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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安婧终于有了份工作,既不是给张升打下手,也不是跟着夏商跑乡下,而是在王小慧的办公室里当了名干事。这活儿她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没有能和夏商在一起,这多少有些遗憾,但庆幸的是没有落到张升手里。对于她来说,那是个巨大的虎口。

  安婧很喜欢王小慧,清清爽爽的,让人感觉很舒服。听彩虹说,王小慧本来是中学的老师,有一次王朝刚下乡调研,觉得这女子干练爽快有才气,就调到了乡里,老主任退了后,就顶了上去。

  王朝刚很少在乡政府出现了,王小慧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经常心不在焉的。对于她和王书记的关系,彩虹是这么说的,“很不一般。”至于不一般到什么程度,彩虹没有说。也许她不知道,也许她知道了不想说出来。因为彩虹也喜欢王小慧,凡是陈副乡长讨厌的人,她都喜欢,没有一点理由。

  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安婧就知道了凤林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碰到哪一根筋,都能扯出杂七杂八的神经反应。这让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但再小心也无法阻止一些事情找到头上。

  那天下午,安婧的小腹隐隐下坠、疼痛,她熟悉自己的身体,知道月经来了。安婧从第一次来月经就有这样的毛病,疼,浑身发冷,没有力气。她想,那么多血从自己的身体里逃出去,怎么能不疼不冷呢?大了以后,安婧才知道有这个毛病的人很多,有的人吃点药会好些,有的就不成,疼得很顽固,冷得也很顽固。她就属于很顽固的那种。所以,每次来月经安婧都会煎熬几天,在家里就躲在床上不出门。现在来了凤林乡,她没有办法,只有自己忍,自己熬。

  那天晚上,安婧刚躺下就觉得小腹一阵发紧,有东西涌出体外。这次的量很大,她很小心,于是披了衣服,拿了卫生巾往外走。彩虹本来要睡了,听到动静,也爬起来,说要去上厕所。

  两个人出了门,向右拐,走到走廊的另一端。在这座楼上,只有另一端有厕所,有浴室,有盥洗室,因为另一端是乡领导的办公室,两间大的是书记乡长的,两间略小一点的是副乡长的。这里既是办公室,也是宿舍,不过除了夏商外,其他的领导很少在这里住。

  厕所的灯坏了,黑洞洞的。安婧摸着黑蹲下来,一股热流又从小腹涌了出来。她想,自己的血就要流尽了,身上便一阵阵地发冷。她换了卫生巾,旁边的彩虹已经站了起来,这期间她们没有说话,能听到蚊子声,不是一只两只,是很大的一群。

  这时她们便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也不是一种,是两种,一个男人的声音和一个女人的声音,像说话,又不像是说话,哼哼唧唧的,蜿蜒起伏的。

  彩虹碰碰安婧,小声说:“听,有人。”

  “听到了。”

  “走,看看去。”彩虹等安婧拉上裤链,扯着安婧的胳膊就往外走,安婧想不去都不成。

  她俩毛着腰,提着脚跟,循着声音过去,是张乡长的办公室里传出来的声音。安婧想走,彩虹一把拽住,向她眨了眨眼,将耳朵贴到了门上。其实不必如此,站在门边上也能听清楚里面的动静。

  里面是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大风摇动树干的声音,野兽捕捉猎物的声音。这声音像被血涌着,被气推着,被神经扯着,一阵阵,一浪浪,涌进安婧的耳蜗里。安婧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心里生出一片痒痒的草。

  一阵暴风骤雨过后,里面传出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老喽,不行喽,干了屁大点工夫,气都短了。”是张升的声音。

  “得了便宜卖乖,把我小肚子都撞疼了,还说不行。”是陈大雨的声音。

  “啪!”——打火机的声音。

  “王老头眼看就要走了,你心里有没有谱儿?”陈大雨问。

  “八九不离十吧,该拜的神都拜了,估计跑不了。”

  “那我呢?”

  “你咋了?”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我这副字也该摘了吧,再说,这乡里谁跟你亲?还不是我!人家身子陪了你这么多年,多少也该有点表示吧。”

  “哦,这事儿,你放心,夏商那小子是挂职的,待不住,上边的人又不愿意到咱这里来,剩下不就是你了吗,还能跑得了?”

  “那可保不准,现在这事儿,香烧不到,庙拜不到,啥事儿都有可能,上边你得帮我忙活忙活,钱我手底下还有点。”

  “放心吧,只要这个到位就行。”

  “我不放心啊,你没见王小慧那死样子,她哪儿还把我这个副乡长放在眼里。”

  “王老头一走,没人给她撑腰了,看我不收拾她。”

  “还有那个彩虹,那个新来的大学生安婧。”

  “她俩咋了?不挺好的吗?”

