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景的《伤寒论》是中医学的经典,也是我国历史文化名著。如今,凡是上过中学历史课的人,都知道张仲景的名字和《伤寒论》这本书。匡亚明先生主编的《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其中就有《张仲景评传》,这可见张仲景和《伤寒论》在思想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生活在现代的读书人,不仅从事中医工作的必须深入研讨《伤寒论》,一般爱好和研究中国历史的也应当不同程度地了解《伤寒论》。
张仲景是东汉末年人,但《后汉书》和《三国志》中,没有张仲景的传记,连他的名字和《伤寒论》的书名都没有。可能是因为东汉末年以后长期的战乱和国家分裂的局面,使张仲景的事迹和著作没有彰显于上流社会,所以史家未能采录而写进正史之中。俗话说,是金子总会闪光的。张仲景的医学著作,因其“用之多验”(皇甫谧《甲乙经》序),在民间则得以保存和流传。
据某些文献资料推测,张仲景的医学著作原名《伤寒杂病论》。西晋太医令王叔和,将散乱的仲景遗文,搜集起来加以整理成书。《隋书·经籍志》著录“张仲景方十五卷”、“张仲景疗妇人方二卷”,并在“张仲景方十五卷”下注“仲景,后汉人”。又在“医方论七卷”下注“梁有张仲景辨伤寒十卷”、“张仲景评病要方一卷”,《旧唐书·经籍志》著录“张仲景药方十五卷,王叔和撰”。《新唐书·艺文志》著录“王叔和张仲景药方十五卷,又伤寒卒病论十卷”(“卒”字当为“杂”字)。在史籍中,《新唐书·艺文志》首次出现“伤寒卒病论”字样。《宋史·艺文志》著录:“张仲景脉经一卷,又五脏荣卫论一卷”、“张仲景伤寒论十卷”、“金匮要略方三卷,张仲景撰王叔和集”、“张仲景疗黄经一卷,又口齿论一卷,金匮玉函八卷王叔和集”。从史籍的著录,可以约略窥见张仲景医书的流传与演变。到宋代,仲景医书整理、编定的有《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两种。《伤寒论》是治外感病的书,《金匮要略》是治杂病的书。我们今天读的《伤寒论》和《金匮要略》,即源出于宋人所编订。今传《伤寒论》卷一的“辨脉法”、“平脉法”,应该就是《宋史·艺文志》所著录的“张仲景脉经”,《金匮要略》之末的《妇人妊娠病脉证治》、《妇人产后病脉证治》、《妇人杂病脉证并治》三篇应该就是《隋书·经籍志》著录的“张仲景疗妇人方”,《金匮要略》第一篇《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可能就是《宋史·艺文志》著录的“五脏荣卫论”。
北宋的时候,国家设立“校正医书局”,命高保衡、林亿、孙奇等人搜集、校订古医书,并予刊印。其先后校订、刊印的医书有《素问》、《伤寒论》、《金匮要略》、《金匮玉函经》、《针灸甲乙经》、《脉经》、《诸病源候论》、《备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等。据考,林亿、孙奇等人校订的《伤寒论》,初刊于北宋治平二年(公元1065年)。今存《伤寒论》最早的刻本是明朝万历年问赵开美的翻刻本。
《伤寒论》刊行以后,注释者、解说者以及重新编次者,层出不穷。以现存文献来推测,由宋入金的成无己当是最早注解《伤寒论》的。由于《伤寒论》行文简朴,又经过漫长历史时期的传抄、演变,所以后世的注释者和研究者对它的文字、结构及其理法方药的解释有着种种分歧。明代方有执作《伤寒论条辨》,指斥王叔和所编与成无己所注“多所改易窜乱”,又认为《伤寒论》刊行本中《伤寒例》一篇是王叔和之伪作。由明入清的喻嘉言,著《尚论篇》,进一步批驳王叔和“编次之舛”、《伤寒例》之谬,以及“无己所注、林亿等所校之失”。方、喻两人对《伤寒论》“重为考定,更其错简”,自谓恢复了张仲景的旧本。同时,明清时期也有不少学者,如张志聪等人,认为由王叔和搜集仲景遗文,复经林亿、孙奇等人校勘、编次以至流传的《伤寒论》,“虽卷数略有出入,内容仍是仲景之旧”,“前后条贯,无有隙漏”。两派虽然针锋相对,但也有着共识,那就是都承认《伤寒论》中自“辨太阳病脉证并治法”,至“辨厥阴病脉证并治法”,即六经证治的内容,是出自张仲景。当然,对六经证治的认识和解说,过去研究《伤寒论》的学者,见仁见智,也人各有异。笔者以为,《伤寒论》的核心内容是六经证治,我们要研讨前人有关《伤寒论》的歧见,最重要的是要探讨前人在六经证治问题上的不同解读,如果今天能在六经证治的问题上,得到合理的统一的认识,对于推进中医学术的发展和提高中医医术的疗效,都有着重要意义。本文论述的“伤寒六经”,就是《伤寒论》的“六经”。
