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洞以来,幽深玄杂的水道,是前人的遗留,我对此毫无办法,只能按图索骥;
虎视眈眈的洞鱼,潜藏水下,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露出獠牙,将筏并人一起撕个粉碎,我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忐忑以待;
起撕个粉碎,我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忐忑以待;
这一切的一切,都使我烦躁不已,现在眼前又出现了这些来历不明、明显带着恶意的人俑,偏偏研究了半天,却把握不住它们的脉络。
我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我希望一切都能在我的掌控之下,以走向好的方面。每次行动之前,我都近乎苛刻地完善着资料,做着万全的准备,亲力亲为,以求万事都能在掌握之中。每次发生意料之外的事件,我总是莫名地恐慌,生怕会把我和胖子带向万劫不复的境地,用“如履薄冰”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正是这份小心,让我们即使遇到再大的危险,也能安然度过。可这一次,所有的事情仿佛都脱离了我的掌控,眼前、身畔都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它们让我心情紧张,战战兢兢。
特别是面对这些人俑,我一贯的冷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心中充斥着的都是烦躁、怨怼、阴霾。。甚至是嗜血。
我的手,依然紧紧地握着军刺,缓缓地一寸寸地往外拔着,可我却诡异地在这时候分了神,脑海中满是一些不着边际的猜想。
还差一寸,军刺就要从人俑体内拔出来了。很玄妙的感觉,我明明没有把心神放在那里,却可以清清楚楚地把握军刺的精确移动,还有那沙沙的磨砂一般的手感。
就在我为这一感觉惊奇的时候,异变突起!一种冷至寒彻的感觉以军刺为桥,“倏”地沿着我的手心、手腕、手肘、肩膀……一路袭来。
这不是物质层面上的那种冷,此时此刻我的手心依旧温热,甚至连钢铁的军刺上面也仍然残留着我的体温。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寂寞乃至冷酷,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我还来不及细细体察,那股莫名的冷意便飞快地布满了全身。而我,这具身体的主人,仿佛被排斥了一般,明明能感受到身体的一举一动,却连凭自己的意愿动一动手指头都不能够。
洞是黑的,手电的亮光是白的,转瞬间,黑白两色在我眼中如潮水般飞快地退却、模糊,最终只留下死一般的灰色。
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一般,我艰难地、一寸寸地转动着我的脑袋,寻找着我的伙伴。我张口欲呼,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拼命想松开紧握军刺的手指,可这时我的握力仿佛千钧一般,任凭我用尽全力却无一丝一毫的松动。
我可以清晰地看见Helen在我眼前着急地喊着什么,甚至连她眉目间的那抹焦虑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无论她如何嘶喊,我都无法听见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这一刻,我只觉自己仿佛正飞快地从这个世界上抽离,所有的那一切都是那么遥远,很快很快,就与我再无关系。佛教传说中,在无尽的幽冥里有一处最可怕的地方,叫做“无间地狱”。在那里,没有什么酷刑,有的只是无边的寒冷、寂寞、孤独。要知道,偌大的天地中只有你一个人存在,那是一种冷至极点让人发狂的世界,胜于所有一切的伤痛。此时,我便犹如处于无间地狱之中,或者,犹如天地间只有我一人般。好像只是一瞬,又似已然一生,浑不知时间的流逝,我只知道,我就要忍不了了,充斥在我脑海中的,只剩下扯开领口,在旷野中拼命嘶喊的冲动。就在这时,右手腕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钻心、刺骨,好像手腕上装着一颗手雷,在这关键时刻突然爆炸了,将我的手腕炸得粉碎。
这种感觉若放在平时,我只怕恨不得把手给剁下来。但在此时此刻,我却感激得几乎热泪盈眶。这种感觉,就像在一间阴暗无比的房间内呆久了,忽然出现在阳光之下,也许两眼还有皮肤一时受不了刺激,会有刺痛的感觉,但这种痛是多么的幸福啊!