  “好个鸟,骚烘烘的。”

  “骚好啊,女人不骚,男人哪有机会啊?”

  “就知道你们男人没个好东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王小慧刚来的时候想搞没搞上,现在又盯上那俩小妖精了,小心在阴沟里翻船。”

  “呵呵,阴沟里翻船有什么不好。来,让我在你的阴沟里再翻一次船,瞧,桅杆都竖起来了。”

  “讨厌……”

  接着又是一阵风雨飘摇。

  回到宿舍后,安婧没说话,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的,里面填满了委屈,也填满了气愤。到凤林乡后,她走道都踮着脚,生怕惹怒了哪路尊神,就是这样小心,也没挡住陈副乡长说的那个骚字,这让她感到了屈辱。彩虹一关上宿舍的门就在骂,发着狠说,等那骚女人落到她手里,非撕烂她那张喷粪的嘴不可。

  躺在床上,听着彩虹轻轻的鼾声,安婧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放电影似的,一会儿是康渡,一会儿是夏商,康渡越走越远,远得就快看不见了,夏商则越来越近,边走还边冲着她笑。这些日子,她很少见到夏商,有时候有意识地在王小慧面前提一下,王小慧心不在焉地说:他忙呢。至于忙啥,王小慧没说,她也没好意思问。

  王朝刚走了,调到县水利局当局长。县组织部的人在全乡干部大会上宣布这一决定的同时,还宣布了另外一条决定,张升暂时代理乡党委书记,等履行完必要的程序后再行任命,至于乡长一职,也先由他挑着。在会上,张升意气风发,极其谦虚地说感谢组织的信任,感谢多年来王书记的关心和帮助,感谢全乡干部群众的支持,等等等等。

  彩虹压着嗓子对安婧说:“瞧,咱要回到旧社会了。”

  安婧没说话,她在往主席台上瞧,瞧夏商,如果不是开会,她很难见到他,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好好地瞧上几眼。夏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宣布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另一端的陈大雨则表情复杂,半阴半阳的,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

  这个会后没几天,乡政府开了一次政府机关干部会,如今的书记过去的乡长张升发言说,根据上级关于加强干部作风建设的要求,要在乡政府范围内搞一次干部整顿活动,以解决人浮于事、效率低下的问题,用他的原话说就是,要坚决把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撤换下来,要坚决把那些有能力有作为有纪律的同志提拔上去。

  参加会的人都知道,改朝换代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会夏商没有参加,从头到尾全是张陈二人的声音。安婧心里直犯嘀咕,其实也不仅仅是她,坐在下面的每一个人都在心里敲着自己的鼓,用彩虹的话说:“刀已经举起来了,就看落到谁的脖子上了。”

  整顿活动表面上看不出来啥,背地里却惨烈得很。安婧感到有一根弦就要扯断了。她发现人变得不一样了,原本爽朗朗的人,见了面却别别扭扭的,有的还点点头问声好,有的远远地就走开了。安婧想:都提防着呢。

  那段时间,彩虹也变得沉默了,在宿舍的话很少,心事很重似的,有事儿没事儿地往外跑。安婧理解她,那天晚上张陈的对话还很清晰地在她耳朵眼儿里回旋着,谁能放下心呢。不过,安婧不担心,她一个新分来的大学生,在乡干部里算是最底层了,再调整能调到哪里去呢?总不能把她退回去吧,那样倒好了,离开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那段时间张升和陈大雨一直在与人谈话,这该是整顿工作的一项内容吧,安婧不知道,没有人找她谈,她也没有谈的愿望。

  有一天,夏商闯进乡政府办公室,对王小慧说:“我叫安婧去帮我弄个图纸,张书记那边我已经打招呼了。”王小慧明显地瘦了,但还是翘了翘嘴角,说:“去吧,也该发挥发挥安婧的专长了。”

  安婧很高兴,坐上夏商的摩托车离开了凤林乡。出了大门,夏商说:“抱紧了,否则颠下来可不能怪我。”

  安婧试着拢住夏商的腰,一会儿,摩托车开得快了,安婧一颠一颠,有几次好险脱了手,就用力气抱紧了,夏商大声笑着说:“这就对了。”

  安婧抱着夏商的腰,觉得心里有一种黏歪歪的东西在萌生在膨胀。夏商的气息与康渡的不同,与他相比,康渡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夏商则是男人了,男人的气息快让她无法呼吸了。这是一种幸福吗?