伤寒六经的概念及六经次序上的不同见解《素问·热论》最早用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六经,分析外感病的演变过程。其中说:人之伤于寒也,则为病热。伤寒一日,巨阳(即太阳)受之,故头项痛,腰脊强。二日阳明受之,阳明主肉,其脉侠(挟)鼻络于目,故身热目疼而彝干,不得卧也。三日,少阳受之,少阳主胆,其脉循胁络于耳,故胸胁痛而耳聋。三阳经络皆受其病而未入于藏(脏)者,故可汗而已。四日,太阴受之,太阴脉布胃中络于嗌,故腹满而嗌干。五日,少阴受之,少阴脉贯肾络于肺,系舌本,故口燥舌干而渴。六日厥阴受之,厥阴脉循阴器而终于肝,故烦满而囊缩。《素问·热论》描述循经相传的次序,象征着疾病由浅入深的层次。实际的疾病当然不会这样按日顺序相传,古人用“一日”、“二日”、“三日”、“四日”……只是表示疾病随着时日逐渐加深的意思。
张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他在《素问·热论》的基础上,进一步总结民间防病、治病的经验和他自己的临证经验,提出了更为符合辨证论治要求的六经分证学说。《伤寒论》的六经证治,与《素问·热论》的六经分证,含义有所不同。《素问·热论》未依六经具体地论述辨证施治,而且《素问·热论》的六经,仅有热证,未涉及寒证、虚证。《伤寒论》的六经理论,将外感疾病在发展过程中的各种症状,作出了有系统的分析和归纳,并提出了治疗原则和方药,始终贯联着证、法、方、药。张仲景的医书,历史上虽然有“张仲景辨伤寒十卷”、“张仲景伤寒论十卷”的名称,书中也多见“伤寒”一词,但《伤寒论》的六经理论是适用一切外感病证的;不仅仅适用于伤于寒邪的疾病。事实上,中医典籍中,“伤寒”的含义有广义与狭义之分。《难经》第五十八难云:“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热病,有温病,其所苦各不同。”所称“伤寒有五”,即指广义的伤寒;五种之一的“伤寒”,是指狭义的伤寒。自先秦至元明,医家论伤寒多指广义的伤寒,即泛指一切外感病。清代温病学派形成以后,力辨伤寒与温病的区别,所言“伤寒”是指狭义的伤寒,即专指外感风寒之邪。
由王叔和搜集仲景遗文,复经林亿、孙奇等人校勘、编次以至流传到现在的《伤寒论》,分部排列:“辨太阳病脉证并治法”、“辨阳明病脉证并治法”、“辨少阳病脉证并治法”、“辨太阴病脉证并治法”、“辨少阴病脉证并治法”、“辨厥阴病脉证并治法”。这是依据经络脏腑在感受外邪时的病理反应,对外感病的演变划分出的层次和类型。各经都有一定的证候特点,标志着病变的部位和阴、阳、表、里、寒、热、虚、实的属性。如太阳主一身之表,风寒诸邪侵袭人体,太阳首当其冲,出现恶寒、发热、头痛项强、脉浮等脉证,是太阳病。外邪入里化热,弥满肠胃,或与肠中糟粕抟结而成燥屎,出现身热汗自出,不恶寒反恶热,脉大,乃至便秘,腹满痛,是阳明病。少阳经脉循行胸胁,上及目侧,内属胆与三焦。外邪侵犯少阳,出现往来寒热,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口苦咽干,目眩,脉弦等,就是少阳病。若寒伤中焦,脾失健运,则腹满而叶,食不下,自利,时腹自痛,脉象缓弱,是太阴病。少阴肾乃“先天之本”,真阴真阳藏焉。病势危笃,真阳虚衰,则无热恶寒,四肢逆冷蜷卧,吐利,脉细微,或阴盛格阳于外,反见身热面红,躁扰不安;真阴亏耗,阴虚火旺,则心烦不得眠,咽痛,舌质红绛,脉细数。这都是少阴病。厥阴内属肝与心包,是阴经的最末一经。病至厥阴,正气不支,水火不相济,阴阳的联系与调节发生严重障碍。见证寒热错杂,厥逆与发热交替出现。若阴寒独盛则寒厥,阳为阴遏于内则热厥。阴阳渐趋调和则生,阴阳离决则死。这六经病证,虽然远不包罗外感病的所有证候,但为外感病的辨证论治立了一个纲。纲举目张,有了它,分析病情,确立治法和处方用药,便有了准绳。
