食总管、厨师、帮厨、小厮、哨兵、门卫、年轻侍从、随从；

　　她把马厩里的马也点了，还有马夫，饲养场里的大狗和公主的小狗布夫——它正躺在公主的床上，就在公主的身边。她点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全都睡过去了，他们将同他们的女主人一起苏醒，以便于当她需要他们时，可以随意差遣。就连火上烤着的串满了山鹑和野鸡的铁杵和炉火也都一起沉睡了。这一切都是在一眨眼工夫完成的。仙女们做事都是不费时间的。国王和王后吻了吻他们可爱的孩子，没把她弄醒，便出了城堡，并发布禁令，禁止任何人接近城堡。这些禁令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顷刻之间，花园周围长出了数不清的参天大树、小树，荆棘盘根错节，无论是动物还是人都不可能通过。于是，人们只看得见城堡的塔尖，而且要在很远的地方才能看见。人们毫不怀疑，这位仙女又施展了一次魔力。这样一来，公主在沉睡的时候就不必担心好奇的人们前来惊扰了。

　　一百年过去了。一位和沉睡的公主不属同一家族的国王的儿子到这一边来打猎，当他看见从大片的密林之上露出来的城堡的尖顶时，便打听那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把自己道听途说的话告诉他。有人说那是一个住着许多妖魔鬼怪的古老城堡；

　　有人说是本地的所有巫师、巫婆在魔鬼的主持下举办巫魔夜会。而最普遍的说法是，城堡里住着一个妖怪，他把所有能抓到的小孩都带到那里，想吃就吃，只有他一个人能穿越树林，别人是没有办法追踪他的。王子不知道相信谁才对。这时，一个老农民发话了，对他说道：

　　“我的王子，五十多年前，我曾听我的父亲说过，这座城堡里住着一位公主，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她必须在那里沉睡一百年，然后有一位国王的儿子把她叫醒，她是留给那位王子的。”

　　年轻的王子听了这些话后，感到热血沸腾，坚信自己能在这场妙不可言的历险中取得成功。他深受爱情和荣誉的驱使，决定立即到里面去探个究竟。他刚靠近树林，所有的大树和遍地的荆棘全都自动闪开，让他通过。他看见耸立在林荫大道尽头的那座城堡，便朝城堡走去。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没有一个随从能跟他进来，因为他刚一经过，树林又自己合拢了。他继续前进：

　　一个年轻而又钟情的男子总是勇往直前的。他走进一个宽敞的前院，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切就足以使他毛骨悚然：

　　到处是可怖的沉寂和死亡的景象，人和动物的身体横在地上，就像死了一样。然而，他从门卫那长着粉刺的鼻子和红扑扑的脸上看出他们只是在酣睡。他们的酒杯里还剩下几滴酒，说明他们是一边喝酒一边睡着了的。他穿过一个铺砌着大理石的大庭院，上了楼梯，走进卫兵大厅。卫兵们肩上扛着枪，整齐列队，酣声大作。他穿过许多房间，里面挤满了绅士和贵妇，他们全都呼呼大睡，一些人站着，一些人坐着。他走进一个金碧辉煌的房间，看到一幅他从未见过的美景：

　　在一张帷幔掀开的床上，躺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公主，从她的身上闪现出来的夺目光华显得既明亮又圣洁。他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欣赏着，在她的身旁跪了下来。于是，魔力消除了，公主苏醒过来，用初次见面时好像不常有的温柔目光看着他。

　　“是你吗，我的王子？”她说道，“我等得太久了。”

　　公主的这些话使王子听得入了迷，而她说话的方式更使他陶醉，让他不知道怎样表达他的喜悦与感激。他向公主保证，他爱她甚于爱他自己。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使她更加倾心：

　　不必夸夸其谈，只要情投意合。他比她更窘迫，大家不必为此感到惊奇，因为她曾有那么长的时间去考虑那些准备对他说的话，因为那位善良的仙女很可能（虽然故事里没有提及）让公主在她漫长的睡眠中做过许多美丽的梦。他们互诉衷肠长达四个小时，而要说的话却连一半都没有说完。

　　这时，宫中所有的人都和公主同时醒了过来。每个人都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他们并不是人人都陶醉在爱情中的，他们感到饥肠辘辘。宫女们和别的人一样急不可耐，高声对公主喊饭菜准备好了。王子扶公主起床。她穿着一身华丽的服饰，王子暗自寻思：

　　她穿得像我的祖母一样漂亮，也是很高的皱领，但这丝毫也不影响她的美丽。他们步入一间四面都是镜子的大厅，在那里用餐，公主的仆从侍候在周围。小提琴和双簧管合奏着古曲，曲子优美动听，尽管将近一百年没有人演奏过它们。用完餐后没多久，大神甫在城堡的小教堂里为他们举行了婚礼，宫女为他们掀开床帷。他们几乎没有睡觉，公主不大需要睡眠。王子担心父亲牵挂，一大早就向公主告辞，回城去了。王子对他的父亲说，他打猎时在树林里迷了路，便睡在一个烧炭人的茅草屋里，吃烧炭人给他的黑面包和奶酪。他的父王是个善良的人，相信他所说的，但他的母亲却不大相信。她见他几乎每一天都要出去打猎，有时甚至两三天都在外面过夜，而且总是找一些借口为自己开脱，就更加怀疑他已经有个小情人了。他与公主在一起生活加起来已经不止两年了，他们生下了两个小孩，大的是女孩，名叫曙光；

