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里,摆满了真真假假的古玩;来去的,是或买或卖的客人;柜台上,趴着的是半睡半醒的我。
没开店之前,我老是嘲笑金大牙有福不会享,好歹也是一个小款爷了,不买车买房也就罢了,连店面都不置上一家,整天地蹲在地摊上,真叫没治了。现在我自己当上了店老板,才知道小店也不是这么好开的。特别是咱这种古玩店,来来去去的貌似人挺多,可真正掏钱买件小玩意儿的,连百里挑一的概率都不到,典型的瞎忙活。
像这样,闲时能闷出个鸟来,忙时又一时赚不到大钱,不辞辛苦为哪般啊!说起来还是金大牙这小子聪明,蹲地摊虽然辛苦一点儿,但利润高,还人多,至少图个热闹。
我双手托腮,迷迷糊糊地胡乱想了一阵,又开始犯困了。我趴到柜台上正打算眯一会儿,一个中年猥琐男忽然逛了进门,背着手在店里转悠起来。
得,又睡不成了。我勉强支撑起直打架的眼皮看着他。那人东瞅瞅西望望,走马观花地把我店里的东西看了个遍。
真想买东西的人是这德行吗?敢情又是一个来“散步”的。得出结论后,我立马觉得意兴索然,索性不去看他,斜趴着身子,伸出食指沿着新买的砚台边缘来回画着圈儿。
“老板,这砚台不错嘛。”猥琐男鬼一样地闪过来,指着砚台说。
“喜欢啊?拿起来看看喽。”
“那敢情好,我就不客气了。”猥琐男小心翼翼地把砚台托在手上,东摸摸西蹭蹭的赞不绝口,“真是好东西啊!你看这材质,这雕工,这形制,这创意,真真切切的好东西呐,一看就是有年。。”话说到这,猥琐男正好把砚台翻过来想看看年款,一瞥之下,满脸的笑容顿时僵住,讪讪然说不出话来。
我强忍着笑,从他手上把砚台拿了过来,摸着背面刻着的“北京洛水砚台总厂制”9个大字,用很是诚恳的语气说:“您真有眼光,洛水的砚台是最好的。”我脸上一本正经,可肚子里的肠子笑得都要打结了。这年头儿,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还真以为古玩店里的就一定都是古玩了?
这砚台,是我花5块钱在旁边门市部买的,没其它意思,就是想在练字的时候有个地方磨磨墨而已。没想到,5块钱的垃圾货到这位仁兄口中,就变成材质、雕工、形制、创意俱佳的珍品了。论起嘴来,我看他不输给金大牙。
“哥们儿,有事说事,我困着呢。”我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说。
“有事,有事,您这儿收东西不?”猥琐男压低声音说。
我一拍额头,无语了。我说你卖东西就卖东西,装什么大尾巴狼呀,这都在我眼前晃悠老半天了。我平摊出右手,有气无力地说:“拿来吧,我瞅瞅。”
上门是客,随便应酬他一下也就是了。我还真不相信他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就凭刚才表现出的那眼力,我就对他没什么信心。
猥琐男从包里掏出一卷东西,然后手忙脚乱地剥开至少4层报纸,才显露出那东西的原貌——是一幅画卷。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太过怠慢,双手接了过来,轻轻地展开。
宫装仕女图,初步断代:唐。笔法一般,但极其用心,于细微处下足了功夫,虽然失之意境,落了下乘,可也还算过得去。
不过吸引我目光不是这些,而是这个古代女子本身,如若去了宫装换成现代服饰,再把眉目间的哀婉换成天真,就像似了我多年前认识的一个人——林灵。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与陈教授带着一男一女和向导塔娜,去毛乌素沙漠考古,那个男的叫方城,女的就是林灵了。
记得那会儿我跟她处得还不错,蛮可爱的一个女孩子,不知道现在嫁人了没有?哈哈,怎么可能没嫁,我真是昏了头了,算起来,该有十三四年了吧,当时的小丫头现在也奔三张了,要是还没嫁,那就真嫁不出去喽。改天得打个电话给陈教授,问问这丫头的联系方式,我想。
要是以后有机会跟小丫头见了面,拿这幅画当礼物还是不错的嘛。虽然我已经打定注意要买下了,不过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做这么久的买卖了,好恶不形于色是咱的基本功。
我也不把画卷起来,就这么随手放到桌上,以很随意的口吻问:“什么价想出手?”
“一万。”猥琐男狮子大开口。
“一百。”我随即还以颜色。
他立马软了下来,说:“老板啊,你不能这么狠呐,这可是我家的传家宝,唐朝的呢!”
我拿小指头拨了拨摊在桌面上的画,说:“唐朝倒真是唐朝的,不过笔法粗糙,画家嘛。。蒙冲之?无名小卒而已。”
猥琐男的脸都绿了,臭着张脸说:“老板,你开个实价吧。”
“1000块,爱卖不卖,我敢说在整个潘家园里,你绝对拿不到比这更高的价钱了。”
“好吧。”猥琐男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答应了。
钱货两清后,我看也不再看那猥琐男一眼,小心地把画卷起来收好。
“啪啪”一阵清脆的鼓掌声响起,我抬头一看,耀目的阳光下Helen倚着门框,正笑靥如花地拍着手。
“张老板的算盘打得真响,赚了不少吧?”Helen打趣着朝我走来。
“哪儿有得赚?我开的可是实价。”我挪了挪P股,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
“真的假的?我可都看见了哦,被你从一万砍成一千还没赚到钱?”Helen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贴近我坐下。
“最多就值这么多,他刚才是狮子大开口。”
“嗯?没得赚你还买?”