金元以来,有些研究《伤寒论》的医家,视少阳病为介于太阳与阳明之间的“半表半里证”。新中国的中医学教材,依据历史上这部分医学家的意见,统一将《伤寒论》的少阳病解释为“半表半里证”,置于太阳病与阳明病之间。如20世纪50年代卫生部委托南京中医学院编著的《中医学概论》写道:少阳病属于半表半里的热证。半表半里是指病邪已经离开太阳之表,尚未传入阳明之里,正处于表里之间的阶段……少阳病既属于半表丰里证,介于太阳、阳明之间,所以常兼见太阳表证和阳阴里证。60年代在卫生部统一领导下编写的中医学院教材《伤寒论讲义》写道:
少阳病是病邪既不在表,又未入里,而在半表半里的证候。因它与太阳表证和阳明里证都不相同,而介于表里之间,故为丰表丰里证。2004年出版的“新世纪全国高等中医药院校七年制规划教材”《伤寒论》写道:
少阳痛是病邪侵袭少阳半表半里,影响少火之敷布与枢机之运转,而出现的少火被郁与枢机不利的病变。其病既非太阳表证,亦非阳明里证,而属于丰表丰里证。与这种半表半里的说法相适应的是,中医学著作将针对少阳病的治法,称为和解表里,简称和法;治疗少阳病的代表方剂小柴胡汤,则称为和剂。
总之,当代中医学界似已有了定论,就是以太阳为表,阳明为里,少阳病为半表半里。这个解释以及相应的关于治法、方药的阐述,深入到中医工作者的头脑中,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理论模式。今天要想提出另外一种看法,可能要被视为“另类”,很难为人们所接受。尽管如此,笔者还是想指出来,将少阳病视为太阳、阳明之间的“半表半里证”,从理论上看,不能自圆其说,验之于临证也感到不合实际,理、法、方、药不能贯通。这个问题不仅关系到对少阳病的认识与治疗,而且牵涉到对六经传变和中医理论上一系列问题的理解,有重新加以研讨的必要。
20世纪80年代初,本文初稿投给《华中师范学院学报》(自然科学版),学报编辑部曾请湖北中医学院专家审稿,并获得通过,使本文初稿得以在《华中师范学院学报》(自然科学版)1982年第2期发表。这表明当代中医学者也有赞成重新讨论少阳病性质的,对笔者是个很大的鼓舞。
三阴三阳的次序与少阳的位置
我国古代用“阴阳”代表事物的对立而统一的两个方面。明代医学家张景岳说:“阴阳者,一分为二也。”“阴阳”就是宇宙间一分为二的法则,为“万物之纲纪”。古人认为,“阴阳之气,各有多少”,所以又将阴与阳细化为三阴三阳,即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素问·天元纪大论》云:“明阳之气,各有多少,故日三阴三阳也。”《素问·阴阳类论》将太阳称为三阳,阳明称为二阳,少阳称为一阳,太阴称为三阴,少阴称为二阴,厥阴称为一阴。王冰注:“阳气盛大,故日太阳。”“两阳合明,故日二阳。”“阳气未大,故日少阳。”“两阳合明”之说,本出自《索问》。《素问·至真要大论》专门解释过阳明和厥阴:“帝日:阳明何谓也?岐伯日:两阳合明也。帝日:厥阴何也?岐伯日:两阴交尽也。”
以上见之于《素问》的论述,说明了“三阴三阳”之说的由来及含义。在《内经》中,三阴三阳的模式,用于阐述脏腑经络、脉象、四时节令、五运六气以及疾病的部位与传变,它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次序,不是随便可以变更的。
《素问·天元纪大论》中说:“寒暑燥湿风火,天之阴阳也,三阴三阳上奉之。”《素问·至真要大论》解释说:“厥阴司天,其化以风;少阴司天,其化以热;太阴司天,其化以湿;少阳司天,其化以火;阳明司天,其化以燥;太阳司天,其化以寒。”《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又解释说:“夫气之所至也,厥阴所至为和平,少阴所至为暄,太阴所至为埃溽,少阳所至为炎暑,阳明所至为清劲,太阳所至为寒雾,时化之常也。”张景岳在《类经》中对这一段注日:“此四时正化主气之常也。案三阴三阳之次,厥阴一阴也,少阴二阴也,太阴三阴也,少阳一阳也,阳明二阳也,太阳三阳也。皆因次为序。”三阴三阳的次序:从阴顺序排,一阴、二阴、三阴、一阳、二阳、三阳;即厥阴、少阴、太阴、少阳、阳明、太阳。从阳顺序排,三阳、二阳、一阳、三阴、二阴、一阴;即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
《素问·热论》总结古代人民与疾病长期斗争的经验,按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六经的次序分析外感热病的演变过程。这是已经定型的三阴三阳理论的具体应用,其次序不是随意安排的。
