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二节 唐朝、吐蕃在洱海地区的博弈

  (一)唐朝对西南地区的经营

就在洱海诸部展开激烈兼并斗争的同时,唐朝的政治势力也开始逐步向西南推进。

公元618年唐朝建立之后,随即改隋蜀郡为益州,置益州总管府(驻今成都),以段纶为益州刺史、总管。以益州总管府为依托,在隋朝时期一度失去控制的南宁州地区,置南宁州(今曲靖地区)、昆州(今滇中地区)、恭州、协州(今昭通地区至黔西一带),隶益州总管府。《资治通鉴》卷一八八《唐纪四》说:“帝(唐高祖李渊)即位,以翫子宏达为昆州刺史,令持其父尸归葬。益州刺史段纶因遣使招谕,其部落皆来降。”唐王朝把爨氏贵族视为经营南宁州的一把钥匙。大姓爨氏自东晋始据地自雄已有二百余年的历史,至公元7世纪初,爨氏仍是西南最大的政治势力。滇池上下周围地带(包括今曲靖地区至楚雄州东部)仍是爨氏的势力中心,对此唐朝不能不加以重视。爨宏达归附之后,诸爨及部分部落首领也纷纷接受唐朝官秩,与唐朝建立了臣属关系。唐朝的经营获得初步成效。

为使经营力度向纵深推进,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唐朝置南宁州总管府,治味县(今曲靖市),辖境为今曲靖地区、昭通地区、昆明市和楚雄州一带。武德七年(公元624年),改南宁州总管府为都督府。尽管政区形式如此更迭,但在爨氏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情况下,唐朝统治并不能深入其内部,唐朝的官吏没有进驻南宁等州,只能寄治越巂(巂州都督府,府治今四川西昌),然后每年至南宁州巡视抚慰。这种管理是非常松散的,到贞观元年(公元627年),唐朝干脆撤销了南宁州都督府,以其所统辖的州、县隶之于戎州都督府(驻今四川宜宾)。南宁州即此作为戎州都督府所属的羁縻州之一,与滇中地区的昆州,滇东北至黔西一带的曲州、靖州、协州,滇西的览州(在今楚雄、牟定一带)、匡州(今祥云、弥渡)、褒州(今姚安北部)等共六十四个羁縻州,皆由戎州都督府统辖。

在经营东方爨区的同时,唐朝加强了对滇西北地区的经营,武德四年(公元621年)以汉云南县地置姚州云南郡(在今楚雄彝族自治州西部的姚安、大姚一带),管辖范围到达了今大理、洱源、鹤庆一带,但尚未深入至今巍山、漾濞、永平等地。武德七年(公元624年),“高祖以仁寿素有能名,令检校南宁州都督,寄听政于越巂(今西昌),使每岁一至其地,以慰抚之,仁寿将兵五百人,至西洱河(今洱海),承制置八州十七县,授其豪帅为牧宰。”《旧唐书·韦仁寿传》,中华书局标点本1975年版。韦仁寿之行,是唐朝对洱海地区政治招徕的一次成功。洱海诸部人心悦服,羁縻而治的方式对唐朝赢得人心归属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但唐朝政治意图的推行也并非一帆风顺。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松外蛮”(今四川盐源及其西南、云南华坪、永胜一带)反,梁建方率巴蜀十三州兵讨之,“蛮酋双舍帅众拒战,建方击败之,杀获千余人。群蛮震慑,亡窜山谷。建方分遣使者谕以利害,皆来归附。”梁建方属蒙和等大酋为县令,统帅其部,又派一支军队,从巂州出发进入到了西洱河地区,招降了西洱河白蛮大首领杨盛,给洱海诸部极大的震动。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东部昆州的乌蛮反叛,唐朝派兵讨平之后,随后征服了青蛉蛮、弄栋蛮(皆白蛮苗裔)部落,开青蛉(在今云南永仁、大姚北部)、弄栋(在今云南姚安一带)为县。但弄栋之西的小勃弄、大勃弄二川(在今祥云、弥渡一带),“恒扇诱弄栋,欲使之反”,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四月,左领军将军赵孝祖“大破西南蛮,斩小勃弄酋长殁盛,擒大勃弄酋长杨承颠。自余皆屯聚保险,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人,孝祖皆破降之,西南蛮遂定”。

