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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孙子吴起列传

  “原文”

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闾。阖闾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阖闾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妇人曰:“诺。”约束既布,乃设鈇钺,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闾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

“译文”

孙子,名武,是齐国人。因为精通兵法得到吴王阖闾的召见。阖闾说:“先生所著的十三篇兵法,我从头至尾拜读过了,那里面所谈的,俱甚佳妙。只不知可不可以按照理论来实地操演一下部队呢?”孙子答道:“当然可以!”阖闾又问:“可能调用我的宫女来演练吗?”孙子答道:“可以!”于是吴王便立刻传旨下去召来一百八十名后宫美女。孙子当下将她们编成两队,并以吴王的两个宠姬分任两队的队长,然后要她们都拿上戟,准备操练。待队伍站好后,孙子命令她们说:“你们知道自己的心、左右手和后背吗?”众宫女们答道:“知道!”孙子又告诉她们说:“等一下我喊齐步走的时候,你们都要朝自己的前胸所对的方向行进;我喊向左转的时候,你们就要朝自己左手的方向转;我喊向右转的时候,你们就要朝自己右手的方向转;我喊向后转的时候,你们就要朝自己后背的方向转,这些你们都听明白了吗?”众宫女答道:“听明白了!”孙子交待完操练要领和规定动作,就架设起鈇钺等刑具,又三令五申强调操作的有关规定,告诉宫女,不得视为儿戏,否则就要按照军法来处置。说罢,便击鼓为号,命令她们向右转,孰料众宫女非但不听从指挥,反而轰然大笑。孙子见状,便很自责的说:“为将练兵,规定动作交待得不清楚,申述命令未能让人熟记在心,这是军队将帅的过失。”接着,又三令五申把相关规定详细地和宫女说了好几遍。随后便又击鼓为号,发令要她们向左转,然而众宫女仍然大笑如故,无视军法。这下孙子便神色很严肃的说:“规定动作交待得不清楚,下达命令没能让人熟记在心,这是将帅的过错;作为将帅,如果已经将各种操练动作和遵守的法令都已说明交待得一清二楚了,可是士兵仍不照号令操作,这便是你们士卒的过错。按照军法,违令者斩。可也不能把士卒全部处死,那就让领队代她们受过。”说着,就准备将左右两个队长推出斩首。吴王在阅兵台上观看宫女们操练,忽然发现孙子要斩他的爱姬,心中不由大吃一惊,急忙派人传旨,对孙子说:“寡人已知道将军能用兵了。寡人若是没有这两个爱姬,那么纵使是吃山珍海味也索然无味,希望将军放过她们,千万不要斩杀他们!”

可是孙子却理直气壮地说:“臣既受命为将,将在军中治兵,自应依照军法从事,可以不接受国君某些法外的要求!”说罢,就按军法,把吴王的两个宠姬斩首示众。随即改派两队的排头当队长,于是又击鼓发令,继续操练。这时,只见整个阅兵场鸦雀无声,两队女兵,无论是左转、右转、前进、后退、或跪、或起,所有的动作无不符合操作要求。再也没有谁敢出声嬉笑了。于是孙子便派人向吴王报告说:“队伍已操练整齐,大王可以下来亲自检阅。现在这支部队,任凭大王想怎么使用都可以,即使是要她们赴汤蹈火,也可以办得到。”这时,吴王还沉溺于对损失爱姬的悲痛中,派人回服孙子说:“请将军解散部队,自行回宾馆休息去吧!寡人没有心情下去看了。”孙子说:“大王只喜欢我纸上谈兵,而并未能用我的理论来用兵。”吴王心里明白孙子擅于用兵,后来,终于用他为将。此后,阖闾以一个小小的吴国,西破强楚,攻入郢都;北上中原,威震齐晋;吴国能在诸侯中扬名,这与孙子的大力辅佐是分不开的。

“原文”

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召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齐使者如梁,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齐使以为奇,窃载与之齐。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

“译文”

