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我们参加高考。
段苏红削了二B铅笔给我,又买了许多水果,家里有人送绿豆粥来,她必然留一份。
所有人都知道,段苏红是喜欢我的。
合欢开得更欢,荷花也全开了,我们就要分开了,高考完了,她回她的家,我回我的北京。
最后一次,她低着头,缠着我,让我亲她。
我说,有人。
哪里有人。
在黑的小树林里,只有月亮。
你不会不要我吧?她小声地问。
不会,我说,我不会。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那么空,我不知道明天,也许明天很快就要降临了,以我想象不到的形式。
那我不去广州了,我在家里等你好吗?
你……你要不先去广州,我们再联系好吗?我知道她考不上大学的,而我估分的成绩很好,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应该去北大的。
好,我听你的,我乖乖的,好么?
她声音很轻,我亲了亲她的头发,她的头发真香,这个女子,到处都是香。
一个月后,我果然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虽然不是北大,可也足以让母亲欣慰。
段苏红与我书信往来,她人美字丑,小学生一样,最后一句总是我想你。
你想我吗?她无数次地问我。
我亦是想。但大学里生活太丰富,跳舞唱歌学生会,我又会吹长笛,便有上海女孩许玉拉我去楼顶吹。
许玉这样清、这样纯,长发,白衬衣,牛仔裤,完全是王祖贤的样子。
许玉喜欢我。
她第一次见我就这样说。
何况,她家世良好,父母是上海大学教授,只因喜欢北京才来的北京。
我没有和段苏红提起许玉来,但段苏红说,君生,你给我的信越来越少了。
她信中多谈吃喝拉撒,说又买了新裙子,而许玉与我谈博拉姆斯、马尔赫斯,我们一起说西方哲学史,看小剧场话剧,她用法语和我说“我爱你”时,我很震动,也很欣喜。
终于,我说了分手。
彼时,离高考结束只有三个月,我说,再见,段苏红,我们缘分尽了,但愿都有一颗慈悲的心对待对方。
我接到段苏红电话,她声音颤抖,君生,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我的心也在颤抖,我说,不是不要,是不合适了。
她放了电话,电话里一片忙音,许玉要拉我去看电影了,小片场,《日瓦戈医生》。
第三天,我的宿舍门口站着段苏红。
她很憔悴,不再有粉红的颜色,我说,你怎么来了?
我带她去学校旁边的蔚蓝餐厅吃饭,她没有吃什么,只是落眼泪,我更看不起她,居然,还找上门来,可恶,怎么可以这样可恶?
下午我给她,买了回程票,我说,我要期中考试了,请你理解。
我的话,客气而有分寸,这客气,是把人逼到无路可退的客气。
她扑入我怀中,君生,如果你嫌我妖气,我可以改的,如果你嫌我没有学历,我可以去进修,如果你嫌我俗,我可以变的……我都可以的……眼泪湿了我的衣服,我居然嫌这一大片眼泪。是的,她不适合我,她是个太贪玩的女孩子,不会有什么出息的。我将来要出国的,许玉说,可以带我出国的,她国外有亲戚的。
不,不是这样的……我推开她,是我们的距离,心里的距离太远了……我说的是屁话,哎,我低着头,不再看她,把票给了她,给她买了一瓶水,然后我说,我还有事,走了。
转过头,我听到段苏红在背后喊我,君生,君生……声音哽咽,如小鸟在啼哭。
我没有回头,亦不能回头,所有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过去吧。
出站后,我蹲在马路牙子上,点了一支烟。
我记得,段苏红抽烟的姿势很美。
我记得,那些点着红蜡烛的夜晚。
我终于明白,我是个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