唐朝前后几次军事行动,对唐朝经营滇西北产生了微妙的作用。羁縻而治,体现了唐朝对西南各民族首领政治利益的承认,对西南地区的实际情况具有极强的适应性;而武力征服,则体现了唐朝政治权力的威严和统治西南的意志和决心。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8年),西洱河大首领杨同外、东洱河大首领杨敛、松外蛮首领蒙羽朝贡长安,并领得唐朝的官秩。

并且,对处于政治上升势头的洱海诸部来说,利用强大政权的支持与认可,来巩固和扩展自身的政治利益,应当是明智的选择。唐朝经营西南的初期,南诏正在细奴逻的领导下日趋强盛。公元653年,南诏细奴逻遣使朝贡,唐高宗赐锦袍。这是南诏选择正确的发展方向、主动与唐朝政治交往的开始。公元654年,细奴逻派出长子逻盛朝长安,唐高宗封细奴逻为巍州刺史,并赐予锦袍。为答谢唐朝,在随后的一年南诏又遣逻盛再朝长安。在朝贡与觐见中,蒙氏王族拓展了政治眼界、增长了政治才能。在南诏的带动下,公元656年西洱河蛮酋长杨栋附显也入朝贡方物。

唐朝的统治也日益深入。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姚州都督府(驻今姚安)置,管辖的范围,东与戎州都督府辖地相接,西至今保山地区,北面曾达今维西,南部抵今云南元江。《新唐书·地理志七下》载姚州都督府所属羁縻州十三个,即:于州(在今姚安县境内),异州、五陵州、袖州和往州、舍利州(在今大理县境内),范邓州、野共州(在今鹤庆县境内),洪郎州、日南州、眉邓州、备州(今洱源县邓川),洛诺州。这十三个羁縻州实际上应当是姚州初建之时设置的。至武后神功年间(公元697年),姚州都督府所属羁縻州已扩张达五十七州。据《蛮书》记载,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以前,还先后设置了如下一些羁縻州:浪穹州(在今洱源县北部)、越析州(在今宾川县境内)、沙壶州、杨瓜州、蒙舍州(在今巍山、南涧一带)、双祝州、江东州(在今弥渡),等等。至此,整个洱海地区基本置于唐朝的管理之下了。

应该说,唐朝对西南地区的经营,的确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新唐书·南蛮传》载:爨蛮“岁入朝”,昆明蛮也“岁与牂牁使偕来”,牂牁蛮更是“数遣使,或朝正月,讫开成不绝”。滇西乌蛮六诏与白蛮各部也纷纷归附唐朝,领得唐朝官秩。南诏主先后被授予蒙舍州、阳瓜州、沙壶州刺史的职衔,越析诏的磨些贵族则充当越析州刺史,邓赕诏主、浪穹诏主分别充当邓备州刺史、浪穹州刺史。

羁縻府州制的推行使唐朝在西南地区的经营维持了一百余年。这种政策有利于各民族之间经济文化的交流,促进了国家的统一和民族的发展。但这种政策由于自身局限性所在,并不能真正深入民族社会内部解决民族问题,各民族之间的政治竞争和矛盾纷争依然存在。

例如,戎州都督府、安南都护府、姚州都督府管辖下的诸爨首领和各少数民族豪酋虽然归附了唐王朝,但仍然“各有部落”,拥有自己的地盘和武装,具有相当的独立性。为扩张势力相互之间“朋仇相嫌,经营损害”,以至安南都护府、姚州都督府、戎州都督府都无法调停,开元初(公元713年),南宁州都督所辖诸爨首领内讧,分投姚州、戎州都督府和安南都护府,引起了骚动,唐朝不得不降赦书命其合好,并派使节前来调解。由此可见,李唐王朝煞费苦心的经营,虽取得了西南一隅表面的和平与宁静,但并未真正解决西南社会的根本问题。