孙武死后一百多年,又出了一位大兵学家孙膑。孙膑出生在山东的阿、鄄之间。他是孙武的后代子孙。孙膑曾跟庞涓一起学兵法。后来庞涓在魏国做官,作了魏惠王的将军,魏王十分信任他,可是庞涓自知才能不及孙膑,于是暗中派人把孙膑骗来。孙膑到魏后,庞涓越发担心孙膑比他贤能,更加嫉恨他,于是便蓄意诬陷孙膑,使他获罪,然后依法用刑砍断他的两条腿,并给他处以面额刺字涂墨的酷刑,这样孙膑就无权作官,只能永世为奴,那么从此世上便再也没有强过自己的竞争对手了。后来,有位齐国的使臣来到大梁,孙膑便设法托一位刑徒秘密去见他,说出自己蒙冤受害的经过,同时请他设法营救。齐使得悉此中情由,认为孙膑乃是一位旷世奇才,便答允设法营救。待他出使任务完成,准备离开大梁的时候,就偷偷地用车把孙膑接回齐国。齐国掌兵的大将田忌,非常欣赏他的军事才能,便留他在家住下来,并以宾礼来招待他。

“原文”

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辈。于是孙子谓田忌曰:“君弟重射,臣能令君胜。”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及临质,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译文”

田忌常和齐国的王族们赌马。可是田忌很少赢。孙膑仔细研究了参赛的马匹,脚力都相差不远,但却分成上、中、下三等,于是孙膑非常有把握地对田忌说:“下次赛马时,您只管放胆下最大的赌注去和他们赌,我一定让您获胜。”田忌对孙膑深信不疑,同齐王和其他的王族们押千金为赌。等到比赛开始时,孙膑向田忌面授机宜说:“现在用您的下等马去对付他们的上等马,用您的上等马来对付他们的中等马,用您的中等马去对付他们的下等马。”待三场赛完来,田忌的马只输一场而赢两场,最后赢得了齐王的千金。齐王对田忌取得胜利感到奇怪,于是田忌便将孙膑传授赛法的事转告齐威王,并将孙膑推荐给齐威王。齐威王便向孙膑讨教军事问题,交谈之下,威王对孙膑大为赞赏,当下就拜孙膑为军师。

“原文”

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于齐。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辞谢曰:“刑余之人,不可。”于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罢于内。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獘于魏也。”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于桂陵,大破梁军。

“译文”

不久,魏国侵略赵国,赵国危在旦夕,向齐国求救。齐威王本想任用孙膑为将,可是孙膑拒辞不受,说:“受过酷刑,残缺不全的人,不宜担任主帅。”于是齐威王改派田忌为将,而拜孙膑为军师,让他坐在设有帷幔的轻便小车里,专门为主帅出谋划策。按照田忌的意图,本来是想率兵迅速赶往赵国的都城,以解邯郸之围。可是孙膑却告诉他说:“如果要解开杂乱打结的绳索,首先一定要冷静的找出它的结头,然后用手慢慢去解开,千万不能着急,使劲去扯,或猛用拳头去捶;劝架的人,千万不要插手参战,只有避实击虚,使对方的势力受阻而有所顾忌,那么这场架自然也就解开了。现在魏国出兵攻打赵国,跟赵于邯郸苦战,他的精锐部队,势必倾巢而出,开赴前线,只剩一些老弱残兵留守国内。您何不趁此空隙,带兵直捣大梁,占据他们的交通要道,袭击他们守备空虚的地方,那么他们在外的大军,必然会放下赵国赶回相救。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赵国的危急,同时也打消了魏的嚣张气焰?”田忌认为孙膑的话很有道理,便照着他的计谋去做。魏国的军队,果然解除对邯郸的包围,赶忙调兵回大梁解围。在桂陵,跟齐军发生遭遇战,结果,齐军把魏军打得落花流水。

“原文”

后十三岁,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而西矣。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曰“暮见火举而俱发”。庞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读其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

“译文”