张仲景以《内经》理论为指导,在《素问·热论》的基础上提出的六经分证学说,其三阳三阴的次序必然同《紊问·热论》的六经次序一致。从王叔和到林亿、孙奇等人整理《伤寒论》,也必然要遵从《内经》特别是《素问·热论》的六经次序。现存《伤寒论》依次排列的“辨太阳病脉证并治法”、“辨阳明病脉证并治法”、“辨少阳病脉证并治法”、“辨太阴病脉证并治法”……这样一个次序肯定符合张仲景的原意。
所以从中医理论上看,少阳病必在太阳病、阳明病之后,三阴之前。从《内经》到《伤寒卒病论》,逐步充实、发展起来的六经分证,有它内在的逻辑性。如果我们将少阳病置于太阳病与阳明病之间,那就打乱了六经的逻辑性,也破坏了中医的基础理论。
《伤寒论》的六经证治,是按照由表到里,由实到虚,由阳到阴,依次组织起来的。如太阳病为表证,排在第一位;阳明病为里热实证,居太阳之后;少阳病属于阳气不足的病证,居于太阳、阳明之后;太阴病是中焦虚寒证,在阳证之后,阴证之首;少阴病为人之真阴真阳亏衰,又深一层,所以在太阴病之后;厥阴病为阴阳错乱,存亡关头,放在末尾。这样的次序,体现了疾病演变的层次,也全面概括了疾病阴、阳、表、里、寒、热、虚、实的性质。从中医学的角度说,这有严密的科学性。
顺便说一下,60年代中医学院教材《伤寒论讲义》,在“概论”中又将“少阴病”置于“厥阴病”之后,认为流传本《伤寒论》将厥阴病放在六经最后,“可能是古代编纂过程中,由于简籍的错乱所致”。为避免枝蔓,本文不讨论这个问题。但要指出,将厥阴置于少阴之前,将少阴置于六经的最后,这显然违背了《内经》的三阴三阳的一定次序,张仲景是不可能这样安排的。
少阳病的证候
伤寒六经中的少阳病,处在太阳,阳明与三阴之间。这样一个位置告诉我们,少阳病属于阳证的范畴,但与阴证接近。
许多人把《伤寒论》中的少阳病定为介于太阳与阳明之间的“半表半里证”,一个主要理由是它具有“往来寒热”的证状。如成无己说:“邪在表则寒,邪在里则热。今邪在半表半里之间,未有定处,是以寒热往来也。”60年代中医学院教材《中医诊断学讲义》写道:“邪正交争于表里之间,所以形成往来寒热。”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看“往来寒热”这个证状到底说明了什么问题。
中医理论认为,外邪侵入人体,或化寒或化热,或伤阴或伤阳,固然与病邪的性质有关,而关键还在于病人自身阴阳盛衰状态。若人的阳气比较充足,感邪后阳气与邪相争便转化为热,出现太阳病、阳明病。若正虚阳衰,感受风寒诸邪,阳气未能与之相争,则但寒不热,出现阴证、寒证。若阴虚火旺,不仅感邪之初容易化热,即由实转虚之后也会变成虚热,虚火旺。这就是《素问》所说的“阳胜则热,阴胜则寒”,“阳虚则外寒,阴虚则内热,阳盛则外热,阴盛则内寒”。这种寒热、阴阳的证候在一定的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本为热证、阳证,由于正气耗伤,或治疗失当,可以转化为寒证、阴证;本为寒证、阴证,由于合理疗养,正气来复,亦可由阴转阳,由寒化热。
六经病证中各种寒热的变化都可以从阴阳盛衰得到解释。风寒诸邪初犯人体,卫阳被柬使人恶寒,阳气与邪相争令人发热,这是太阳病恶寒发热的机理。在阳气与外邪持续相争的情况下,外邪全化为热,充斥内外,卫分无所束,则证见高热,汗自出,这是阳明病不恶寒但恶热的机理。
至于少阳病,则是由于阳气不足(尚未到正虚阳衰)而产生的一种阴阳夹杂的证候。因有阳气与外邪相争,故见发热;又因阳气不足,至不能相争时则见恶寒。少阳病的特点就在于它是在拉锯战的阶段,阳气足以与外邪相争则发热,正虚阳伏则恶寒,来去交替。这正如《伤寒论》所论述的:“血弱气尽,腠理开,邪气因入,与正气相搏,结于胁下。正邪分争,往来寒热,休作有时……小柴胡汤主之。”这一段文字一方面说明病在少阳经循行的部位,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少阳病是在“血弱气尽”(气血虚弱的意思)的情况下发生的,“往来寒热”是“正邪分争”的表现。
因此,少阳病“往来寒热”的证状,虽也有“恶寒”,却与太阳病的“恶寒发热”根本不同。少阳病之“寒”是阴盛阳弱之寒,是阳证之中的阴证。其见证为寒热来去交替,恶寒后发热,发热后恶寒,热至则寒无,寒来则热去,寒与热不能并见;非若太阳病先恶寒,继之以发热,虽发热而仍恶寒,寒与热可以并存。在《伤寒论》中还有一种日二、三发的寒热“如疟状”的证候,这个“如疟状”是表邪未尽的表现,它和少阳病的“往来寒热”也不相同。这个”如疟状”,即反复见发热恶寒也,热至而寒不去。《医宗金鉴·伤寒心法要诀》中讲得很清楚:“寒而热,热而寒,寒热相因不已,故名日往来寒热,为少阳主证,宜小柴胡汤。寒热而有作止之常,一日一次,或隔日一次,谓之疟,属杂病也。寒热而无作止之常,日三,五发,谓之‘如疟’,属太阳经未尽之表邪也。”
