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群已死,我们走近再看那石上缝隙,已经沾满了蛇身上的黏液。
这在里面的机关是一道封闭的石门,也就是说,这里面其实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空间让这么多条蛇一起生活。就算这里只是它们的巢穴,可是蛇和其他动物不一样,它们的巢穴必须要足够的空间才能让他们来去自如。否则就这么一条小小的缝隙,让它们蜕皮都不够,还不早迁徙到山上其它地方去了?
听说有的蛇毒液厉害,甚至能腐蚀岩石,以扩充巢穴。我心里一动,就往旁边的山洞望去。山洞里充满了一种腐臭的气息。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有蛇。我小心翼翼地往里面靠近了几步,就觉得臭不可闻——顿时大奇,要知道就算是野兽在里面也没有这么大的臭气。蛇就更不用说了。原先我在外面闻到这味道还以为是常年阴湿,植物腐败的味道。现在看来大有可疑。“这是尸体腐烂的味道。”罗六指捂着鼻子进来,闷声道。“什么?”小蔡大惊小怪,“怎么可能,这里虽然是荒山,但是周围也有点人烟吧,我刚才还看见山下不远处有一个村子呢。”“我说,这是尸体在腐烂的味道,但可没说是人的尸体。”罗六指补充道。“那也奇怪!”我截口道,“这明明是一座根本没有多高的荒山,就算是动物,也不可能有很多吧。至少我们一路上山来就没有发现有一个比兔子更大的野兽来。如果是小型动物,那要多少才能发出这么浓烈的臭气。我可就听说过象冢,还没听说过其它什么动物老了也自动死在一个地方的。”
“端哥,你上次来,有这味道吗?”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
“上次……唉,你想我上次脑子里一片混乱,稀里糊涂地就出来了,周围围的环境都没有怎么仔细打量。就记得等我出来以后,那石门就自动封闭,成为一个山洞旁边一块寻常的大岩石,石头上有一道深深的缝隙,其他的——哪里还去想。”
“我有个主意,扔一个火把进去看看怎么样?”小蔡认真道,“当然我们不能傻傻地站在洞口,就抓住藤子到山洞上方挂着去吧!这样不管里面窜出来什么东西一时之间也伤不到咱们。”
细细一想,都认同了。
从不远处找到不少干枯的树枝。然后三人抓住藤子,爬到山洞上方,点燃树枝,丢到山洞里。天干物燥,很快就听到“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火势大得吓人。我不禁担心起来,这可是荒山,万一造成山火可不得了。
但是很快就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从洞里窜出无数道身上带着火的影子,像是流星似的,一到了山洞外就停了下来。火光照亮了黑暗的夜,我在上面看得真切,差点就要尖叫起来。那一只只两尺来长的东西,上面带着火焰,它们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一双双闪着狠厉的眼珠好像在四下张望。乍看就和一只猫差不多大,可是那细长的尾巴和长长胡须下尖长的嘴证明了它们的身份。老鼠!我身边的小蔡和罗六指都在微微发颤。我也不比他们好多少,冷汗瞬间就布满了额头。要是这洞里跳出来一个僵尸还不至于让我们如此惊慌失措,毕竟术业有专攻,对付诈尸除了正牌道士以外,就数摸金校尉最有经验和手段了。可是,老鼠?盗墓的时候,古墓有的时候并非完好无损,这时候里面也许就有些动物把墓室当作巢穴,尤其以北方为甚。古墓中通常都有不好的气息,这样日积月累下来,这些动物都有点异变,有的沾上了尸毒,有的则有可能体型改变,但是通常特征都是红色眼睛——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飞天蜈蚣。
传说中的飞天蜈蚣不过一尺长,通体红亮、脚上长满黑色绒毛、能喷毒气,而且因为古墓环境特异,会生出翅膀来,以飞行来发动对猎物的攻击。但就那小玩意儿据说没百年气候都不成,三百年以后会长出第二对翅膀,八百年以后就是第三对翅膀。这都是书上的记载,姑妄言之,我妄听之。八百年以后怎样倒是没有提过,飞天蜈蚣并不能生活在封闭的古墓里。倒斗的人要是遇到飞天蜈蚣,十有八九都没了命。因为它不但体积小而且在阴暗的古墓里偷袭是一把好手,防不胜防。
我这辈子第一次遇见飞天蜈蚣就是在太行山王莽岭。一想起那二十来米长的庞大身躯,光两眼之间就相隔五米,支撑身体的几百只脚、那雪亮的钳子、那身上的四对翅膀,顿时一阵头晕。
有两千多年气候的飞天蜈蚣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我东方端华这该死的运气!