桂陵之战结束后的第十三年,魏赵联军攻打韩国,韩国向齐国借兵求援。齐王仍以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让他们去救韩。孙膑和田忌沿用上次围魏救赵的方法,率军径直向魏国的大梁挺进。魏将接到齐军将偷袭其后方的警报,班师回魏救大梁。这时,齐国的部队已发兵向西边的魏国挺进。孙膑对田忌说:“三晋的战士,一向强悍勇敢而轻视齐兵,称齐军是胆小鬼,善于用兵的将领,会将计就计,使它变得对自己有利。兵法上讲:急行军赶百里路去争利的,会折损前锋主将;急行军赶五十里去争利的,只能有一半的部队能赶到。现在敌人如果恃勇轻敌而冒险急进的话,那形势对我们是最有利的了。我们也宜假装怯弱以诱他轻进。我们当该这样引诱他:当我军进魏境的第一天,挖可供十万人煮饭用的灶;到第二天安营时,只要挖可供五万人用的灶;到第三天,只要挖三万人用的灶就行了。”庞涓跟在齐军后面追了三天,看到齐军营灶日益减少,非常高兴,说:“我早就知道齐军胆小怕死,进入我国境内才三天,一多半的兵都跑了。”于是庞涓就抛下步兵辎重,只带他的精锐部队轻装前进,昼夜兼程,拼命追赶,孙膑估计了他的行程,算定他在黄昏日暮时刻,会赶到马陵。马陵道路狭窄,两旁又多险要地形,很适宜设兵埋伏。孙膑便命士兵选一棵大树,剥去朝路那面的皮,让它露出洁白的树身,然后在上面写下“庞涓死于此树之下”几个大字。于是又下令军中善于射箭的一万名士兵夹道埋伏,约定:“晚上只要看到大树底下亮起火光,就万弩齐射。”庞涓果然在当夜赶到那棵大树下,抬头看见光滑的树身上有字,于是就点火照看,可是字还没读完,齐军已万弩齐发,箭如雨下,魏军大乱,彼此窜逃。庞涓自知智穷兵败,已成定局,于是拔剑自刎,临死时,还愤愤地说:“真后悔没杀了那个没脚的家伙,如今反成就了这小子的声名!”齐军于是乘胜追击,魏军全军覆没,并俘虏魏太子申而班师回朝,孙膑因此名扬天下,他的兵法也流传后世。

“原文”

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尝学于曾子。事鲁君。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鲁卒以为将。将而攻齐,大破之。

“译文”

吴起,是卫国人,喜好研究兵法。曾在曾子的门下求学,他还侍奉过鲁国的国君。他在鲁国的时候,齐国曾来攻打鲁国,鲁国的国君听说吴起善于用兵,本想用他为将,但是考虑到吴起的妻子是齐国人,担心他会跟齐人串通一气,犹豫不决,未敢任用。后来,吴起得知这个消息,为了不错过这个可以成就功名的大好机会,他便狠下心来,杀掉妻子,以表明他跟齐国毫无关系。鲁国的国君最终任用他为大将,命他领兵抗敌,结果,吴起大破齐军而还。

“原文”

鲁人或恶吴起曰:“起之为人,猜忍人也。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与其母诀,啮臂而盟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遂事曾子。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而与起绝。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鲁君。鲁君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且鲁卫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则是弃卫。”鲁君疑之,谢吴起。

“译文”

鲁国有人厌恶吴起,便中伤他说:“吴起生性多疑而又残忍。他年轻时,家境十分富裕,他为求功名,就四处游历。还没成名就已倾家荡产了。他家乡的人都笑话他,他就一连杀掉三十几个讥笑他的人,然后向东出走,他快走出卫国都城,跟他母亲要决别时,他咬着自己的手臂,向他母亲发誓说:‘我如果做不了卿绝不回卫国。’于是就离开卫国,投到曾子门下。时隔不多久,他母亲死了,他竟没有回国奔丧。重视孝道的曾子无法容忍他的这种作为,跟他断绝师徒关系。吴起于是就跑到鲁国,改习兵法,以兵法投效鲁国的国君。鲁国的国君迟疑不决不敢用他为将,他为了谋取官职竟不惜将心爱的妻子杀掉。像他这样残忍寡情,能算是人吗?鲁国是小国,小国却有战胜大国的威名,这样必会引起列国的不安,那么他们便会联手对付鲁国。再说鲁国和卫国是兄弟之国,您若重用吴起,重用这种杀人武夫,那简直是抛弃卫国,这不是得不偿失吗?”鲁国的国君听信了他的话,对吴起起了疑心,就疏远了他。