伴随着这阵疼痛,身体的控制权仿佛又回到我身边。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轻风拂面的凉意,可以聆听到潺潺的流水声,还有Helen因大喊而显得有些沙哑的嗓音,以及胖子浑厚焦虑的大吼。
眼前无尽的灰色就像被石头砸过的玻璃一般,瞬时分崩离析。遍布在我体内的那股冷意,如晴日冬雪般慢慢地消融,最终了无痕迹。我终于松了口气,绷紧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就在这时,掌中的军刺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我掌握的不是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而是一条落网的活鱼。
我下意识地就想放手,毕竟刚才的体验太过激烈,我现在算得上是惊弓之鸟了。手指刚要松开,无边的血色突然笼罩下来,眼前尽是一片血红。
透过凝血般的色调,一个个场景在我面前如胶片般闪现而过,场景转换的速度极快,不可尽数的画面流转,凝聚成倏忽而过的一抹血色。
奇异的是明明是如此的快,每幅画卷上的景色人物却都清晰可见,甚至连卷中人的哀怨、痛苦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烈日当空,寸草不生的地表上有数不尽的民众蹒跚而行。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无不衣衫褴褛,在一条条麻绳的约束下排成一条长龙,麻木地、缓缓地向天地交接处行去。周围不时有身披轻甲、手扬皮鞭的骑士纵马而过,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龙,更时不时地鞭打着掉队的人。
场景转换,在一个山谷似的地方,民众们肩挑手提搬运着种种材料,有条石、梁木、砖瓦、瓷器。。周围依旧站立着手持皮鞭的兵丁,冰冷的双目如电扫过,鞭策着民夫,更有那精疲力竭的民夫立刻被面无表情的兵丁拖走。没有惨叫、没有愤慨、没有争辩、没有抗议,有的只是无数麻木的眼眸。
场景再换,一间低矮的石屋里,不时传来阵阵惨叫。屋外阳光明媚,正是大好春光,屋内血腥阴暗直如人间地狱。一个个人形被吊在屋中,有皮鞭、有棍棒、有铁钳、有烙铁。。血腥味、尿骚味、烤肉味弥漫其中,更有惊恐痛苦地告饶、撕心裂肺的叫喊、虚弱机械的低吟。
还是在那间屋里,所有的嘈杂已然远去,剩下的只有悬挂在半空中血肉模糊的人形,以及那低低的呻吟。这时候,一个奇装异服的巫者带着数名袒胸露怀的大汉昂首而入。那些大汉,无不手持着弯弯的尖刀,狞笑着看向挂在屋中的人形,慢慢地靠前。
人形们已然眼不能见,耳不能听,但人类的直觉依然让他们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尽了全力却显得轻微地挣扎,刺痛着的喉咙发出人之将死的哀鸣,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大汉们把尖刀挥向他们体无完肤的身躯。
血肉一片片地从人形上脱离,森森白骨裸露在空气之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洒满地面,浸透了行凶者的鞋底。微不可闻的喘息声,还有滴答滴答的血流声,成为屋内唯一的声调,他们,竟然还活着……
无论发生怎样的惨剧,太阳依旧升起,日光下的罪恶毫不停留地继续着。山谷中,耸立着一个盛大的法坛,上面有一个巨大的石臼,一名大汉正持着一个巨大的石杵挥洒着汗水,石臼内堆满了血红的、黏稠的糊状物,正随着声声臼杵相击声慢慢地颤动着。
依着模具,一具具鲜红的人形物体被制造了出来,经过太阳的曝晒、巫者的画符,它们终于成为凝聚着无尽生灵怨恨痛苦的人俑。它们将被送入耗尽无数民夫血汗建成的陵墓中,成为造成它们生时苦痛的仇敌的长久守护者。
无数次,我想闭上我的双眼,不想再看这发生在阳光下的非人惨剧。但是我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中枢神经,无数的场景图片伴着亡者的苦痛、哀怨、仇恨……一起涌入我的脑海,深深地烙印了下去。
就在我承受不住如此多、如此恐怖的怨恨时,这一切终于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如从未出现过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我粗重的呼吸、遍身的冷汗,见证着发生在千百年前的悲哀。
长叹一声,我无力地松开手,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缓缓地倒下。耳旁似乎有声声惊叫,我那倾倒的身躯最终靠在一个厚实的胸膛上,这便是我最后的意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