——遇到飞天蜈蚣有二十米,遇到的老鼠也有猫那么大。
可是这老鼠怎么不怕火?
我明明听到山洞里那“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里有垂死的吱吱叫声,证明还是有大批老鼠在洞里的,为什么偏偏眼前这十几只大老鼠一点不在乎在它们身上燃烧的火焰?出得洞来也不在地上打滚,好像完全不在乎。
该不会成精了吧?不会啊,就算成精了也怕火啊,最厉害的僵尸旱魃还不是怕天雷!体形庞大的老鼠……又不怕火,全身灰白色……该不会还是和东方朔有关吧——这时那群大老鼠也发现了挂着藤子的我们,愤怒地叫唤起来,身子一窜就爬上了藤子,凶恶无比地扑过来。小蔡惊慌起来,拼命用脚去踢。有两只老鼠一时没注意被他踢到了地上,但是又立刻重新爬了上来,身上的火倒是因为在地上滚所以灭了。小蔡的裤子却起了火,他一边慌乱地抖动一边惊慌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老鼠。罗六指镇静地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当下抓住身边的两根藤子,轻巧异常地在空中一个翻身,脚狠狠蹬了一下山壁,靠着这一蹬的借力和藤子的韧性,一连踢了十几脚。他脚上穿得不过是一寻常布鞋,但是他脚上的力道却是很大,十几只老鼠都被他踢飞了出去。
“啪嗒!”
他手里的藤子终究经不住他这样的大力拉扯,立刻一一断开。我们还来不及惊呼,也来不及伸手去拉他,就看见罗六指右脚轻轻一勾,绕上了一根藤子。坠落的速度一缓,伸手轻轻一拉,重新爬了上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迅速无比,我们脸上还停留着看见他掉下去时惊骇的表情。
“好身手!”尽管情势危急,但我们还是忍不住喝彩道。这样高明的身手有多久没看见了?自从倒斗界的前辈人物纷纷死去之后,我们这一代在很大程度上都丢了他们的脸。“没什么!”罗六指微微喘息,“我本来就是一偷儿,线上的人物要是脚下功夫不好,还不早被人抓住了?”十几只老鼠滚到地上以后都吱吱地叫着——瞧着我们的红色眼睛更加凶狠了。“东方,这些老鼠不对啊!”“怎么了?”我盯着那些老鼠——因为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的火焰全灭了。那灰白色的毛皮依旧那么完整,既没有被烤焦也没有变黑,反而更加白亮了。“我脚下的力量我自己有数,这些老鼠一个至少有二十来斤啊!”
“六指哥,你也不看看那体形——这可是有猫那么大的老鼠啊……咦,不对,一只猫再大也不过五斤啊!这老鼠是肥大了点,可是体形怎么也不会有二十来斤啊!这些老鼠是吃什么长这么重的啊,它肚子里难道装了石头,这么占分量?”小蔡不可思议地鬼叫道。
我眼睛一亮,立刻尖叫起来:“是火鼠!天啊,是那玩意儿!”这时那十几只老鼠又窜上了藤子——和上次不同,这次它们的速度很慢,紧紧地抱着藤子往上爬。恐怕这次就是罗六指也不可能轻易把它们踢下去了。“浇水!”我叫着——见这两人完全不懂我的话,赶紧淘出水壶,把水全部倒在了一只大老鼠身上。那只老鼠惨叫一声,直接掉到了地上。小蔡和罗六指连忙把自己的水壶都掏出来——我们是准备倒斗的,带的水起码是三天的分量。十几只老鼠都掉到了地上哀号,显然还没有死。但是它们皮毛上沾的水显然对它们伤害很大,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直到没了力气还躺在地上继续哀号。
“端哥,这是怎么回事啊?”我顺着藤子爬下来,看见地上那些老鼠都奄奄一息,但是我仍然不敢靠近。“炎州有火林山,山上有火鼠,毛可织为火浣布,有垢,烧即除,听过没?”
