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地侵袭过来,几乎要冻结血液一样。我在水中一边仰望着遥远的水面上那明晃的光亮,一边沉了下去。完全的冰冷,完全的黑暗,这就是死亡——一种本来相当遥远的事情,水泡从我嘴边吐出去的感觉,就像灵魂在慢慢消亡,消亡在这深邃而冰冷的水中。想来这些水泡,连水面都不能浮到,就要破碎了吧。真是见鬼,死在这种地方,会给我祖宗笑死。该不会是挖祖坟的报应吧?还没有被水撑破胃袋溺死之前,强大的水压就已经彻底宣告了我的世界成为一片黑暗。瞳孔里最后留下的影象,就是胸口漂出来的,散发着绚丽白光的昆吾玉。该死的梦啊……我哀号着。我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在做梦?这是第一个梦的延续,从那个侍从托着的盘子里,“我”拿起了玉胎。那里面的胎儿睁开眼,诡异的笑。“我”拿起那面镜子,那铜镜里清晰无比地映照出了我的影子,微微带笑,那古朴的高冠下雪白的头发,那长长的衣袖,那张分明年轻的脸庞上微微发亮的眼睛,微笑时只有左边脸颊才有的深深笑纹——真的和我一模一样!我真的想知道我父亲年轻时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是和我一样的长相,如果不是,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东方朔的容貌是我亲眼在棺材里见过的,只不过那时候尸体闭着眼睛,也不会有表情,看起来只是十分相象而已。即使第二个梦里也只是在摇摆不定的水波里瞄见一个并不是很清楚的影子罢了。
可是现在“我”在笑,如同平时我无意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一样。这是真真实实的,一瞬间我真有种错觉,那“我”真的是我一样。轻轻地把玉印拿出来,“我”将它放在镜子的背后,一瞬间,青色的光芒就慢慢溢了出来,玉胎里的胎儿对着“我”笑,虽然相当诡异,但是还是能感觉到一种友善的意思,然后,玉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却手一松,直接栽倒在了地上。隐约地有人在喊“我”,可是那是遥远无比的事情,“我”勉强睁开眼睛,那穿着华贵的老人,那个坐拥天下的天子,在眼睛里露出的是相当可怕的冷漠。是的,这个君王在心里记恨的是“我”的隐瞒。几十年,无论他怎么询问,“我”始终说没有长生不老的办法,可是现在,那太子刘据“不生不死”得以永世长存地躺在棺材里。这样悲凄的存活,居然还是让他怨恨了,怨恨为什么自己不得这样的永生。真是执着得可怕的念头,连蛊和咒将他的神智迷乱的时候,这个天子仍然清晰无比地记得服用“仙丹”和“养生焚香”。我应该是感觉不到的。可是我还是感觉到了地面的冰冷,和即将死亡的绝望。
“我”快要死了,生命要走向尽头,这真是一件值得解脱与庆幸的事情。看不见别的东西了,眼前慢慢地被黑暗侵占。不,“我”不能死!不能!不能就这样死去!汉武帝会在秘密遗诏里留下关于刘据真正的生死,蛊尸的厉害无人能比,他会永远被当成刘家皇室的工具!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轻易进这座墓!“我”要你们即使有这墓的地图,即使知道机关,也进不来!“我”不能就这样死——我不能就这样死!我撞进了一样什么东西里,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幸亏旁边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挡了一下。痛苦一瞬间占据了我的脑海,奋力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能够呼吸了,手微微动了一下,没错,还是在水里啊!脸边碰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昆吾玉,伸手一摸。既而惊愕万分,静静悬浮在我脸前的却是我一直藏得最严密那块玉印,它就像被什么所吸引一样,往前方缓缓的晃动,仿佛前面有一个磁铁一样。我一把将它抓了回来。这是一个好像很大的洞窟,地面上全部都是半深的积水。我好像是被旋涡卷进来,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发现了一个相当恐怖的景象,洞窟外面垂着一道像是帘子一样的水幕,时不时有几滴水珠从那“帘子”里飞溅出来,慢慢汇聚成了洞穴里这样深的积水。
