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时候我与张家白是一起唱戏的。
我们唱得最多的是《白蛇传》。常常,我会唱断桥那一场,舞起水袖忧伤地说:“红楼交颈春无限,谁知良缘是孽缘。”又唱:“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进雄黄,你伤心将我诳,才对星盟誓愿,又随法海进禅房,你忍心叫我断肠,夫妻的恩情且不讲,不念我腹中还有小儿郎……”我唱得泪眼婆娑,他听得亦是双眼泪湿,我常常想,我和张家白,怎么会是今世之人?
甚至活得没有一点烟火气息。
即使我在厨房里看着他慢慢用小火为我煲汤喝,我亦是觉得不在人间。想起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写道他与爱玲最欢爱的一段,他写:我与爱玲是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常常在张家白做饭时我会从后面抱住他,然后问:张家白,这一切到底是真的吗?
我很怕离别,怕我的签证下来。
但张家白说,当然不是真的,我们是人妖相恋,哪会有结果?
你是人我是妖?我问。
不。他说,我是妖你是人,我才是《白蛇传》中的那个白素贞。我笑他胡说,他用京剧中的念白说了一句许仙曾说过的话:我的娘子是假的,可她的情意是真的啊。
我的情意是真的。所以,我扑到他怀里落泪,让他发誓只对我一个人好,因为自始至终我不信他没有谈过恋爱。
更多的时候,我缠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真的似一条蛇,因为我总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种游离。
甚至,曾有三天我们没有下床,打电话叫了外卖,吃过饭之后,我们继续在床上,即使什么也不做,即使只那样拥抱着,张家白伏在我耳边说,玉良,为什么,我们的缠绵会是这样?一片又一片。像开花的树,不是一朵,是千万朵。
那是因为我爱你啊。我说,我喜欢这样一片一片地。
谢谢你,给我这么多。
他居然说到谢谢。我生气,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谢谢。他扭过头去,取了烟给我,和他在一起之后,我学会了吸烟,一种凉凉的薄荷烟,吸到肺里后,像是爱情的味道。
就这样,他一只手搂着我,一只手拿着烟,黑暗中,两支烟一闪一闪,像小狐狸的眼睛,他突然问:玉良,我要是死了,你会想我吗?
这样的问总像一把剑插到我心里,我用吻封住他的嘴却感觉到有什么咸咸的东西流到我嘴里,明明我没有哭。
张家白在哭。他哭了。
我见不得男人哭,一点点地吻干他的泪说,张家白,我不去法国了,我要嫁给你,给你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男孩像你,女孩像我,我要和你慢慢到老。
老?张家白忽然笑了,你说,人老了会是什么样?
我奇怪他说话总是这样颠三倒四。
秋天的时候,我的签证下来了,父母问我,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我对他们说,我不想走了,我想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