罗六指立刻点头:“我师父说过,当年清宫大内有一件宝贝,叫‘吉光毛裘’,是一件衣服,寻常刀箭无法穿透。而且衣服脏了也不用洗,扔到火里,过上一阵子拿出来抖一下,就和新的一样。”
“这么神奇?”小蔡吃惊地看着地上的老鼠,“就用它的皮?”“这几只老鼠还没长成形。”“啊?这还叫没有长成形?那,炎州在哪里?我们哥儿三个一人去搞一件这衣服穿穿!”小蔡连忙问。“你——”我哭笑不得,“那不是人去的地方!”“啥?‘不是人去的地方’?什么意思?”“那是神话!”我解释道,“传说四海之内,共有十个仙州。东海三个,为祖州、瀛州、生州;南海两个,分别是长州和炎州:西海有三个,是流州、凤麟州、聚窟州;最后是北海的两个,玄州和元州。”“这,我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啊!”小蔡嘀咕。“不用嘀咕了。”我白他一眼,“刚才这些话出自东方朔写的《海内十洲记》!”“那不是神话吗?”我把手一摊:“你问我,我哪里知道?”“那你这么知道它怕水?”
我看着小蔡大叹一口气:“南荒之外有火山,长四十里,广五十里,其中皆生不烬之木,昼夜火烧,得暴风猛雨不灭。火中有鼠,重百斤,毛长二尺余,细如丝,可以作布。鼠常居火中,时出外,以水逐而沃之方死。织以为布。名为火浣布!”
“又是《海内十洲记》?”“不!《神异经》!”小蔡做了一个晕倒的动作,表示实在受不了:“这东方朔也太狠了。”“可这老鼠不又住在火里,也没有一百斤重那么夸张吧。”罗六指纳闷地说。
“你知道,古人喜欢夸张!”我摊摊手表示无奈,“也许它还没有长成形,也搞不好它实际上就这么点大,仓促之间我们也没有办法去找大量的水来淹死它们啊。”
“别站在那里讨论了,火熄了,还不进山洞去看看?”小蔡捂住鼻子就想往里面走。“再等一下!”我拉住了他。“等什么啊,你没看见这烟雾多半都从山的缝隙里飘出来了!”我一看也是,就没有再拉住他了。刚一进去,里面立刻传来呛人的烟味和烧焦肉的难闻气息。狼眼手电一开,就看见地下铺了一地烧焦的老鼠。这老鼠没有外面的那么大,很明显只是普通的野鼠。但是这么多的数量也看得我心里发冷。要是当初贸然一头闯进来,恐怕这会儿就一堆白骨了。饥饿的鼠群比蝗虫还厉害,看到什么都吃,包括木头橡胶,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只有沙漠里的行军蚁。也许是证实了我的猜想,山洞里还散落着不少骨头,有兽骨也有人骨。怪不得那么多蛇都躲在那小缝隙里,原来是被老鼠逼的啊!“东方,这么多老鼠,它们在这里都吃什么啊?”“传说火鼠寿命是寻常老鼠的十倍,大约百年。生平从不离开炎州,如果要驯养它,又要它离开火,就得用传说里的‘洞玄琼浆’。只一滴,就足够它十年不食,而且火鼠心眼很小,为了守这琼浆,就会寸步不离,哪个都拖不走它!”山洞的尽头是一个宽大的石台。石台一侧有一个好像天然形成的孔穴,正在一点一点往外面渗出乳白的液体。
“难怪有这么多老鼠聚集在这里,原来今天晚上就是‘洞玄琼浆’十年一次渗出的时候!”我点点头,心里着实庆幸,“幸好今天晚上没有先到这里来,否则我们和这些老鼠现在谁死谁活还难讲。”
洞玄琼浆一次不可能正好被火鼠吃掉,这剩下来的——这些老鼠可机灵着呢。我丝毫不顾及这称得上“天材地宝”的玩意儿,直接就把孔穴给堵上了。“哎,端哥,你这是——”小蔡还没有喊完,就看见那石台上方平平地裂开了一条缝。“大家只好学老鼠钻进去喽!”爬进去后,我再次把狼眼手电打开,里面果然是我曾经来过的那条通道。左侧正是通道尽头,一道封闭的石门,旁边有一块凹下去的岩石,那就是机关了。“我说端哥,你就这么进来一点也不怕里面再钻出一个火鼠水鼠什么的咬断你咽喉啊?你是不是太心急了,连进墓的基本规矩都忘了。”我一呆,说道:“是有点大意!估计是因为我曾经来过吧!”“这根本就不是墓道啊,就是一达官贵人秘密逃生的通道。”说这话的当然是对密道和暗室很有研究的罗六指。“估计是很久以前住在宅子里的主人就发现了这条通道吧,不仅是现在这房子曾经的住户知道,估计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有不少人发现过。