《伤寒论》中说:“病有发热恶寒者,发于阳也;无热恶寒者,于阴也。”[191少阳病恶寒时无热,其“寒”乃发于阴之寒。
我们明白了少阳病的“往来寒热”是阳气不足、阴阳交争的表现,按照伤寒六经的组织法则,自然就要把少阳病置于太阳,阳明与三阴之间,而不会把它看成是太阳与阳明之间“半表半里证”了。
成无己以“邪在表则寒,邪在里则热”,来解释“寒热往来”的证状是“邪在半表半里之间”,明显是站不住脚的。事实上,表证有寒也有热,里证有热也有寒。《内经》和《伤寒论》里面不知讲过多少次“外热”和“里寒”。成无己说的“在表则寒”,“在里则热”,完全是他凭空杜撰的论据。
至于少阳病其他见证,如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口苦,咽干,目眩等,都是气机不畅,胆火上逆,木犯胃土的表现。这全是里证,无“半表”可言。胀满之类,在《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里面即列为阴证。默默不欲饮食,心烦苦呕,是由于木犯胃土,而木能乘土也跟中气虚弱有关。
少阳病的方药
下面我们分析一下《伤寒论》中少阳病使用的方药,从中可以进一步看清少阳病的性质。
《伤寒论》中,太阳表证用麻黄汤、桂枝汤辛温解表,阳明里热用辛寒清热(白虎汤)或苦寒攻下(三承气汤),治疗原则都是以驱邪为主。其中苦寒攻下是为了逐邪外出,辛温解表、辛寒清热则要力求透邪外达。三阴寒证,治法是温补扶正为主,代表方剂为理中汤、四逆汤。而少阳病所用主方小柴胡汤,有柴胡、黄苓清透邪热,又有参、枣、甘草甘温扶正气,半夏、生姜温中降逆。寒温并用,清透与扶正兼施。柯韵伯在《伤寒论翼·制方大法》中也承认小柴胡汤是“寒温互用,攻补兼施”。的方剂。从作用上看,小柴胡汤既不同于麻黄汤、桂枝汤、白虎汤,又不同于理中汤、四逆汤,而是介于这两类方剂之间的。那么,它所主治的病(少阳病)当然也是介太阳、阳明与三阴之间的病。
很多中医书上说小柴胡汤“解半表半里之邪”,意思就是解太阳与阳明之间的邪。如果真是这样,那此方就应当着力透邪外出,不得用温补。试想,当邪热已离太阳,正向阳明发展,渐趋炽盛,能用半夏吗?并没有大汗伤津伤气,能用人参吗?这是很明显的问题。传为叶天士著的《医效秘传》中的《伤寒治例》,特别强调,“凡伤寒之症,不可骤用补益”,“凡伤寒不思饮食,不可就用温补脾胃药”。这就是因为邪热在太阳、阳明,必须透邪外出,如用温补,就会以热助热,并使热滞留于内;只有见阳气虚弱而导致的阴寒之象,才能温补。当今的中医学者都会理解这个问题。
又,小柴胡汤不仅清透与扶正兼施,而且它的清透也与麻黄汤、桂枝汤、白虎汤大异其趣。阳明里热的清泄,重用石膏。太阳表证未解,里已郁热、可用石膏配合麻黄,桂枝解表清里(如大青龙汤,桂枝二越婢一汤)。小柴胡汤偏不用石膏,而用柴胡,黄苓。这是因为柴胡除有透泄作用之外,还可以升发阳气,疏通气机,黄芩可清邪热,二药合用恰好适宜于阳气不足而内有邪热的证候。柴胡,黄苓的清透与石膏的清泄,不同之点就在这里。吴仪洛的《本草从新》关于石膏的使用写道:“少壮火热者,功效甚速;老弱虚寒者,祸不旋踵。”临证时,遇到素体阳虚,胃纳不健,大便溏泄而内有邪热的病人,不能用石膏泄热,往往可以用柴胡、黄苓。两种治法,泾渭分明。
显然,小柴胡汤的效用在于疏通气机,清透邪热,扶正气,适用于阳气不足、阴阳夹杂的证候。正因如此,《伤寒论》、《金匮要略》中某些病证即使不在少阳部位,或不全在少阳部位,因为属于阳气不足、阴阳夹杂的性质,也可以用小柴胡汤。如:
伤寒五六日,头汗出,微恶寒,手足冷,心下满,口不欲食,大便硬,脉细者,此为阳微结……可与小柴胡汤。大便硬谓之结。“阳微结”者,阳微而结,表证尚在,故用小柴胡汤。使“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气因和,身溅然汗出而解”。又如:伤寒,阳脉涩,阴脉弦,法当腹中急痛者,先与小建中汤;不差者,小柴胡汤主之。证见脉弦涩,腹中急痛,虚寒兼气滞。用小建中汤温养中气,阳气渐复,阴证过渡到阳证,即以小柴胡汤主治。又如:产妇郁冒,其脉微弱,呕不能食,大便反坚,但头汗出。所以然者,血虚而厥,厥而。必冒。冒家欲解,必大汗出。以血虚下厥,孤阳上出,故头汗出。所以产妇喜汗出者,亡阴血虚,阳气独盛,故当汗出,阴阳乃复。大便坚,呕不能食。小柴胡汤主之。(尤在泾注:“小柴胡主之者,以邪气不可不散,而正虚不可不顾,惟此法为能解散客邪而和利阴阳耳。”)尤在泾在这里对小柴胡汤的效用作了相当准确的说明。小柴胡汤广泛应用于临证,大体上都能从“理气、透邪、扶正”的角度解释它的效用。
小柴胡汤的效用,反过来证明了少阳病应是阳气不足、阴阳夹杂的病证。
张仲景在论述小柴胡汤的使用时,有这样一条:
阳明病,胁下硬满,不大便而呕,舌上白胎者,可与小柴胡汤。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气因和,身溅然而汗出解也(一本作“汗出而解”)。这里“胃气因和”有一个“和”字。成无己注日:“阳明病,腹满,不大便,舌上胎黄者,为邪热入府,可下;胁下硬满,虽不大便而呕,舌上白胎者,为邪未入府,在表里之问,可与小柴胡汤以和解之。”把小柴胡汤说成是“和解”之法。
清代程钟龄在《医学心悟》里讲治病的汗、和、下、消、吐、清、温、补八法,其论和法说:“伤寒在表者可汗,在里者可下,其在半表半里者,惟有和之一法焉,仲景用小柴胡汤加减是已。”此后,“八法”之说很流行,大抵都把“和”法说成是“解半表半里之邪”,以小柴胡汤为代表。我国当代中医学教材也都是这样讲“八法”及“和法”的。其实,这样讲“和”,没有根据。《伤寒论》原文明明讲的足小柴胡汤使胃气和,并不是什么半表半里和。“和”在古代汉语中足调和的意思,《伤寒论》中许多次用到它。下面举一些例子:
病人藏无他病,时发热,自汗出,而不愈者,此卫气不和也,先其时发汗则愈,宜桂枝汤主之。凡病若发汗,若吐,若下,若亡津液,阴阳自和者,必自愈。发汗后,恶寒者,虚故也;不恶寒,但热者,实也。当和胃气,与调胃承气汤。
结胸者,项亦强、如柔痉状,下之则和,宜大陷胸九方。若不大便六七日……其后发热者,必大便复硬而少也,以小承汤和之。
吐利止而身痛不休者,当消息和解其外,宜桂枝汤小和之。这些论述中“和”与“和解”的含义很好理解。生病就是阴阳气血不和,治病就是使之和,解除病邪即谓之解。因此,汗法,下法,都能称为“和”,也能称为“和解”。张景岳《景岳全书》里有“新方八阵”和“古方八阵”,所谓“八阵”,即补、和、攻、散、寒、热、固、因。张景岳对“和”的解释是:“和方之剂,和其不和者也。凡病兼虚者补而和之,兼寒者温而和之,兼热者凉而和之。和之为义广矣,亦犹土兼四气,其于补泻温凉之用无所不及,务在调平元气,不失中和之为贵也。”小柴胡汤在《景岳全书》中并不列入和阵,而是列入散阵。张景岳对和法的解释与运用,不一定很确当,但至少说明前人并不把“和”理解为专治“半表半里证”的方法。
从清中叶以来,医学界把“和”与“和解”说成是专治“半表半里证”的方法,与汗、下等法区别开来,这便把“和”与“和解”讲得很含混,也很玄了。小柴胡汤本是“理气、透邪、扶正”的方剂,被讲成为“和剂”,也叫人很难把握它的确切含义。这种理论上的缺陷,就是因为误解了少阳病的性质所引起的。《内经》、《难经》、《伤寒论》没有“半表半里”一说表里,就是外部内部,是一组相对的概念。表是对里而言,里是对表而言。人的身体有表里之分,病也有“在表”、“在里”或“表里皆病”三种不同的情况。拿伤寒六经来说,以太阳病为表证,其他阳明病、少阳病、太阴病等便是里证。里证之中又分阴阳、虚实、寒热,《伤寒论》就一再讲到有里虚、里实、里寒、里热。
笔者仔细查阅了《素问》、《灵枢》、《难经》和《伤寒论》、《金匮要略》,这些经典中常从表里的角度分析病变部位的深浅,从没有讲到在表里之间还有一个“半表半里”证。《素问·至真要大论》这样论述疾病的表里及治法:
帝日:善。病之中外何如?岐伯日:从内之外者,调其内;从外之内者,治其外;从内之外而盛于外者,先调其内而后治其外;从外之内而盛于内者,先治其外而后调其内;中外不相及(王冰注:中外不相及,自各一病也)。则治主病。《难经》第十六难云:脉有三部九候,有阴阳,有轻重,有六十首,一脉变为四时,离圣久远,各自是其法,何以别之?然:是其病,有内外证。《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里说:病人脉浮者在前,其病在表;浮者在后,其病在里。大邪中表,小邪中里。在《内经》、《难经》和《金匮要略》中,根本没有“半表半里”的概念。《伤寒论》也是这样。《伤寒论》中常用到表里。如:脉浮者,病在表,可发汗,宜麻黄汤。伤寒不大便六七日,头痛身热者,与承气汤。其小便清者,知不在里,仍在表也,当须发汗。若头痛者必衄,宜桂子汤。伤寒四五日,脉沉而喘满。沉为在里,而反发其汗,津液越出,大便为难,表虚里实,久者谵语。少阴病,脉细沉数,病为在里,不可发汗。《伤寒论》中有几条可能引起误解,下面提出来:伤寒六七日,目中不了了,晴不和,无表里证,大便难,身微热者,此为实也。急下之,宜大承气汤。