我不敢相信地爬过去,用手试探着摸了一下。手立刻伸进了水里,而且感觉到了一股相当可怕的水压,我赶紧又把手缩了回来。真是奇怪了,为什么水流不进来呢?胸口一涨,干呕一声,立刻狼狈不堪地往外吐水。一直吐到我感觉好像把苦胆都吐出来了。转头去找大金牙,发现刚刚我撞到的正是他,不过那胸口鼓胀的样子看上去马上就要没命了,我赶忙伸手过去拉他,狠狠地在他胸口压了两下。这家伙立刻像喷泉一样,一股水柱直扑到我脸上。我忍不住骂了一声。转头四望,四周没有一点人工修饰过的痕迹,是个天然的洞窟。但是在洞窟上方悬挂着一排兽牙,编成一个相当古怪的样式。而且四壁上也不知道给涂了什么东西,发出清亮的淡淡光芒,勉强可以看得见四周,这分明证明了,我们并非是首个来到这里的人。这些兽牙夹杂着很多珠子和磨成古怪形状的兽骨,像极了我在那胡巫棺材里看到的装饰品。
该不会——一时之间我很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我究竟这算是走运,还是倒霉呢?祖师爷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里好像是一个洞窟因为瞬间被形成的地下湖被裹在了里面,而里面的空气还在,就变成了这样离奇的一个水下的无水世界。如果不是在幽灵湖出现在地表时才会出现的旋涡所卷,绝对不可能来到这个地方。这也就意味了谁想找到这个地方,必须算准幽灵湖前一次出现在那里,然后进入地底,等待幽灵湖再次出现地表的时候就能进入这个神秘的洞窟了。说来简单,但是谁又能有把握算准这么神秘莫测的幽灵湖?我正在走神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咳……咳咳,我……咳……”回头一看,大金牙一脸茫然地一边吐水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周围这要亮不亮,诡异无比的青色光线,很是迷惑地问:“小端……咱怕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吧?怎么不见黑白无常?”我给他说得是两眼一翻,二话不说,学罗六指那样踹他一脚:“黑白无常说了,你我作恶多端,判官已经审明白,已经把我们打下第四层地狱了!”大金牙虽然给水淹得有些稀里糊涂了,但是好歹知道地狱哪里有这样空荡荡的,地狱都空了,那天下的人岂非都成佛了?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怒道:“小端,你疯够了没?我正经地问你呢?”“去你猪头脑袋的,你要是死了还能感觉到身上痛吗?还用得着吐水吗?”大金牙立刻恍然:
“难道说我们其实没有死?”我看着他那欣喜若狂的白痴样子,忍不住又给了他一脚。大金牙哪里会站在那里给我踢,赶忙往旁边躲去,可是他一个没站稳,脚下又全是积水直接就滑倒了,这时一条鱼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接从“水帘”外掉下来,砸在他头上。大金牙坐在地上,看着那条还在地上活蹦乱跳的鱼,一时间完全呆住了:“我们现在究竟在那里?罗六指呢?”“应该是——天神的宝镜吧!”“什么,天神宝镜?你说的是——”匈奴强盛时期那些掌握大权的胡巫们被集体葬在一个地方,没有人知道这样规模的墓群究竟在哪里。但是传说中草原上有连汉元帝都想得到的一面镜子,那就是匈奴人所说的天神宝镜。天神宝镜在天神的宝镜里。这就是唯一留下来的记载。“这究竟是——运气?还是倒霉?”大金牙呆呆地说。我回答不了大金牙只好说:“反正当时我是想拉你这个混账一起陪葬的,所以才把你从罗六指手上拉下来,仅此而已,你觉得是走运还是倒霉?”“咱还是划地绝交吧!”大金牙斩钉截铁说,“只要跟你这混帐一靠近我就一次比一次的更倒霉,这是……”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就一把捂住了他嘴。“你……”大金牙正要发火忽然发觉我的手在抖。惊奇地看着前面,这一看,也忍不住全身哆嗦起来。这个洞窟不是直的,在十步远的地方就有一个转弯,一个影子在转弯处长长的投了下来。那是一只手!一只手的影子!