“原文”

吴起于是闻魏文侯贤,欲事之。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于是魏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译文”

吴起听说北方的魏文侯是个明君,就想去为魏文侯效力。魏文侯去访问李克,向这位以知人著称的大臣打听:“吴起是怎样的人?”李克答道:“贪功,好色,但是若论军事才能,即使是司马穰苴也无法胜过他。”魏文侯听了这话,便任用吴起为将,让他率兵去攻打秦国,结果他攻下了五座城。

“原文”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译文”

吴起作为一个将领,他的饮食与衣着,和底层士兵没什么两样,晚上睡觉的地方,不加铺盖,行军的时候,不骑马乘车,自己背粮食,自己扛器械,都跟士卒同甘共苦。士卒中有得皮肤病,皮肤溃烂红肿的,吴起知道了,他不加思索便趴下为他吸出脓汁。其中有一名士兵的母亲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禁失声痛哭起来。旁人见状,劝慰她说:“你的儿子,只是一名兵卒,而贵为上将的吴起亲自为你儿子吸出溃疮的脓汁,你应该感到光荣才对,你为什么哭啊?”那士兵的母亲解释说:“这个你们就有所不知了,以前吴起曾为我孩子的父亲吸过脓疮,孩子的父亲为报答他垂爱的隆恩,在战场上,拼命杀敌,结果,没多久就战死沙场了。而今,吴公又为我儿子吸吮脓疮,我不知这孩子又会为他卖命战死在哪里了。想到这点,所以我禁不住要哭出来了。”

“原文”

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

“译文”

魏文侯认为吴起善于用兵,为将廉直公平,并且深得军心,于是就任命他为西河的最高长官,让他担负起抵抗秦国和韩国进攻的重任。

“原文”

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武侯曰:“善。”

“译文”

魏文侯死后,吴起奉事他的儿子魏武侯。有一次,魏武侯与一起朝臣乘船顺着西河而下,行至西河中流,魏武侯环顾周围的山河险阻,有如铜墙铁壁一般,不禁很高兴,调过头对着担任西河守的吴起说:“壮丽啊!这段山河是如此的坚固,这真是我魏国的镇宝重地啊!”吴起听了,很不以为然地说:“判定一个国家盛强与否,并不在于山河的险要,主要是看一国之君能否以德服人。从前三苗氏,左临洞庭湖,右濒彭蠡湖,自恃山河险要,而不施仁政,结果,被大禹王灭掉了。还有夏桀的领土,左有黄河和济水,右有泰山和华山,他的南边和北面,便有那伊阙之固和羊肠之险,可是夏桀不施仁政,暴虐百姓,结果,夏王朝被推翻了,而他自己也遭商汤放逐。殷纣王也是一样,他的领土,左有孟门的天险,右有太行的牢固,巍峨的常山在它的北面,浩浩的黄河从它的南面流过,国土险要无比,可是他不修德政,结果,武王伐纣,纣自焚于鹿台。由此看来,一个国家的强盛与否,主要在于国君是否施恩德于百姓,而不在于山河的险峻。倘若主君不修德政,那么同一条船上的人,都可能会背叛您。如同仇敌一般和您对立,如此,您纵有山河的险固,又有什么用呢?”武侯说:“言之有理!”

“原文”

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

“译文”

吴起担任西河的长官,政绩卓越,声名远扬。这时魏国宰相一职尚无人担任而空缺,国君选拔宰相,结果田文为相,吴起为此闷闷不乐,他对田文说:“我们比比谁的功劳大,可以吗?”田文说:“当然可以!”吴起说:“统帅三军,能让士卒乐于争先杀敌,誓死不顾,使得敌国胆寒而不敢轻易进攻我们,关于这一点,您同我比,究竟谁强”?