姚州都督府经营下的西部洱海地区的情况也同东方爨区类似。自南北朝以来,这里的乌蛮、白蛮便处在“兵将不能相君”的状态中,政治发展的要求强烈。虽然姚州都督府以军兼政,实行了对滇西地区的管理,但是,对洱海各白蛮、乌蛮贵族,“朋仇相嫌”、“兵戈相防”的情况,姚州都督府显然也难以控制。唐高宗咸亨三年(公元672年),阳瓜州刺史蒙俭、和舍率众叛乱蒙俭身份难考,疑与蒙巂诏有关。被唐朝讨平。唐高宗永隆元年(公元680年),永昌蛮又叛,唐军战败,郎将刘会基战死,致姚州府废置,直到武后时期,公元688年姚州府又重置。

姚州府的动荡,体现了洱海地区形势的动荡。武后神功二年(公元698年),蜀州刺史张柬之曾向武则天上疏说:“今姚府所置之官,唯知诡谋狡算,恣意割剥,贪功劫掠,积以为常。扇动酋渠,遣成朋党,折支(肢)谄笑,取媚蛮夷,拜跪趋迎,无复惭耻。提挈子弟,啸引凶顽,聚会蒲博,一掷累万。剑南逋逃,中原亡命,有二千余户,现散在彼州,专以掠夺为业。……且姚府总管五十七州,巨滑游客,不可胜数。……并深见道路劫杀,不可禁止。”《旧唐书·张柬之传》,中华书局标点本1975年版。张柬之描绘了洱海周围地带的真实情况:酋首渠帅在各自政治利益的牵引下投靠唐吏,而唐吏则为一己之私利与酋首渠帅结成朋党劫掠百姓,游滑亡命之徒以掠夺为业,给社会稳定带来极大破坏。洱海地区已是波涛暗涌、山雨欲来,处于社会突变的前夕。

(二)吐蕃南下与洱海地区政治形势的变化

在这种情况下,吐蕃势力的介入,又使得洱海地区的形势更为复杂。

公元6世纪后半期至7世纪前半期,在唐朝着手经营西南地区的初期,北部的青藏高原崛起了强大的吐蕃王国。吐蕃的直接统治区域,西自帕克的叶瓦纳,东至工域的哲纳,大约包括现今西起帕里,东至太昭的西藏地方的主要部分。四邻各民族群体如吐谷浑、党项、白兰等,对吐蕃称臣纳贡,和吐蕃建立了政治关系。公元629年松赞干布继位后,统一了西藏高原各部,之后吐蕃展开了向四周的扩张。

公元656年,吐蕃开始与唐朝争夺吐谷浑,公元670年夺取了吐谷浑的领地,唐朝失去了西部屏障,吐蕃则获得了在北向西域、东向黄河中上游、东南向川康滇边区进行拓展所必需的出口及回旋空间,以及优厚的农牧资源。与此同期,唐朝剑南道诸羁縻州频频遭到了吐蕃的攻打,“尽破有诸羌羁縻十二州”(皆在今四川阿坝州西部),《旧唐书》说:“自是吐蕃连岁寇边,当(州在今四川阿坝藏族自治州黑水县)、悉(州在今四川茂汶羌族自治县西北)等州诸羌尽降之。”《旧唐书·吐蕃传》称其“尽收羊同、党项及诸羌之地,东与凉、松、茂、巂等州相接”。有鉴于此,唐朝决定加强对剑南西川的防御力量。《资治通鉴》高宗永隆元年(公元680年)七月条载:“先是,剑南募兵于茂州西南筑安戎城,以断吐蕃通蛮之路。吐蕃以生羌为乡导,攻陷其城,以兵据之,由是西洱河诸蛮皆降于吐蕃。”安戎城的失陷,使吐蕃势力迅速南下进入到了云南洱海地区。磨些蛮、施蛮、顺蛮,西洱河蛮,以及洱海乌蛮六诏中的施浪、浪穹、邓赕几诏,皆臣服于吐蕃。

吐蕃势力南下,对李唐王朝形成了巨大威胁和挑战。综观唐之西南,巴蜀可称关中外府、长安拱卫,巴蜀起事则关中可危;滇西之地尤巴蜀藩篱,如果洱海地区为吐蕃所得,唐朝西南边境将面临极大的威胁。洱海地区的局势变化,引起了长安唐朝中央的忧虑,唐朝不得不把经营西南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滇西洱海地区,并以姚州都督府为据点展开与吐蕃的争夺。