五根手指的影子又长又细,就像是一阵皮裹着手掌一样,影子还在轻轻的上下起伏。就好像是手指在轻轻弹动一样。这恐怖异常的影子因为光线的拉长使它看上去只有一层皮的手指长得就像是粽子的手,尸变后的指甲。似乎那手的影子还在慢慢伸长过来——我曾经不知道是做噩梦还是在现实里看到的那只手!那只椅背上的手!它真的存在?我骇得牙齿都在打颤,又想起了那个盗洞里狞笑飞舞的黑色骷髅头。“这是……什么,妖怪?”大金牙更是惊得话都说不全了。那到底是什么?始终只有一只手,那长长的手的影子,它的后面还有什么?它轻轻地动。
好像在对我们轻轻地招手。我们吓得不住后退,直到后背一凉,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接触到了那“水帘”,再退一步,怕是就要跌下水里了。不行!不能退了,天知道这是在多深的地方,幽灵湖一旦回到地下,旋涡就会消失。如果它不是再次经过,这里只不过是地下湖的一个岩洞而已。如果不顺着幽灵湖的水流走向,那我们就得永远留在水底了,再也看不到地面。一只鬼手,有什么了不起!我伸手在怀里摸了半天,这才意识到我躺着养伤的时候根本就不可能带黑驴蹄子,秦教授的突然到来让我连东西都没有仔细收拾就被“胁迫”走了,而其他的东西工具全部都在那汽车上,幽灵湖出现的时候我们三个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拿。
怎么办?大金牙显然也是想起了,脸色顿时惨白。我只好准备拼命了:“放心,没了黑驴蹄子,难道摸金校尉就会没辙了?”光是没了黑驴蹄子当然是不会的,但是绳子,伞刀,糯米,什么都没有,我还真是有点没辙。摸遍了身上,只能找到昆吾玉和那块玉印。那玉印一拿出来立刻就像被什么磁铁吸住一样要往前飞。也许是因为感应到了那面镜子的存在。“小端,不对劲啊!”“什么?”大金牙看着那只手的影子,迷惑地说:“这好像不是鬼手啊!”“什么?!”“你看,那手动来动去,好像要伸长的样子,但是始终都停留在一个地方。
而且你不觉得那影子的起伏有点奇怪吗?”
给他这样一说,我这才仔细看了起来,也许是那个噩梦给我留下的影响实在太过于深刻了,太过于恐惧了,所以反而不敢仔细看它。现在被大金牙这么一说,才发现那洞壁上的手影就像是水波起伏一样颤动。
我恍然大悟地看着地上的积水。“去他粽子的,我们都给糊弄了!”“天神宝镜!天神宝镜!”秦教授大笑着,站在高处,神情是一片疯狂:
“等这个幽灵湖再次出现,我们就可以得到那面天神宝镜了!”这老头难道疯了吗?罗六指在心里嘀咕。天知道幽灵湖在这个地方要什么时候再出现一次?不过,既然幽灵湖就是天神宝镜的话,那么东方端华和大金牙会不会运气好还活着呢?一想到运气,他就忍不住苦笑摇头,东方端华这小子估计什么都有,就是天生没有运气这玩意儿。
但是秦教授显然一直是这么多人里面的首领,李长老和那三个蛊教老头对于这些古墓的事情都一知半解,既然秦教授无比兴奋的在这里等着幽灵湖的再次出现,那他们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罗六指很是明智地保持沉默,在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之前,还是不要说任何话,免得那几个蛊教老头看他不顺眼就给他下个蛊毒什么的,那他还不得哭死?夜晚很快来临了,他们全都进了帐篷里。只有秦教授依旧兴致勃勃地站在高处等候,他脸上的表情忽喜忽忧,忽悲忽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罗六指可没有那个胆子和三个蛊教的老头待在一个帐篷里,只好一直坐在草地上出神。胡八一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心里念着,不知不觉就越来越烦躁,越烦躁就越不安。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一样。夜空晴朗,一弯月静静的悬挂其上,这片广阔的草原一直只有风吹草地时发出来的沙沙声。慢着——罗六指警觉地向西边望过去。那里草的声音怎么要轻微得多。微弱的月光下他极力睁大眼睛,也只是勉强看到几步以外的地方。草原的夜晚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恐怕就是望远镜也看不了多远吧!因为这里和一般地方的夜晚不同,除了月光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光线来源了。眼睛又哪里能因为反光而看得见别的东西。风起来了,不大,但是这次一定更明显了。西边的草有不属于风吹的另外一种沙沙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掂着脚尖,慢慢挪动的声音。