田文道:“当然我不如你。”吴起又说:“治理百官,怜爱万民,使府库充实,在这方面,咱们俩谁更优秀?”田文道:“我不如你。”吴起又说:“镇守西河,使秦兵不敢东侵我国,使韩赵二国对我们俯首称臣,在这方面,您同我比,谁强?”田文道:“那我更不如你。”吴起便说:“这三方面您都不如我,可是您的官位为什么比我高呢?”田文解释说:“我们的君主年少继位,国家不安定,大臣们不肯亲近他,百姓不信赖他,这个时候,要找一位协和内外,巩固中央的人作宰相,你和我谁更合适作宰相呢。”吴起听了,默默地思量了好久,然后才说:“把宰相的职务交给您较适合。”田文便说:“这就是我的官位比你高的原因。”最后,吴起终于明白要拜相组阁,自己在这方面的条件是不如田文的。

“原文”

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公叔曰:“柰何?”其仆曰:“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武侯即曰:‘柰何?’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以此卜之。’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

“译文”

后来,田文死了,公叔接任相位。公叔娶了魏国的公主,无论是功劳还是能力他都不如吴起,于是担心吴起会威胁他宰相的地位,便想暗中除去吴起。公叔的一名贴身仆人,对公叔说:“要除去吴起,那太容易了。”公叔问道:“有什么好法子吗?”他的仆人说:“吴起为魏国效力,傲慢而好求名利,我们正可利用他这点去除掉他。首先,您跟武侯说:‘吴起是个雄才大略的贤者,可是主上的国家太小,西面又跟秦接壤,臣担心吴起会另图发展,无心再为魏国效力。’武侯听了这些,必会很焦急地问:‘那要怎么样才能留下他呢?’这时,主人不妨对武侯说:‘可试以公主配给他的办法来留住他,吴起要是想留下,那么他必然会接受这门亲事;要是他不想留下执意要走,那么他必然会加以推辞,我们就用这个办法来探测他的去留。’武侯一定会听从您的建议。到时候,您邀吴起到家中来,要公主极尽骄横、侮漫之能,让他看在眼里,认为匹配公主之后,也会像你一样的受到凌辱,必然会拒绝和公主的亲事,如此一来,还怕我们的目的实现不了吗?”后来,吴起到了公叔家,看到公主对宰相是那般的骄横无礼,他心里觉得受不了,果然就拒绝了魏武侯。为此,武侯就开始怀疑吴起,不再信任他。吴起怕会惹祸上身,于是离开魏国,去投奔楚国。

“原文”

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驰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

“译文”

楚悼王早就听说吴起德高才显,吴起一到楚国,立即就拜他为相,吴起辅佐楚悼王治理楚国,彰明法制,详定律令,裁减冗散多余的官员,废除疏远公族的授爵制度,然后就将这些方面节省下的开支,全数用来抚养战士,主要的目的是提高战斗力。同时他还斥逐高谈纵横之术的游说之士,用以统一国家的舆论和集中百姓的思想。楚国在吴起大力改革下,不久就南平百越,北并陈蔡,既击退了三晋军队的进攻,又西向攻伐了强大的秦国,各国诸侯震慑于楚国的强盛。

“原文”

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

“译文”

楚国的旧贵族,全都想起来杀害吴起。趁楚悼王发丧的机会,联合追杀吴起。吴起走投无路,只好奔向停放悼王尸体的寝宫,把自己的身子紧贴在楚悼王的尸首上,想躲开围攻者的射杀。尽管如此,愤怒的贵族们不肯善罢干休,反而集拢起来射杀吴起,悼王的尸体上也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等悼王安葬后,太子肃王即位,就命令尹把追杀吴起以及以乱箭射穿悼王尸首的一干乱党,一律处以死刑。因牵连在内而全族被处以极刑的,共达七十几家之多。

“原文”

太史公曰: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施设者。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孙子筹策庞涓明矣,然不能蚤救患于被刑。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躯。悲夫!

“译文”

太史公说:世上的人,凡谈军旅战法的,无不称道《孙子》的十三篇和吴起的《兵法》。不少人都收藏这两部书。所以我也不做过多评论,只叙述他们一生中显为人知的事迹。常言道:“能做的未必能说,能说的未必能做。”试看孙膑设计杀庞涓一事足以说明此理,可是他又不能早救自己的两腿免于被斩。吴起向魏武侯谈论治国与其依仗山河的险固,不如施恩德于百姓。然而一旦到他自己为政于楚,却又不修德政,反而以刻薄、暴虐、寡恩而丧失自己的性命,可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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