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义走的时候对我说,等着我,我很快回来。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大学毕业非要去当兵,而且是海军,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我问为什么。小烟,他叫我,人都有梦想。就像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娶到你。我们从八岁在一起,有人打哭我,是吴家义去为我打架,十几年过去,还在一起,即使不说爱情,也足够到谈婚论嫁的程度。你说,十岁的孩子有爱情吗?有一天他这样问我。我笑了,怎么可能?十岁还是个小孩子。小烟。他握住我的手,我就是从十岁爱上你,那时我想,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娶这个女孩子。那时你穿一条格子裙,梳着两个小辫子,耳朵后面有一颗痣,我总想去亲亲那颗痣。是从那句话开始,我爱上了吴家义。那时,我们二十岁,然后他轻轻地吻我耳朵后面那颗痣,轻轻地,但我还是心跳到不能遏制,然后,我哭了。
二
吴家义走后的一年,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和我合作的是一个颇有名气的摄影师,反正小报上总有他的绯闻,他拍过一两部电影,不是很红,但提起来人们都有印象,后来转行过来拍广告,许多有名的广告都是他拍出来的。
都说他脾气不好。因为不仅有才,人也长得帅,出手常常是大手笔,让很多美女追逐。我最烦这种人,宝玉似的,在女人圈里混,脂粉气浓到令人窒息,而且还十分娘娘腔。
所以,见他的第一面,别的女人十分雀跃地围上去,我仍在电脑上自己画图案,仿佛与我无关。
他也不理我,只和熟悉的女同事们打情骂俏,哈哈,小姐们想我了吗?真想请你们吃饭啊,因为实在是秀色可餐。
然后他转过头来问我的同事,那个小姐是谁?新来的吗?好清高啊,北大毕业的?
我头也不回,放自己的《蜡笔小新》看。小新对他爸爸说,我这么小,原谅我吧,如果不,就太欺负人了。我“扑哧”乐出来,这么好玩的小新。
你乐我吗?他问,然后走过来,听说我的合作人是你,方案怎么样了?
我怎么会乐你?你有什么好笑?说着,递过我的方案,并不看他。这样的花花公子,做和尚也会叛道离经,一个色和尚而已。我最反感的就是这种男人,没有半点真心,女人于他们都是过客。
但真是英俊。眉宇间全是风情,怪不得女人喜欢,其实女人与男人一样,都是好色的。
我叫林张扬。你可以喊我张扬。他居然笑着说,然后伸出手来。
我并不伸手,只是说,知道了。
但我并不喊他张扬,还是连名带姓,我喊男人的名字,只喊家义一个人不带着他的姓。
第二天他再来,径直走到我面前,方案不错,这是我看到的最好的文案。不愧是北大的毕业生。
我解释,我不是北大毕业,我只是一所普通院校设计系毕业,而且学的专业和广告无关。
我们接的是一单洗发水广告,洗发水广告当然要找长发美女,这是大多洗发水广告的路。然而我想,谁记得住那么多长发美女,不如找一个短发的,然后和一个男生爱了,为了爱的男人,不停地养头发,直到最后头发才长了,如果继续把这个广告拍下去的话,可以在最爱的时候是长发,忽然有一天不爱了,一狠心,当然再是短发。这是我的创意。林张扬说,真好,把头发和爱情结合起来。因为我是为了家义才留的长发,他说喜欢长发,我便一直是长发,直到现在,依然是。而林张扬说,小烟,你和所有的女孩子不一样。我讽刺他,不要拿我和那些欢场上的女子比,我也不希望你拿我作比较,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纵然有许多美女喜欢你,与我无关。他笑我,你这孩子太有个性,大概从小父母离异,是吗?我低下头,五岁时,父亲和情人跑了,丢下我和妈妈,一直孤独相依。