奇怪了,会有什么东西在这个草原上的夜晚里偷偷潜伏过来呢?又不是打仗?罗六指刚刚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可笑,但是他马上就醒悟过来了。狼群!他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甚至无法发出声音。不得不屏住呼吸,仔细聆听,还好,只有西面。想来这些狼群也知道自己身上那冲人的腥气,所以只选择上风向慢慢地潜伏过来。谁说狼不聪明的?罗六指这会儿几乎要疯了,他想也没想,就悄悄地一步步地往小土坡上退去。秦教授立刻注意到了他,回头冷眼看着。
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隐约的,模糊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相互撞击而发出来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里传得很远很远。“哒,哒哒,哒……”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罗六指精神正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给这么一刺激,立刻飞也似的往土坡上狂奔了,这下他可不再认为那几个蛊教的祭祀是可怕人物了,只觉得只要靠近他们,应该就会降低狼群的危险性吧。秦教授不是罗六指,他立刻听懂了这个声音所传达的讯号。危险!潜伏!攻击!是摩斯密码。几乎在瞬间他就反应了过来,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远处传递讯号,但是他立刻往帐篷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叫:“不好了!狼群!狼群!”
一瞬间,本来看似空无一物的大地上窜起来无数道灰色的影子,飞快地朝土坡上扑了过来,其势之迅捷,只要十秒钟就可以完全扑进那个不算太大的帐篷。罗六指没有跑进帐篷里去,反而绕过了它。他的判断没有丝毫错误,只是瞬间,也不知道从那些老头身上哪里变出来的数条大蟒蛇就从帐篷里猛然窜出,盘起蛇阵,吐出信子,獠牙上还在往下滴蓝色的毒液。然后就是莫名其妙的一阵风,卷起不知道什么黄黄黑黑的一片粉末,落在土坡前面的草地上,瞬间就燃烧起来。火势之旺,好像立刻就把整个土坡都包围住了。不少狼哀号一声,被突然冒出的火焰活活烧死。罗六指看得直咋舌。幸好没有任何看不起这些老得好像就要立刻进棺材的老家伙们。否则死的也不知道是谁了。一声嘹亮凄厉的狼嚎声。远远的,月光下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矫健身影,它轻轻一跃,快速地奔向了远方。狼群们纷纷低吼起来,也慢慢地退后,飞速地奔跑,消失在茫茫大草原上。狼王呼唤?!难道这畜生也知好歹,一击不中,立刻远遁?秦教授惊诧不已,他立刻看向远方,在那里,朝他们打摩斯密码的又是谁?“看来这个大草原还真是有够小啊!”一个蛊教的长老阴森森地笑着走出帐篷来,一条细小的蛇迅速从地上窜起,钻进了他的衣袖。
看到这条蛇,罗六指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帐篷里的这几个人早就知道有狼群,所以都准备好了,不过之所以不出丝毫声音提醒帐篷外面的人,自然都很漠视秦教授和罗六指的安全。那个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远处,过了很长时间,才摇摇晃晃地开来了一辆破得不行的车子。罗六指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