　　小的是男孩，名叫白昼，因为他看上去比他的姐姐更加俊美。王后为了套出儿子的心里话，三番五次要儿子考虑终身大事。但他从来不敢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他很爱她，但也很怕她，因为她属于吃人妖魔种族，国王娶她只因为她家财万贯。宫廷里的人甚至低声议论她那吃人妖魔的癖性：

　　她看见小孩走过时，会身不由己地扑向他们。因此，王子永远也不想向她透露一个字。但是，两年以后，国王死了，王子继承了王位。他公开宣布了他的婚事，以隆重的仪式把王后——他的妻子迎进宫中。她走在她的两个孩子中间，风风光光地进了京城。过了一些时候，国王出发去和邻国康达拉布特皇帝打仗。他把他的王国交给母后管理，把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也托付给她，因为他整个夏天都要驰骋疆场。国王一走，太后就将儿媳和她的孩子送到树林中的一个村舍里，这样她就能更随便地满足自己可怕的欲望。几天之后，她也去了那里。一天晚上，她对她的膳食总管说：

　　“我明天要把小曙光当晚餐吃。”

　　“啊！夫人。”膳食总管说道。

　　“我想吃，”太后说道（她用的是食人妖魔看见鲜肉时那种馋涎欲滴的口气），“我想把她用乳酱蘸着吃。”

　　这个可怜的人心里很明白，跟一个食人妖魔是玩不得的，便操起大刀，登上小曙光的房间。她当时才四岁，见他来了，便一蹦一跳地笑盈盈地迎了上去，攀住他的脖子，向他要糖果吃。他开始掉眼泪了，刀从他的手中落了下去。他走进饲养场，宰了一头小绵羊，配上美味的酱料，以致他的主人肯定地说，她还从来没有尝过如此鲜美的东西。与此同时，他把小曙光带回家交给他的妻子，把她藏在饲养场尽头的一个小屋子里。一个星期以后，可恶的太后又对她的膳食总管说：

　　“我想把小白昼当夜宵吃。”

　　他什么也没说，决定像第一次一样蒙骗她。他找到小白昼，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把小花剑正与一只大猴子搏斗，他那时才三岁呢。他把小白昼带到妻子那里，妻子则把他与小曙光藏在一起。然后，他杀了一只很幼嫩的小山羊代替小白昼，食人妖魔吃了以后赞不绝口。

　　一切都平安无事。但是，一天晚上，那歹毒的太后又对膳食总管说：

　　“我想把王后也吃了，要用吃她孩子时的那种酱料。”

　　这一次，可怜的膳食总管感到绝望了，不知道怎么骗过她。年轻的王后已经过了二十岁，这还不算她沉睡的那一百年，尽管她的皮肤依然美丽、白皙，但已经有些粗糙了。怎样才能从动物园里找到一只皮肤跟她一样的动物来代替她呢？

　　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他决定把王后杀死。他握着刀，横下一条心，气势汹汹地冲进年轻王后的房间。他并不想突然下手，而是毕恭毕敬地把太后下达给他的命令告诉她。

　　“履行你的职责吧，”她说着把脖子伸了过去，“执行她下达给你的命令吧。我可以再见到我的孩子们，我是多么爱他们啊！”

　　她以为她的两个孩子已经死了，因为别人把他们带走以后，什么话也没跟她说。

　　“不，不，夫人，”可怜的膳食总管百感交集地说道，“你不会死的，你不用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见你亲爱的孩子们，我把他们藏在了我家里，我将再欺骗太后一次，让她吃一头母鹿来代替你。”

　　他马上就把她带到自己家里，让她跟孩子们一起抱头痛哭。他跑出去煮了一只母鹿，让太后晚餐的时候吃，她像吃王后的肉一样吃得津津有味。她对自己的残暴非常满意，准备等国王回来后，告诉他王后和两个孩子被几只凶恶的豺狼吃掉了。

　　一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在宫中的庭院和饲养场里游荡，想嗅一嗅哪里有生人肉的气味。她听见从一间小矮屋中传来小白昼的哭叫声，他的母后因为他淘气想揍他一顿；

　　她还听见小曙光为她的弟弟求饶的声音。这个食人妖魔分辨出是王后和她的两个孩子的声音，知道自己受骗后，勃然大怒。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用令人恐怖的声音发布一道命令，叫所有的人都胆战心惊。她令人把一只大木桶搬到院子中间，里面放满了癞蛤蟆、蝰蛇、游蛇和别的蛇，准备把王后、王后的孩子们、膳食总管、总管的妻子和奴仆全都扔进桶里。她下令把他们反绑着双手押过来。他们都被带到桶边，刽子手正准备把他们丢进木桶时，国王——人们没料到他这么早就回来——骑马进了宫。他是回来视察的。他看到这一幕可怖的情景，非常吃惊，忙问这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敢把真情告诉他。食人妖魔见此情景，十分震怒，自己纵身跳进了木桶，一眨眼工夫，她就被那些她先前让人放进去的可怕的动物吞噬了。国王不禁悲从中来，她毕竟是他的母亲。不过，他和他美丽的妻子和孩子们在一起很快就得到了安慰。

　　（金龙格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