然后被一个陌生男人说中,我无端落下泪来。他给我纸巾,我拒绝,把眼泪抹得稀里哗啦,彩妆全部玩儿完。他说,不要再哭,别人会以为咱们俩谈恋爱,然后以为我欺负了你。我果然不哭了,他说得对,我怎么能和他搅在一起,上了都市版的花边新闻不是我愿意的,因为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家义更重。我给家义写信,告诉他,身边有个大色狼。家义说,那就告诉他,你有一个好猎人保护。每次收到那盖着三角邮戳的信都要等很多天。吴家义说,在海上漂着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想你,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想你,想你,想得骨头都疼了。你感觉到了吗?我的眼泪就一滴滴落了下来,我对吴家义说,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三年,不是很长,转眼就过,不是吗?况且我并不寂寞,有一个贫嘴的人合作,虽然不常在一起,但是,他总能说出很多出人意料的话来。所以,林张扬给我的印象是花拳绣腿,我怀疑那些作品根本不是他拍出来的,一个花花公子一样的人,怎么会有那么深刻的东西做出来?我不信。
然而到现场的时候我吃了一惊,找的演员总也表演不出那种意境,他骂了起来,神态一反以往,脸上半点嬉皮笑脸也没有,那种严肃,让人一下子以为看到的人不再是林张扬,真让人刮目相看。
他回头看我一眼,忽然呆住,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吃中饭的时候他端着盒饭过来,还是盯住我的胸部。我气急了,然后嚷着:你是色狼啊?周围的人都看我,我低下头吃青菜,不再看他。他忽然问,你的项链,哪里买的?我这才知,他看的是我戴的项链。而这个项链,是母亲给我的,她说,这是她一直留着的项链,是一个男人给她的,那个男人,是她初恋的人,所以,上面有太多爱情的记忆和味道。因为上面,刻着两个人的英文名字。而林张扬告诉我,那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是他父亲的名字。我惊愕地看着他,不信他说的话,因为世界怎么会这么小。而他说,不信,你可以回去问你妈妈,因为父亲两年前就去世了,去世的时候才说出这个秘密,父亲说,如果你看到那个戴着这个项链的女人,那是咱们父子命里的人。
三
事情急转直下。林张扬每天来找我,当我打开房门看见他,我总是解释说,不要来找我,那只是上辈子人的事,和我们无关,而且,我的男友还有一年就回来了,那时我就是新娘了,你不要再这样。
而他倚着门说,小烟,这是宿命,我为什么遇到你?为什么见你第一眼便觉得似曾相识?
你是否和所有女人说过这样的话?爱情不过是你的游戏,我没有精力和你玩的。
我说过的,你和所有女人不一样,她们那么娇艳,却不是我喜欢的,而你是一朵朴素的花,那么自然芬芳。原来,我和父亲会喜欢同一种类型的女子,这种女子的杀伤力是致命的,当我看到你穿着旧棉布裙子光着脚披散着头发站在屋里时,我知道,我要的就是你这种女子,可以爱一生,不是爱一时的那种。
我再度落下泪来。我承认,我被这个家伙打动,但家义的信一封又一封地飘到我的手上,他说,当我离岸比较近的时候,我就想,爱情也快到岸了,每当想到你快成为我的小妻子时,心里就快乐得发疯。
对不起。我对林张扬说,当爱情遇上爱情,我只能选择当逃兵。
四一个人可以爱上两个人吗?我不停地问着自己。不能不能。我大声地说着。但是我心里却是在极度地否认着,因为,林张扬和吴家义,仿佛我的左手与右手,我拿出比较,没得比较。林张扬开车带我去郊区的一个寺庙,很荒凉也很旧的寺庙,他说,在这里,让我们的心清静一下,然后抽一个签,决定我们的爱情吧。我竟然不能拒绝,因为那小小的签仿佛是一个宿命,一个诱惑。寺里只有三四个人,那个住持大概有七十多岁了,他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是,有缘人常常无分啊。林张扬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里,凉汗涔涔。当我们从寺里出来的时候天已近黄昏,就像我和林张扬的爱情,还没有开始就落幕了,因为彼此都知道结局。那个老者说林张扬,你注定会和最爱的人擦肩而过,因为你从前犯的桃花太多,这是一个孽债。我看到林张扬的眼里有泪光闪烁,这是第一次,我看到他眼中的泪光。而我呢,会一生在感情的路上营营役役,就是老者不说,我也明白得很。下山的时候林张扬冲着落日喊,小烟,我——爱——你。整个山里全是这一句,我——爱——你。我——爱——你。像一场断断续续的演出,总也没完没了。吴家义回来时我给他整理东西,他的笔记本有好几个,但内容却极简单,上面写着,小烟,我想你。小烟,我爱你。小烟,我要你。很多页,很多页,单调到让人发晕,直看到我泪眼模糊,然后他摘下军帽,里面的帽檐上写着一行细细的小字:小烟,真的想死你了。当爱情遇上爱情,我有的,只能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