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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长恨幻世

  古城的记忆慢慢散去了,我双手撑在膝上,大力地喘息了起来。汗水顺着额头沿着鼻梁流进我的嘴里,一阵苦涩。

过了好久,我才从那令人窒息的血腥中解脱出来。勉强站直了身子,刚想去找陈教授他们,忽然一阵眩晕袭来,我猛地摇了摇头,想把这突如其来的眩晕感驱逐出去。

只感觉脑袋里忽然一轻,那阵眩晕感如来时般突兀地消失了。我抬起头,只见眼前的场景已然大变。

宽阔整齐的马路,两旁有笔直的绿化树。路旁的墙上,用红色的字迹写满了大字报,还有不知从哪儿里传来的熟悉而稚嫩的歌声:“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这种歌声我再耳熟不过了,还有这路,这树,这墙好眼熟,应该是北京的翠微路一带。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在……咦,怎么想不起来了,我应该在哪儿呢?

一边想着,我一边打量起身上的打扮起来。这身打扮明明眼熟得紧,我应该穿过不短的时间,但看着总觉得哪儿里不对,我好像不应该是穿着这种东西。

此时的我,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学生装,头上带着水獭帽,脚底一双白色的回力鞋,身上斜背着一个军挎包,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硬邦邦的。这种感觉很熟悉,不用翻开我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一把三棱刮刀,身上不带这玩意我都不怎么敢出门。

一抹笑意出现在我的脸上,巨大的熟悉感击倒了一切的怀疑。没错,我就应该在这里,但是,我来这里干什么呢?我家离这里可有一段路了,这儿都算得上郊区了。

我正挠着头苦想着,忽然一道身影晃过,拐进了旁边的胡同里。我的眼睛立马红了,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了,是来堵周援朝这小子。要不是他把我爷爷拖去批斗,爷爷也不会去世;要不是他把我家砸个稀烂,我也不会无家可归;要不是他带人把我打了一顿,我也不会住了两个月的医院。

如果说我这辈子有什么恨的人,那就是周援朝这个王八蛋。看到他,我什么念头都放下了,红着眼睛跟着他进了胡同。

他嘴上哼着小曲,手里转着不知从哪儿抢来的军帽,悠哉悠哉地向前走着。我跟上去,拍了下他的背,趁他惊愕转身的时候,刮刀便捅进了他的肚子。

看着他惊愕的眼神,痛苦的表情,还有四溅的鲜血,我更加兴奋了,就这么一刀接一刀地捅着,不闪不避地让鲜血溅到我的脸上,我不知疲倦地挥动着刮刀,仿佛这便是我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唯一的意义。狂笑着,哭喊着,我从没这么渴望过鲜血的味道。

忽然,右手上一阵刺痛,我愤怒地抬头看向周援朝,还敢反抗?映入眼帘的是他的狂笑,这时候他还笑得出来?我愈加愤怒了,握紧了刮刀,就想继续捅他,直到他笑不出来为止。

不对!我猛地停下手。不对,绝对不对!我紧盯着周援朝的脸,上面狂笑依旧。

这不是周援朝,绝对不是!我心中渐渐了然,紧握着刮刀的手松了松,任有它离手落地。周援朝是我这辈子唯一恨的人,我太了解他了,即使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还是那种嘲笑的眼神,不会变的,到死都不会变,虽然我恨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条汉子。眼前的这个,笑得很像他,一样的狂,但眼神里是畏缩的,是恐惧,是惊慌,而不是周援朝似的嘲讽。

右手上又是一阵刺痛,紧接着是一阵冰凉,沿着我的手臂慢慢向上蔓延,直至我的全身。我紧盯着我的右手腕上,上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不对啊,我总觉得上面应该有着什么,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我的头痛了起来。对我来说,什么是重要的东西?头痛过后,我一阵茫然。难道,我就没有重要的东西吗?我活了一辈子,却什么也没得到,连一件重要的东西都没有,那我活着干什么?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呢喃着,挣扎着,最终却弯下腰从地上拣起了刮刀,颤抖地横在脖子上。嗯,就是这里,这是左边的动脉,往这儿一割,就可以了,什么痛苦都不会有了,什么负担都会消失,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了。对!就是这里,轻轻地,轻轻地一割就行了!

心中仿佛有一个魔鬼般的声音在诱惑着我,我不由自主地就要按他的话做,所有的力气似乎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这么着了吧!反正我死了也没人知道,这世上没有人关心我,我只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就在刮刀接触到我的皮肤上,我甚至能感受到上面的丝丝冷意的时候,我心中一动,肌肉猛地收紧,止住了它的去势。我用尽全力,一寸一寸地把刮刀移离了我的脖子。

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终于知道少了什么东西了!我不是孤单一个人,至少少了一个人——胖子!

在北京的时候,无论打人还是被打,我们总是在一起。从我没了家后,我就不曾有一刻与他分离,他张狂的声音依稀还在耳边:“涛子,哪一天你要死了的话,记得叫上哥们儿,咱一起拆了阎王殿,革了阎罗那老倌儿的命!”说罢,他还唱起了《国际歌》: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呵呵,我说刚刚那《国际歌》谁唱的呢,走调得厉害,都赶上咱老张了,原来是胖子唱的。我脸上带着笑意,轻轻地转动手上的刮刀,轻轻地自语道:“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哥们儿接着就是了!”

画面瞬间破裂,我依然站在古城中的青台上,手上持着我那把军刺横在脖子上,鲜血顺着军刺缓缓地滴落。我松了口气,军刺离手落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好厉害的幻境!我心有余悸地抚摸着手腕上的黑耀银镯——竟然连银镯都没法让我清醒。我喘着粗气,四下张望了起来,刚刚的遭遇肯定不只我一个人遇到,其他人只怕也难以幸免。

陈教授他们就在青石台的另一边,或笑或怒,如痴如狂的。我连忙赶了过去,离我最近的是塔娜,她拿着铲子,正拼命地砸向地上的青石板,口中还喊着什么,是蒙语。我不懂蒙语,但我记得很清楚,现在她喊的话跟前几天遇到狼时她叫喊的差不多。

塔娜脸色苍白,汗水如泉水般涌出,双臂连同整个身子都颤抖个不停,眼看就要脱力了。

顾不得那许多了,趁着她一铲子砸出的空隙,我冲上去一下子把她扑倒,紧紧地压着她的胳膊。

她不停地挣扎着,嘴上还呼喊着刚刚那句蒙语。靠,这丫头吃什么长大的,力气比牛还大,就在我快要抱不住的时候,她忽然不再挣扎,只是沙哑地叫喊着,这次说的倒是普通话:“打死你,打死你,叫你吃我的羊,叫你吃我的羊!”

我说她看到狼怎么会那么激动地就冲上去了,原来是跟狼有仇啊!嗯,她最恨的是狼,我最恨的是周援朝,难道?难道这个幻境就是引出人心中最大的仇恨?

我正思考着呢,塔娜忽然又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我一走神没抱住,被她挣脱了出去。动作那叫一个快,我还没站起来呢,她已经举起铲子朝我抡了过来,敢情把我当成偷吃她家羊的狼了!

我连忙就地一滚,躲开了她的铲子敏捷地站了起来,然后近身就是一个手刀,斩在她脖子上大动脉的位置,把她击晕了过去。我揉了揉发疼的手缘,苦笑着看着晕倒在地的塔娜。不打晕她不行,否则不是砸死我,就是累死她自己。

我叹了口气,走向陈教授师徒三人,他们的情况也不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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