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期而至,毛乌素沙漠好像从平静的平原一下子变成了波涛汹涌的大海,而我们,就是风浪中无力的小舟。
天地灰蒙蒙的一片,两三米外便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我艰难地迎风张着眼,却只看到前面隐约是塔娜,她正死命拽着惊慌失措的骆驼。“大家抓紧了,不要走散了!”
她的声音传来,才几步的距离就变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了。
我张了张嘴想答应一声,漫天的雨水便裹着沙砾借着风势直灌了进来,顿时觉得一阵呼吸困难。
雨水借着风势,打在脸上生疼,我们却谁也没办法顾及。就这么手拉着手,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暴雨中艰难前行着,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深怕一停下来,就会被和着雨水的黄沙掩埋,成为沙漠里的一具枯骨。
我不知道这场暴雨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当天地间恢复了一丝宁静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我拧干了湿漉漉的衣服后,便去清点了一下物资。还好,损失不是太大,只走失了两匹骆驼,关键的食物和水都还在,不幸中的大幸。在这沙漠中,要是没了水和粮食,那还不如直接在暴雨中死掉算了,免得被慢慢地折磨而死。
确信关键物资还在,我松了口气,这才有暇打量起其他队员来:塔娜和方城的情况都还好,虽然脸色都有点青,但没有大碍;陈教授跟林灵就比较严重了,脸色苍白不说,还颤抖个不停,应该是受了寒了,特别是林灵,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的。要是这时候他们俩病倒了,那可能就永远也走不出沙漠了。
我这边正忧心忡忡,考虑要不要劝陈教授放弃这次考古先退回去再说,便看到林灵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紧接着发出一声惊呼。我心中一沉,不是这么快就病倒了吧?连忙跑上前去,把她从地上搀了起来,“怎么样,没事吧?”
林灵还算清醒,没有晕倒。“涛子哥,我没事,就是绊了一下!”她答道,声音虽然有点无力,但还算是比较精神的。
我松了口气,扫了一眼她身后,看她是被什么东西绊倒的。这沙漠里,除了沙子还是沙子,最多就是掺点羊粪蛋,能有什么东西!
咦!沙地上赫然露出小半截石块,看样子像是块碑。奇怪的是,露出的这小半截竟是鲜红的血色。“陈教授!快来看!”我招呼了一声,然后蹲下身来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半截石碑。看样子是有年头的古物了,不少地方都有破损,上面好像还刻有字。
“这应该是块石碑,挖开来看看。”陈教授肯定了我的判断。
按着他老人家的指挥,我们慢慢地仔细把石碑旁边的沙砾挖开,忙活了大半个小时,整个石碑终于完整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一看石碑的样子,我们全惊呆了:整块石碑大约有一米半高,半米多宽,上部略有些破损;整体呈鲜红的血色,从破损面可以看出连里面的石料都是血红的。石碑的正面刻着些模糊的字迹,陈教授正仔细地辨认着。
我对那些字迹没有什么兴趣,倒是这石碑上的红色很有问题——色泽鲜红而不均匀,有些地方甚至呈红褐色。按我的经验,这像是血染的,但奇怪的是,这颜色是怎么渗透到石碑的内部的?还有,如果真的是血染的话,不可能这么多年了一直保持着鲜红色。这石碑一看就是有年头了,我估计至少不下于1000多年。
我百思不得其解,正想向陈教授请教一下,这才发现,老头儿正愣愣地看着石碑,嘴里还喃喃自语着。
“陈教授,陈教授!”
我叫了几声,陈教授才反应过来,激动地说:“没想到是真的,没想到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话都说不清楚了,这老头不是给雨淋得犯病了吧?我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是真的?”
“这石碑是真不是不是,是《史记》上说的是真的!”陈教授更激动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直摇晃。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把《史记》也扯出来了。我使劲挣脱了陈教授的爪子,低下头去看石碑上的字,一边看一边揉着胳膊——这老头手劲还不小,抓得我生疼。
这石碑上刻的居然是小篆字。看到这儿,我来了精神,因为这小篆是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定下的官方文字,就是传说中的“书同文”了。而到了汉代,当时的人们嫌小篆书写麻烦,流行的是隶书。所以,我大致可以判断:这块石碑应该是立于秦末汉初的那一两百年间!
这么一来,这块碑应该差不多有2000来年的历史了。
我来了兴趣,仔细辨认起碑上的文字来。
咱干倒斗的,对古物多少都有些了解,我当初更是在爷爷的棍棒要求下,下过苦功夫研究这些古代文字。按他老人家说法是,连明器上面的刻字都看不懂,就不会知道它的真正价值,那还倒个屁斗!总之,上至古代历史,下至古代文字,我虽不敢说精通,但也都略知一二。
“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其中不能无绝于地脉哉此乃。”
风沙的侵蚀,让上面的字迹多少有点模糊不清了,再加上我对小篆字也认得不全,连蒙带猜的,也才解出这么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这几个字怎么这么眼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时候陈教授还激动个不停,正拽着方城的胳膊直念叨呢,他的手劲我是见识过的,看把方城疼得直咧嘴。
嗯?《史记》!我明白过来了,终于知道陈教授颠三倒四地说什么了。
我终于想起在哪儿看到过这两句话,这分明是《史记·蒙恬传》中的蒙恬临死前说的话嘛,原文是——蒙恬喟然太息曰:“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良久,徐曰:“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城万余里,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乃吞药自杀。
历史上,秦二世胡亥于阳周县赐公子扶苏与将军蒙恬死,蒙恬死前反讽地说,他筑城抗敌挖断了地脉,这是他的罪过,然后吞药自杀了。一直以为这段话是太史公的想当然,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估计是当时司马迁著《史记》时,这块石碑还没有被黄沙掩埋吧。
怪不得陈教授激动得语无伦次,这可算是考古界的重大发现了。我心满意足地抚摸着这块石碑,咱第一次出马就有了这么个大发现,嘿嘿,以后倒斗腻味了就去当个考古学家算了,哥们儿咱有这天赋!
我这边正得意着呢,林灵和塔娜也没闲着。她们看不懂石碑上的字,就一直在清理碑底下的沙石,想把碑的底座清理出来。就在她们又往下挖了半米多深的时候,塔娜突然大声尖叫,把我跟陈教授都震清醒了。
只见她颤抖着指着地下,朝我们喊道:“陈教授,涛哥,你们快过来看啊!老吓人了!”
到底是看到了什么能让塔娜怕成那样?我绕过去一看,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块碑的底座旁边,居然是一些白骨,看样子应该是人的骨头。塔娜她虽然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哪儿见过这个,怪不得叫得那么惨绝人寰的。
陈教授是干考古这行的,白骨那是不会少见;我倒斗了这么久,这东西也是见得多了。我们两个马上定下神来,仔细地接过铲子又往旁边仔细地挖出了几米。
这下连我跟陈教授都呆住了,石碑方圆三米范围之内,布满了白骨。这还是我们挖到的,我们没挖出来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这些白骨层层叠叠的,有的还算完整,有的却已经残缺不全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么多人被弃尸于此?难道这块碑上的鲜红,就是他们的鲜血染就?
我们震惊于石碑下的尸骨,竟没察觉到天色忽然低沉了下来,石碑的血迹更显鲜红,竟似在慢慢地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