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是湖南湘潭人,二十几岁开始研究经学,对《春秋公羊传》尤有深入研究,但他通经在于致用,尤其是实现其所谓“帝王之学”。他认为《春秋》主旨在于拨乱。治经要经世致用,他的致用是将经与术结合起来。术是权术,治理国家的一种方法、手段,即所谓纵横之术。王闿运想用纵横之术来辅助识时务之人成帝王之业。在乱世,谁能拨乱反正,成大事业,即辅助谁,但又要看准时局变动的趋向,静观势态,未到其时,蛰伏隐退,时机到来,大展才能。因此,既要有满腹经纶,又要有居静不动的修养,可进可退。进时,用儒学、儒教使据乱达到升平,推致太平;退时,用老庄的学问,庄子的禅悟人生,去掉忿怨,怡然自乐。
王闿运满腹经纶,欲报效国家,将自己的一套经世安邦之策付诸实现。
王闿运的这种抱负,因太平军起义的爆发而更趋强烈了。起义军入湘后,曾国藩奉清廷之命帮办湖南团练,组织湘军与起义军为敌,王闿运曾多次上书言事,得到了曾的重视。后虽因身系独子,未能从军,但从此与湘军将帅保持了密切的关系。在太平天国存在期间,他曾三度至曾国藩驻地探视,并参与谋划。据王闿运晚年的弟子杨度后来追述,当时王氏“击剑学纵横,游说诸侯成割据,东南带甲为连横。曾、胡却顾咸相谢”,而王氏却“笑起披衣下”。说的是王闿运曾游说曾国藩、胡林翼与太平军“连横”反清。王、杨师弟交情甚密,且当时王尚健在,故其说宜有据。计其进言当在1855年冬王到武昌曾军探望时。但曾国藩把王看作是狂放不羁的文士,虽诗歌唱酬,优礼甚至,而于其意见,殊少采纳,却也是事实。如1856年初王作书与曾,促其建议撤团防、废捐输、清理田赋,以减轻对人民的压榨,防止人民投奔和响应太平军,曾就没有接受。故王对曾,也始终只以后辈和朋友自居,未尝甘为僚属。
王闿运为人慷慨激昂,向以霸才自居。他在1855年劝曾国藩自立不成。1860年再入曾府,仍喋喋而谈,其意也是“彼可取而代之”的意思;但曾国藩却正襟危坐,以食指蘸杯中茶汁,在几上点点划划。不多时,曾起立更衣,王闿运便站起窃视几上,只见上面依稀有个“妄”字。
一晃几年过去了,此时的曾国藩正准备北上“剿捻”。一见王闿运到来,他极为高兴,但因有了前两次“劝进”,曾国藩自然有所警惕。但王闿运这次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只是与曾国藩讨论学问。他对曾国藩说:“公之文,从韩愈以追西汉,逆而难,若自诸葛、魏武帝以入东汉,则顺而易。”曾国藩起初听得津津有味,并频频点头。的确,学习辞章从唐代韩愈,上溯西汉,逆而难,如果自曹操入东汉就比较容易了,也顺理成章。但到后来,曾国藩还是听出了王闿运的弦外之音。原来还是让他做曹操!但曾国藩这次倒也平静,故作不知。王闿运自知他的帝王之术再无实现的机会,颇为沮丧,只得悻悻而归。
三次纵横计不就,王闿运对曾国藩的看法大为改变。说曾国藩再次出山已“变节为巽顺”,虽功成名就,但“避事”不敢担当。直到晚年,王闿运已经历了清亡、袁世凯复辟败亡等重大的历史事变,才对曾国藩当初不自立为帝的看法有了改变。据说民国后,珍藏着曾国藩“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一联的朱老夫子,曾专门去拜访这位当年行纵横计的王闿运,并拿出曾联求王写跋语。王闿运大为惊叹说:“难道真有这个联吗?涤公襟怀,今日以前,我只知一半,今而后,乃全知。吾老矣,如果不是您相示,几不知文正之所以为文正,左老三(即右宗棠)之所以为左老三。”沉思片刻,即欣然命笔,另书一联曰:“花鸟总知春浩荡,江山为助意纵横。”书毕,对朱君说:“吾不敢著墨文正联上,以重污文正。另书此,纪文正之大,且以志吾过。”这就是以霸才自称的王闿运,垂老始悔的一幕。历史上多少委曲的憾事就是这样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