病人无表里证,发热七八日,虽脉浮者,可下之……这两个“无表里证”,是指没有明显的痛苦的证状(如头痛、腹痛、恶寒、高热、谵语等),但仍有证状,不能理解为病不在表,也不在里。前条“目中不了了,睛不和”,为阳精衰弱的象征,而表面上只有身微热,大便难,似不甚急,实际上里有重病。后条有“发热”,不甚重,但既云“可下”,必有里邪。《伤寒论》卷四又一条:
伤寒五六日,头汗出,微恶寒,手足冷,心下满,口不欲食,大便硬,脉细者,此为阳微结,必有表复有里也。脉沉,亦在里也。汗出为阳微,假令纯阴结,不得复有外证,悉入在里。此为半在里半在外也。脉虽沉紧,不得为少阴病,所以然者,阴不得有汗,今头汗出,故知非少阴也。可与小柴胡汤。设不了了者,得屎而解。这里有一个“半在里半在外”!然而,这和所谓处于表里之间的“半表半里证”,完全是两码事。这里说阳微结既有“头汗出,微恶寒”,又有“手足冷,心下满,口不欲食,大便硬”,表证里证并见。“半在里半在外”,即仲景自己说的“有表复有里”,一部分在表,一部分在里。这是表里皆病。因为它属于阳气不足、阴阳夹杂的性质,所以用小柴胡汤主治。
阳微结的病变涉及少阳经,但阳微结与少阳病不同。少阳病没有“大便硬”,也没有“半在外”的证候。
少阳病为“半表半里证”的说法,正是由对阳微结的误解而产生的。据笔者读书所见,“半表半里”的说法,在金元以前是没有的。宋代治平年间刊印《伤寒论》以后,元祜、大观年间的朱肱著《活人书》(又名《伤寒百问》)。《活人书》卷三说:“伤寒有表证,有里证,有半在表半在里,有表里两证俱见,有无表里证。在表宜汗,在里宜下,半在里半在表宜和解,表里俱见随证渗泄,无表里证用大柴胡汤下之。”朱肱没有很好地考虑《伤寒论》中这样一些语句的真正含义,仅从字面上的差别着眼,因而把《伤寒论》中论阳微结的“半在表半在里”视为另一种证候,而与表证、里证、表里同病、无表里证并列起来;同时,朱肱又首次提出“半在里半在表宜和解”,将“和解”与汗、下等法区分开来。这些,对于后来的成无己及其他医家可能有影响。但是,朱肱的《活人书》卷三具体“论表里”的时候,只论述了表证、里证、表里两证俱见、无表里证以及表热里寒、表寒里热。朱肱并没有确定“半表半里证”的概念。“半表半里证”概念的确定,是由宋入金的成无己。
成无己的《注解伤寒论》,进一步把阳微结与少阳病混为一谈,统称为“半表半里之证”。成无已在《伤寒论》的注释文字中,多次使用“邪在表里之间”和“半表半里证”的说法。成无己对少阳病的解释是:
病有在表者,有在里者,有在表里之间者。此邪气在表里之间,谓之半表半里证。邪在表则寒,邪在里则热。今邪在半表半里之间,未有是处,是以寒热往来也。
太阳少阳并病,为邪气在半表半里也。成无己在《注解伤寒论》中,凡是用到小柴胡汤的,他都讲成是解(或“和解”)半表半里之邪。诸如:“与小柴胡汤,以解半表半里之邪”;“知邪在表里之间也,与小柴胡汤以解表里之邪”;“邪在半表半里之间,为柴胡证……若柴胡证仍在者,虽下之不为逆,可复与柴胡汤以和解之”;等等。
成无已有时候说“邪在表里之间”,有时候说“在半表半里”,有时候又说“在半表半里之间”。
广为流行的“半表半里”说,即来自成无己的《注解伤寒论》。
成无己以后,某些医学家为了维护“半表半里”这样一个论点,又提出了一些新的理由。如有人这样说:太阳经行身之背,阳明经行身之前,少阳经行身之侧,居太阳,阳明之间,所以少阳病介于太阳病、阳明病之间。这种解释脱离伤寒六经的性质和六经病证的理、法、方、药,仅仅着眼于经络在体表分布的位置,可说是牛头不对马嘴。前面我们说过,伤寒六经是依据经络脏腑在感受外邪时的病理反应,对外感病的演变划分出的层次和类型,各经的证候特点,标志着病变的部位和阴、阳、表、里、寒、热、虚、实的属性。六经不是按经络在体表的分布情况来排列的。如果真是按经络在体表的分布情况排列的,那三阴证中为什么太阴在前,少阴居中,厥阴在后呢?