“呵呵,不说这个,没意思。Helen小姐今天怎么有空光临寒舍,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要我怎么说,总不能说是为了送给另一个女孩子吧?那不是找不自在嘛。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啦?闷死了,出来走走,呵呵,不知怎么的就转到了你这里,可能是这儿风水好吧。”
说话的时候,她晶莹透亮的大眼睛中,始终蕴含着淡淡的笑意,显得格外俏皮可爱。这么近距离地欣赏她眼眸中的神采,这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大家总说天下哥们儿有三铁:“一起同过窗,一起下过乡,一起抗过枪。”我现在觉得嘛,还可以再加个“一起倒过斗”。(某淫民大喊,还有“一起嫖过娼”,纯洁的我无视地飘过。)
野生动物有一种领地意识,过了界就是一阵好斗。这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造成的行为,我们人类也有这样的意识,不是熟悉到一定程度,人们都会自然保持一定的身体距离。如果突兀地靠近的话,便会产生相当不愉快的感觉。
除非是血缘上的关系,不然要达到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没有长期的磨合或者铁与血的考验,是做不到的。倒斗正是提供这两种考验的上佳途径,有了上次一起倒斗的经历,我跟Helen之间的那份生分便消失不见了,根本看不出我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对了,我早上就来过了,你怎么不在?”Helen拿起我桌上的镇纸把玩着,随口问道。
“去参加了一个朋友的葬礼,说走就走了,老朋友是越来越少了。”提起这,我还真有点黯然的感觉。也正是因此,我才会想到要跟老朋友们重新联系。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
“他跟你很要好吗?”Helen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挺不错的哥们儿。”
“那胖子去了没有?”
“当然去了,胖子跟他更熟一点儿,毕竟是一个大院里的孩子,光P股股玩泥巴的交情。”
其实,胖子现在还窝在家里难过呢。“哦,那金大牙呢?”
“没去。”想当初,死的那哥们儿还是经我牵线认识的金大牙,这小子也是一个卖古董的败家子。
“我听黄姐说,他坐早上的火车出远门了。”
“是我让金大牙帮我去广州查件事,活人的事怎么也比死人重要点儿吧。”Helen不能理解我们兄弟之间可以换命的交情,因此有机会就喜欢寻根问底。
唉,这些死死活活的事,说了没劲,我正想换个话题跟Helen谈谈人生什么的,还没来得及张口,搅局的就上门了。
一个20来岁出头的“波斯猫”走进我的小店,盯着架子上的一个香炉看了半天,还好奇地伸手摸了摸。
“what is this?”她转过身来用英语问道。
“香炉。”英语我是不懂,不过这句话我倒是听明白了,是金大牙教我的“商业英语”之一。
“what?”洋妞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完了,碰上一个不懂中文的,这真要鸡同鸭讲了。“香炉”这个词难度太大,就是我老师金大牙在场,估计也说不明白。想了想,还是决定用手势表示了,不是说全世界的人类手势都可以通用的嘛。
我左手虚握成环状,右手竖起一根食指代表线香,向左手环成的圈圈里插了插,抬头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还是茫然。
我不死心,把手抬高,又重复一遍。
让我目瞪口呆的是,“波斯猫”忽然脸上涨红,然后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香炉。
我虽不会读心术,但“波斯猫”心里在想什么我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毕竟这副模样太常见了,一般小姑娘遇到流氓时都是这样,她那动作神情丝毫不差。
难道,这洋妞认为香炉是用来。
这玩笑可开大了,我向祖师爷发誓,我绝对没有朝那方面想过。一旁的Helen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好半天才顺过气,对那洋妞说:“This is in cense
burner。”然后她走上前,用一口流利的英语给那洋妞介绍起香炉来。没过多久,那洋妞张口问:“How much?”
这句我听懂了,是问价钱呢!接着Helen口中吐出一连串单词,我就又傻眼了,没一个听过的,愣愣地在一旁看Helen忽悠。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满山跑吗?瞧Helen这口英语顺溜的,比金大牙强到天上去了。
5分钟不到,便见洋妞丢下一把票子,兴高采烈地抱着香炉走了。这就成交了?也忒有效率了吧!
“给,卖了800块。”Helen丢了8张大票过来,面带得意地看着我。
啥?卖了800块?我有点儿愣神了。
“怎么,卖便宜了?”Helen可能是看我的神色有点儿不对,怯怯地问道。
“不是不是,那破炉子我5块钱从收破烂的那儿买的。赚海了。”我随口应了声,捉起桌上的票子跑到门口,朝洋妞离开的方向张望了起来。
“什么?5块钱?”Helen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过了几秒钟,她走到我身边,也探头望了望,问:“想退钱给人家?”
Helen显然还没从“5块钱”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居然问出了这种问题。“怎么可能。我是想要记住她的样子,下次要是再遇到她,得向她多推销几件,我还有不少库存呢。”
“……”Helen无语了。
“晚上到老莫,我请客。”一边说着,我一边心满意足地点着票子,转转手就有159倍的利润,毒品都没这么好赚。
咦?林灵!我正点票子的手猛地僵住了。
就在洋妞离去的方向,我忽然看到林灵,不,是一个极其酷似她的小女孩迎面走来,然后拐了个弯儿,不见了。
那个小女孩,跟十七八岁时的林灵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刚才都要叫出声来才反应过来,林灵至少也有30来岁了吧,保养得再好,也不可能是一副青春少女的模样。
难道是她女儿?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啊!
!“怎么了?遇到熟人了吗?”Helen一张嘴就猜了个差不离。
“没有,只是长得像而已。”我笑了笑说。
话虽如此说,但在进屋前我仍然忍不住又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还是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