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我去了哈尔滨。这是一个非常冷的城市,我周围热心的大姐们给我介绍着女友,张三李四王五马六,她们有的也美,但美亦不是这种美法,太艳了。而苏绮年美得这样清冽,我记得苏绮年炒的菜和喝小酒时的醉态。
周灿去了深圳,丰晓宁去了上海,而苏绮年没了下落。
有人说去了广州,亦有人说在北京,我问过周灿,周灿说,从前还有过联系,后来彻底失去联系,即使回到小城,也没有听人说起她,她换过十多个手机号了。
周灿说我太傻了,明知道这是一只蝶影,永远捉不到,却还是飞蛾扑火一样。
我亦知道这种单恋完全是和光阴过不去,在回到哈尔滨的第三年,我遇到小安,然后结了婚。
小安有浓密的短发,也是高高的个子,当然不能和苏绮年比,但小安有苏绮年的影子,那细细的眼风,还有笑时露出的坏样子,还有锁骨,都像。
小安问我,林若离,你爱我吗?
我始终没有回答,嫌她问得俗气。现在这样问的女孩子多么俗气,爱又不是说出来的。
2我的蜜月选择了苏州,故地重游,涌起许多相思与惆怅,甚至于那棵蔷薇花我也去凭吊,我最后去的是苏绮年和丰晓宁曾经出租过的阁楼,我来过一次的地方,在那里,我和苏绮年的手曾经碰到一起。
小安说我一定和哪个女孩子有故事。我笑笑说,那是我一个人的故事,与别人毫无关系。
一年后,小安生下女儿,身体渐渐发胖,我当了处长,也早出晚归应酬去歌厅唱歌,到豪华饭店吃饭,一掷千金。生活让我忘记了光阴,我也起了小肚腩,和漂亮女孩子开着这样那样的玩笑,三十岁的男人了,极少再想起苏绮年来,除了梦中。
所以,当我突然看到苏绮年时,我简直惊得三魂没了。
是在一个应酬的酒宴上,苏绮年最后进来,我们局招待北京来投资的客人,先是进来一位胖得不行的五十岁男子,穿着白皮鞋,头发快掉光了,我一向不喜欢光头的男子,况且还穿着白皮鞋,所以,脸上浮起应付的笑容。
然后,苏绮年进来了。
她依然年轻得让我胆怯,时光好像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她几乎认不出我,而看到她的刹那,我忽然站了起来,桌子、椅子让我哗啦啦碰出了惊天动地之声,这才是旧人重逢。
我失声叫出她的名字。
又是春天,她依旧穿着短裙,白色粗麻,上衣是黑色紧身,更显出身材的精致凹凸,她好像还是那个在蔷薇花下哭泣的女子,学生味道十足,但是,眼神却无比地坚定。
我为我自己的老感觉到羞愧。
她怎么可以不老?
人们开着我们的玩笑,说旧人相逢应该多喝几杯,她始终从容地笑着,那从容不迫很打击。而我失态了,和很多人都一饮而尽,我很快就喝多了,然后到卫生间去吐。
她跟了我出来。
我吐完之后出来,在洗手间洗手,雕花镜子前,我看到站在身后的她,她也看着我,忽然嫣然一笑:你胖了,林若离。
我怎么知道我会哭?可是,我的确是哭了,我反过身抱住她,哭得像个孩子,我断断续续地说:苏绮年,我爱你,我曾经爱过你,我爱你……连我自己都为自己的絮絮叨叨感觉到可耻,但是,我这样耽于过去的世界里不能自拔,苏绮年整整影响了我的青春,她怎么可以这样从容呢?
你对我心动过一点点吗?哪怕一点点……我疯了似的问。
她摇头,还是这样坦然地摇头。
她点了一支烟递给我,我们抽着烟,她坏坏地笑着,妖精一样:我还是喜欢那些不负责任的男子,我就是这样的命,我不愿意过稳妥的生活。
她还是她,我却已经不是我。
我变得如此随意而安,如此像大街上那些为生活奔波的俗人,苏绮年依然过着“小我”的生活,为着爱情,为着自己。
那天我拉她去哈尔滨游车河,霓虹灯闪着,我们一起唱着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很庆幸在青春的华年里我遇到了她,那些光阴,冷或者说热,痛或者乐,我都喜欢,我们充其量是时间的路人,能够相遇,已经很好。
她没有给我手机号,我亦没有给她。
有的旧人,相遇一次足够了,何必太多联系,你看,天上的星星这样拥挤,我们已经擦肩而过,并且,在心里留下过印迹,已经很好了呀。
我回到家,小安正在看电视,她骂我酒气冲天,然后去帮我放洗澡水,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起曾经给苏绮年画过的画,也是这样孤单的背影,我点了一支烟,坐在沙发里,看着我的拖鞋,是小安亲手挑来的,这么稳妥的拖鞋,就像我稳妥的婚姻,我抽了一口烟,去洗澡。在洗澡间,我唱起歌来,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睡在我难忘的往昔……唱着唱着,我泪流满面。
§§第十章 后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