在吐蕃势力的影响下,唐朝在洱海地区的政治经营受到极大的冲击和破坏。两种政治势力的争锋相对、此长彼消,促使各部族不得不寻求保全之道。各部落贵族利用唐朝与吐蕃的矛盾,朝秦暮楚地依违于唐朝与吐蕃之间。这是夹缝中求生存的需要使然。例如,浪穹渠帅傍时昔等二十五部,先降附于吐蕃,武后永昌元年(公元689年),因不愿受吐蕃的控制而转向唐朝。唐朝则授傍时昔为浪穹州(在今洱源县境)刺史进行拉拢。洱海地区的部落贵族们,就这样“彼不得所即叛来,此不得所即叛去”,“或叛或附,恍忽无常”,唐朝很难把他们控制住。

唐朝曾借助于武力驱逐吐蕃。公元707年,“吐蕃及姚州蛮寇边”,唐朝任命监察御史唐九征率兵征伐,吐蕃筑城固守,并于漾水、濞水上架设铁索桥扼守西洱河地区。唐九征夷其城堡,焚毁铁桥,俘虏三千余人,并豪迈地铸铁柱以标记战功。这次战争以唐朝的胜利而告终,但并未把吐蕃势力驱逐出去,一俟唐军远去,吐蕃复又卷土重来。三年之后,唐睿宗景云元年(公元710年),唐朝命摄监察御使李知古击洱河蛮,李知古急于把这一带地区控制住,乃修筑城垒加强防御,同时又对各部落加重赋敛,并掠部落子女为奴婢,为防止三浪诏复叛归吐蕃,李知古设计杀死了邓赕诏主丰咩,这种粗暴的作为,引起诸部落极大的愤恨,甚至相率以叛,浪穹诏主傍时昔引吐蕃兵杀了李知古。这一事件影响甚大,洱海诸部由是多投向吐蕃,甚至于公元713年发兵攻击姚州,姚州都督战死,姚州与巂州之间的交通由此阻断。

在唐蕃较量的初期,唐朝虽有局部的胜利,但唐吏的处置失当,又使形势愈加恶化。吐蕃南下使唐朝在西南地区多年的苦心经营面临颠覆之虞,政治的招徕已不能统一洱海的人心归向,军队的远征又劳师动众,且不能保证长久的稳定,这种情况促使唐朝试图从洱海诸部中寻找一个帮手,借助其力量来遏制吐蕃。就这一意义而言,这个帮手所起的作用主要是分担和降低唐与吐蕃的对抗成本,是唐王朝的一个战略同盟。这实际上是封建统治者“以夷治夷”思想的一种体现,但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南诏开始走上西南历史舞台的中心。

  
更多

编辑推荐

1博弈春秋人物正解
2春秋战国时期社会转型研究
3俄罗斯历史与文化
4正说明朝十八臣
5中国式的发明家汤仲明
6西安事变实录
7汉武大帝
8咏叹中国历代帝王
9大唐空华记
10红墙档案(二)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红墙档案(三)

    作者:韩泰伦主编  

    纪实传记 【已完结】

    本书以中南海为记叙轴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为记叙时段,以建国以来的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记述了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三代核心领导人以及他们的战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红墙档案(四)

    作者:韩泰伦主编  

    纪实传记 【已完结】

    本书以中南海为记叙轴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为记叙时段,以建国以来的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记述了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三代核心领导人以及他们的战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红墙档案(一)

    作者:韩泰伦主编  

    纪实传记 【已完结】

    本书以中南海为记叙轴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为记叙时段,以建国以来的重大历史事件为背景,记述了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三代核心领导人以及他们的战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菊花与刀:日本文化诸模式

    作者:美 鲁斯·本尼迪克特  

    纪实传记 【已完结】

    作者运用文化人类学研究方法对日本民族精神、文化基础、社会制度和日本人性格特征等进行分析,并剖析以上因素对日本政治、军事、文化和生活等方面历史发展和现实表现的重要作用。用日本最具象征意义的两种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