历史上也有许多医学家和《伤寒论》研究者不同意成无己对少阳病的解释,主张把少阳病置于太阳、阳明与三阴之间。如张景岳说:“少阳经病……此二阳三阴之问也,由此渐入三阴,故为半表半里之经。”像这样以三阳为表、三阴为里的,不止张景岳一人。他们说的“半表半里”实质上是半阴半阳的意思。这种见解同我们前面对少阳病的解释是一致的。
“半表半里”说不符合临证实际
“半表半里”说,违背张仲景的本意,违背《内经》、《难经》、《伤寒论》等经典所代表的中医基础理论,也不符合临证实际。从临证实际来看,少阳病不是介于太阳、阳明之问的过渡;无论伤寒或其他急性热病,表证可直接转化为各种里证,也不必经过少阳的阶段然后再进入阳明、太阴等。临证常见的是由表证直接转化为阳明病,或太阳、阳明合病并病。
清代杰出名医叶天士在《幼科要略》和《温热论》中,把肺胃热邪内陷心包叫做“逆传”,把太阳传阳明,肺卫热邪传入阳明,叫“顺传”。他说:“盖足经顺传,如太阳传阳明,人皆知之;肺病失治,逆传心包络,幼科多不知者。”太阳传阳明为顺传,这是从经验中体会到的,正确反映了疾病的实际,比较合理。
章虚谷在《温热论》的注解中,对“伤寒之邪留恋在表,然后化热入里”一段注解说:“伤寒邪在太阳,必恶寒甚,其身热者,阳郁不伸之故,而邪未化热也。传至阳明,其邪化热则不恶寒,始可用凉解之法,若有一分恶寒,仍当温散。盖以寒邪阴凝,故须麻、桂猛剂。”又对“气病有不传血分而邪留三焦”一段注解说:“经言三焦膀胱者,腠理毫毛其应,而皮毛为肺之合。故肺经之邪不入营而传心包,即传于三焦。其与伤寒之由太阳传阳明者不同。”章虚谷依据经验论说伤寒之邪由太阳直接传入阳明。
近世《丁甘仁医案》,其“伤寒”门收集十六人的病案。我作了一个统计,太阳阳明合病的七人,阳明传少阴厥阴的一人,热入血室的两人,太阳少阴同病的四人,太阴少阴同病的一人,邪由太阳陷于太阴厥阴的一人。十六人的病案中,没有犯少阳病的人或太阳传入少阳的病人。
余论
综上所述,把少阳病看成是介于太阳与阳明之间的“半表半里证”,没有任何根据。对于少阳病的性质,可以这样概括:少阳病属于阳证的范畴,是阳气不足、阴阳夹杂的证候,在伤寒六经中介于太阳、阳明与三阴之间。
《伤寒论》的六经分证适用于一切外感病证。清代温病学派,提出“卫、气、营、血”的辨证纲领。目前的中医学,伤寒六经与“卫、气、营、血”两套辨证纲领各自为政,难以结合起来应用。如果理清了伤寒六经的性质和次序,伤寒六经与温病学的“卫、气、营、血”如何统一的问题,就比较容易讨论了。
温病学派按“卫、气、营、血”辨别温热病的演变层次和证候类型:邪在卫分属表证,以发热恶寒为特点。邪在气分为里热证,炽热而未伤及营血,以但热不恶寒为特点。邪在营分,为热邪深入营阴,以舌质红绛、心烦不寐为特点;严重的传入心胞,见神昏谵语、舌蹇肢厥。邪入血分,则耗血动血,以舌质深绛及出血见证为特点。
温病的病邪性质属热,“卫、气、营、血”的证候均为阳证、热证。但若病人阳气衰微,或医治中汗下太过,也可以出现《伤寒论》中的阴证、寒证。叶天士《温热论》就说过:“舌黑而滑者,水来克火,为阴证,当温之。”这是《伤寒论》的少阴证,必同时见肢冷脉微等。再从温病学的“卫、气、营、血”的角度说,感受风寒之邪,入里化热,也同样可以出现由卫及气、由营入血的演变。所以首先提出“卫、气、营、血”辨证纲领的叶天士说:温病“辨营卫气血虽与伤寒同,若论治法则与伤寒大异也”。这说明伤寒照样可以辨卫、气、营、血的层次与类型,只是治疗方法与温病有所不同罢了。如此看来,《伤寒论》的六经分证与温病学家提出的“卫、气、营、血”,理应结合起来形成一个统一的外感病辨证体系。笔者经过多年研究,综合六经分证和“卫、气、营、血”理论,将外感病分为表证(包括太阳表证、卫分病)、里热证(包括阳明病、气分病、营分病、血分病和肝肾阴伤)、寒热起伏证(包括少阳病、湿热流连气分)、里寒证(包括太阴病、少阴病、厥阴病)四种基本类型。曾经制成《外感病中医辨证纲领》,由表及里,从阳至阴,分别列出各病证的主要证候与治法。读者如有兴趣,可查阅拙著《生儿育女的奥妙》(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1975年6月写2010年5月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