  他们到的村子叫三道沟。在村委会,夏商有一间自己的宿舍。打发走了村干部后,夏商给安婧打了盆水洗了洗脸,说:“你先在这里住着,避避风头。”

  “不是让我弄图纸吗?”安婧问。

  “图纸?呵呵,对对,是弄图纸,图纸就在桌子上,我弄得差不多了。”

  安婧打开图纸,这是张三道沟水利灌溉的图纸,已经很完善了,没有啥可以动的地方。安婧知道了夏商的用意,心里暖暖的,眼睛盯着图纸同:“我住这里,你呢,你咋办?”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凤林乡村村有我的宿舍;到哪里都有住处。”

  “怪不得成天见不到你呢,人家说狡兔三窟,你都三十窟了。”

  “工作需要,工作需要。”夏商笑着说,“在乡政府待不住,憋得慌。”

  晚上吃过饭,夏商领着安婧出了门,沿着村里的大街往东走。三道沟村子大而分散,零零散散地占了半个山坡。细细的月钩斜挂在天上,周围散布着明亮的星星,很有点喧宾夺主的样儿。街上很静,偶尔有狗叫,也有一两只夜莺凄厉地啼着,飞过头顶消失在高远的黑暗里。

  他们出了村,在几棵树下坐下来。

  “习惯吗?”夏商问。

  “啥习不习惯,不习惯又能咋样?”

  “刚来的时候我也不习惯。”

  “现三呢?”

  “现在有了事儿做,好些了。”

  “你是来挂职的,说走就走了。”

  “哪那么容易,现在上面也许都把我挂职的事儿给忘了。”

  “可你总有希望的。”

  “真要是调回去,你就跟我走吧。”

  “真的,不哄我?”

  “不哄你。”

  “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有了这样的承诺,安婧心里就暖洋洋的,也似乎看到了希望。虽然这样的承诺一点约束力都没有。

  那天晚上他们俩坐到很晚,安婧以为会发生点什么,她有点紧张,有点怕。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回到村里后也没有发生什么,夏商嘱咐安婧关好门后就走了,在哪里过的夜安婧不知道。事情就是这样,一开始有点怕,怕着怕着就有那么一丝期待,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安婧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了些失望。

  安婧在三道沟住了一周的时间,前几天是夏商陪她过的,后面几天,夏商去了别的村。安婧想去,夏商没同意,他呵呵笑着说:“你还是在这里帮我弄图纸吧。”惹得安婧撅起了嘴。

  一周过后,夏商把安婧带回了乡政府。一周的时间不长,安婧还没品过味儿来就结束了。这点时间对于她来说太短暂,短暂得连点回旋的机会都没有。但一周对有些事情来说又足够长,长得可以天翻地覆。

  说天翻地覆也许过了点,但真的变了,这四天里乡政府发生的变化,让安婧想象不到,比如彩虹,彩虹是办公室主任了,原来的主任王小慧被撤了,撤得很彻底,撤到库房去当保管员了。听人说,起因是一封揭发信,揭发王小慧在当主任期间以权谋私。还有一种变化是安婧自己,她的工作岗位也动了,不是降了,是升了,升得莫名其妙,书记助理。这个岗位凤林乡以前没设过,她是第一任,这是种荣幸,可安婧高兴不起来,甚至愤愤得很。

  在库房旁边的值班室里,安婧找到了王小慧。她本以为王小慧垮掉了,在整顿前看到王小慧沉重的表情时,她就有这样的担心。但没有,王小慧精神不错,虽然不是特别高兴,但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悲观。怎么说呢?一脸平和。

  “王主任。”安婧站在门边叫。

  “安婧啊,来,进来坐,我不是什么主任了,以后想叫就叫王姐吧。”

  听了她的话,安婧心里有点酸,进门扯了把椅子坐了。

  王小慧接着说:“难得还有人来看我,现在人们见了我都躲着走,生怕惹上麻烦,你这傻丫头怎么还来找我啊。”

  “王……王姐,怎么回事,听说是因为一封信。”

  “借口罢了。”

  “谁写的,该,该不会是彩虹吧。”

  “别瞎猜了,”王小慧沉吟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有些事儿也由不得彩虹。”

  安婧一听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不免有些恼,正想接着说,门一开,一个人走进来。这个人安婧认识,可不熟,光知道姓张,叫张红波。

  “你好。”张红波冲着安婧点了下头,对王小慧说,“王姐,明天咱们盘盘库吧,上边儿问了。”

  “你是头儿,你说了算。”

  “王姐你就别笑话我了,没有你王姐,我张红波能有今天?在这里,你是领导,你咋说我咋做。”

  王小慧突然庄重起来:“红波,不是姐说你,当主任就得有个当主任的样儿,哪能这么吊儿郎当,也不怕安婧笑话。”

  张红波挠着后脑勺,嘿嘿笑着,转身出去了。望着他的背影,安婧很欣慰,问:“这次整顿怎么没整到他?”

  “红波是当地人,七大姑八大姨的,根很深,要想动他可不容易。再说,别看他表面粗枝大叶,其实心里有数得很,对人又热情,那些人也不好抓他的把柄。”

  安婧应着,心里对张红波这个人平添了几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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