不然一口古井不能保存到今天。当然这些人肯定都是受过懂风水的高人指点才发现的。那些懂风水的高人仔细一研究就能明白这是一个相当高超的人改了风水走向,把这里当作了墓穴。所以估计大多数人只会说这里是很久以前修筑的秘密通道,而不会说是一座墓。毕竟如此高明的人物,他建造的墓还是不要妄动得好。而一些看出端倪的摸金校尉,如果有命从墓里出来必然不会在打这墓的主意。道门中人的墓最好不要动,这是老教训了!东方朔虽然不是道门中人,但是一定比道门中的人还麻烦。”
“高明啊!”小蔡长叹道,“让别人替自己保守秘密,让别人替自己修复破损的通道。东方朔还真是老奸巨滑的家伙!”我故意忽略他最后一句话:“要不然,史书上怎么说他是智圣东方朔呢?”因为这通道的另外一端是地下河,通道里的空气并不是很糟糕。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样子,就看见前面的通道石壁上出现了我刚才说过的那副巨大的石刻。乍看是一只鸟,却有一个狰狞的野兽头颅,全身覆盖着厚厚的羽毛,张开一双巨大无比的翅膀。左边翅膀下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但是却长了一个很是凶恶的头颅,满嘴的利牙,身后好像还有一条尾巴。右边翅膀下是一个鸟头人身的男子。“有乌希有,绿赤煌煌,不鸣不食,东覆东王公,西覆西王母。王母欲东,登之自通……”小蔡很是感叹地念叨。我像是见了鬼一样地看小蔡。小蔡反应过来,干笑道:“这个,不是我聪明,光看见就知道这是什么了,而是我事先知道这是东方朔的墓吗。而且你说得又那么详细,能让懂风水的高人一看见这石刻就不愿意再动,能让高明的摸金校尉看见就萌生退意——当然那不高明的闯进去也没有关系,既然都是不高明了,那肯定是会死在墓里头的对吧!啧啧,怎么一个“毒”字了得!啊……扯远了扯远了。那就是说要有这种威慑效果,就必须在这石刻上表明自己是一个道门中人,来吓退那些人对不对?虽然那东方朔不是,但是这墓外面的改变风水布置就已经让人知道这是高人所布,再加上看见这个石刻就会立刻联想出原来是这个道门中人为自己造的墓,那还不赶紧撤啊!”
我瞪着他,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挺有道理。
“可是我有一点不懂,这究竟是什么?”罗六指在那副石刻面前站了半天,也没看出个门道,“你说的什么东王公西王母的,难道就是这两个人不像人、鬼不像是鬼的家伙能把高明之士吓走?”
“传说上古时期,周穆王驾驭八骏,日行千里,去见西王母,他看到的是一个美女。其实那并非西王母本相。天上诸仙家,女仙之首为西王母,人身豹尾虎牙,主管天灾与战争;男仙之首为东王公,他头发皓白,鸟面人形而虎尾。两人为夫妻。平日东王公住在东荒山,故称东王公。西王母住在西海玉山,故称西王母。
而传说昆仑有铜柱,其高凌云,所谓‘天柱’。方圆三千里,员曲如削,下有仙曹九府治所。上有一只大鸟,叫做‘希有’,羽毛绿色,不鸣叫也不吃东西。双翅展开,右覆东王公,左覆西王母。”
小蔡补充道:“只有真正的道门中人才拜东王公和西王母,而一般笃信道教的人是拜太上老君的。”“所以——”“所以,真正懂的人一看见就要忙不迭地退避三舍了。你说这东方朔狡不狡猾?”小蔡一边说一边嘟哝,“我感觉这次倒斗就是来复习神话故事的。东方朔肯定把他的墓里机关搞得非跟神话里相符合才能破解。”“你要这样说我也不反对!”我嘀咕着,蹲下身将那只叫“希有”的鸟两只爪子分别往两边扳开,然后再将那两个兽头人身的人像用力往里推——“希有”脚下的石板就忽然移开了,出现了一个洞口。“那这算是应了什么神话?”罗六指很是奇怪地说。“这里稍微懂的人都知道开墓的机关在这里。这叫‘希有’的鸟在昆仑天柱上,天柱下面是仙人聚集的地方,你说呢?”我一边说一边探头把狼眼往里面照了照。“行了,大家都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