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娆半夜来敲我的门时我吓了一跳。
她穿了一件紧身黑衣,裙摆极大,一进门就跳到我面前说:君生,君生。
我愕住。
我说,你走错了,彦民在楼上。
她喷着酒气,然后吐到我脸上:傻书生,我知道彦民在楼上,我是来找你来的。
我听到自己心脏发出呼达呼达的声音,很恐怖。她伸出手来,忽然绕住我:呆子,你知道我喜欢你么?我喜欢你的不动声色,喜欢你的凛凛然,知道吗呆子,我每次来看彦民都是为了看到你……她把酒气吐到我脸上,似吐鸦片香,我一时晕得似在海上,只觉得怀中的女子漫软无际,我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上升起来,淹没了我……呆子,亲亲我。
我不知如何亲的小娆,只觉得自己闻到了湿润的芬芳与气息,而一瞬间,觉得这个夜晚一定是聊斋中的镜头,我把她抱上了床,听到她发出的呻吟,那一刻,我忘记了彦民。
第二天看到彦民,我的脸红了,彦民说我发烧了,为我拿来退烧药,他仍然说着结婚的事情,说要回老家办婚事,他的老家在安徽,家里的老礼很多,他说,我准备让她坐轿子。
我想哭。彦民拉住我的手,深情地说:你不知道君生,小娆好像一只前世的白狐,我想,我欠了她的。我一定要还她。
窗外下着一场秋雨,我扭过脸去,暗自下决心,一定要离开小娆,明天,我准备搬家,这个地方,不能住了。
第二天,彦民站在我门前。
他好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胡子也出来了,头发居然有了几丝白发。
小娆和我分手了。他哽咽着说。
怎么会呢?我说。
她说她爱上了别人,她说她离不开那个男人。
我心里很慌,想起那个聊斋之夜,自从那个夜晚,我和小娆没有再见过,她失踪了……总会有好女孩子再爱你……我安慰他的话很空虚,可是我知道,只有这样说,我的心里会好受些。
那天晚上我陪着彦民喝酒,一直在淮海路酒吧里喝到天亮,然后又去了外滩。外滩的风吹着我们,凉凉的,我才知道,我渐渐被这个叫彦民的人同化了,内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惆怅。
我给小娆打了一个电话。
我的意思是,求她回来,就算为彦民。那个夜晚,就让我们都忘记了吧。
没有想到小娆说:是君生么?我结婚了,在香港度蜜月呢。
可想而知我当时的表情,我再度干笑了两声说:好,好呀。
这种女人!
当晚彦民自杀了,吞了很多的安睡眠药,我是凌晨两点接到他的电话,他虚弱地说:君生,我吞了很多药,可是又不想死了……接着没有了声音,我打了110和120,折腾到天亮才洗完了胃,大夫一直很冷静、很无聊地看着我们,其中一个还嗑着瓜子。
那个嗑瓜子的女人后来成了我的妻子。
我是那天晚上认识的她,她又势利又好看,还会过日子,我第二天再到医院时就决定要娶这个俗气的女人。过日子,需要俗气,这一点,我从二十五岁就明白了。
感谢彦民的自杀,是他让我认识了刘红,并且以闪电的速度结了婚,其实我是想快速搬离那个地方,开始另一种生活。
我搬了家,因为我和刘红结了婚。
搬家那天,彦民盯着我看了好久,然后一直在我们搬家的车后面跟着走,走着走着,忽然蹲下了,他颤抖着肩膀,我看得出来,他哭了,如风中一片苦楝树的叶子。
我下了车,走到他面前,然后抱了抱他。
他眼睛里面全是眼泪了,然后说,记得有空回来找我喝酒。
我说,那是。
真实的情况是,我很少回来,并且和彦民之间的电话都少了。
每次都是他打电话给我,说又交了女友,今天是白领明天是女画家,我记不住那些女孩子的名字,那些名字好像浮水印一样,飘在我的脑海里,转眼就没有踪影。
小娆离了婚,回上海后找我喝过一次酒。我没有告诉彦民,在武康路的酒吧里,小娆坐到我大腿上,很妖娆地说:君生,你怎么老是不动声色呀。
我把手伸到她的胸里,什么也没有说。
我爱过谁呢?我想来想去,很模糊。而彦民,每次爱都惊天动地,每次爱都可以烧毁一次,可惜结果并不好。
后来听说彦民再度自杀过,还是为一个女孩子。
在衡山路遇到过一次,他瘦得不成样子,还是一脸文艺的样子,而我胖了,我有了儿子,有了情人……还有了一肚子说也说不清的惆怅。
我劝彦民早早结婚。婚,早晚是要结的,早结总比晚结好,越晚结,内心的东西越多,内心的东西越多,心里就越乱。我深谙此道,所以,快速找一个女人结婚了,这个女人叫刘红叫杨红叫陈红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是一个结婚对象就对了。
彦民叹息一声说:没有情,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呢,宝玉出家的时候抱着黛玉送的瓶子说,我的心里只装着林妹妹一个人呢。他说这种话时一如既往的深情,我看了看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傻子还是不错的。
我请他喝了酒,我们都大醉。我送他回家,他依然住那个破楼,而我早就住到徐家汇最好的房子里。
做文艺男青年,实在没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