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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蝴蝶破门而入了

  一

杜莉觉得自己是只蝴蝶,一次次撞到门上,总是撞到头快碎了,翅膀也快折了,然后她颓然地倒在地上。

没有人扶起她。

这个梦一直在做着。从她离了婚之后,她感觉自己就是那只失了方向感的蝴蝶,到处乱撞,而自己的女儿小童就是那只小蝴蝶。小童说,妈妈,幼儿园的老师说我们好可怜呢。

离了婚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是可怜的。不怪人家这么说。何况,杜莉的单位不是很景气,以前铁路是铁老大,吃香得很,现在,她也面临着裁员,裁员也会先裁女的,这是惯例。

是她要求离婚的,她觉得和戴然过起来索然无味。戴然是个老实人,一个老师,和农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做什么都要有条不紊。即使是性事,他也要按天数来的,多一天不行,少一天就更不行,遇上杜莉的特殊日子,他便觉得少占了什么便宜一样。

杜莉觉得,如果这样过一生,她就不是一只蝴蝶了,她简直就是一只早早成为标本的蝴蝶了。

提出离婚以后,戴然说,你会后悔的,杜莉,你是个犟女人,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杜莉笑笑,她说,我认命。她不愿意就这样和戴然过一辈子,她才二十八岁,镜子中还是一张好看的女人的脸,加上会保养,看起来顶多二十四岁,她不信没有男人来爱她。

在大学里,她曾经是校花,谁知怎么鬼使神差嫁了一个教化学的中学老师?也许是那时谈恋爱谈得太累了,也许真是挑花了眼,最爱的那个男子又东渡扶桑了,所以,也就随便嫁一个人算了。

这随便的一嫁,让她感觉十分沮丧。

婚姻的平淡与寡味让她失去很多趣味。比如去跳国标,比如和有情调的女友去泡酒吧……柴米油盐让她至少失去了很多灵性,有一次翻出在大学里跳舞用的红舞鞋,她黯然地倒在地上,觉得光阴真是一朵太惨淡的花,刷啦啦就开败了她。

于是她离婚,她要开始新的生活,这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戴然说的后悔,她当时还没有感觉出来,至少,她感觉到从来没有过地自由,这好像比什么都重要。

杜莉想,有风情的女人,或者经历太多男人的女人是可怕的,她们是不安分的,即使结了婚。

离了婚的杜莉,原以为自己是一只自由的蝴蝶,愿意在哪朵花上落就落,不愿意飞了就可以找个繁花似锦的地方休息一下,等她明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时,戴然的事就更刺激了她。

三个月后,戴然结了婚,和一个刚毕业的教英语的女孩子,他居然给她发了请帖。杜莉当然要去,在镜子前花了一个小时,又心疼地买了一件最新最靓的春装,她要把新娘比下去,让戴然后悔。

但去了她才真的后了悔。因为新娘看起来那么纯洁美丽,再美丽的女子,和那天的新娘比起来也会逊色,那一天新娘不但是主角,眼神也是光彩夺目啊。她心情黯淡地转了一圈,趁着没人溜了出来,上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她茫然地说:随便。

从那天起,她开始做那个蝴蝶的梦,一次次撞到门上。



她开始想和自己交往过的那些男人,至少,想起来有五六个之多。这些男人,全和她说过海誓山盟。

有三个是大学里的男友。其中一个还没有结婚,在北京一个大公司里做老总,这个男人说过,杜莉,我会爱你一辈子的,不,下一辈子都爱,只要你一声召唤,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杜莉先给他打了电话,他接到杜莉的电话,显然很激动,你在哪儿?他说,在北京吗?

不,她说,我在太原。

哦。他挺失落地说,怎么想起我来了?要来看我吗?我挺想你的。

我离婚了。杜莉突然说。

那边一下子没了声音,待了好长时间他才重复:你离婚了呀?之后,没了下文。再接着,杜莉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年轻的声音,叫着林总,请他去开会。

他说,对不起,我要去开会了,有时间再打给你。

杜莉挂了电话,觉得自己真的无聊,他是不会再打给她的,现在,他是一枝茂盛的花,她则是残枝落叶了,而那“一辈子”,简直就是废话。

晚上她泡在浴缸里洗澡,头枕在浴缸上,渐渐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依然是蝴蝶,满屋子的蝴蝶,在浴室里飞着,后来,就全湿了翅膀,再也飞不动了,一屋子蝴蝶跟死尸一样排列着,看着触目惊心。

电话铃声响起时她跳了起来,想了想刚才的梦,心里灰蒙蒙的一片。她肯定是那些蝴蝶里其中的一只,这样一想,心里就灰了起来。

电话是戴然打过来的,他说自己的英语四级证书找不到了,是不是在杜莉这里,评职称要用的。

杜莉翻了翻,果然在这里,于是打电话给他说,你来拿吧。

这是离婚后他们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戴然的婚礼上,杜莉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开了门,戴然先问,小童呢?

小童去寄宿了。杜莉说,我太忙了,管不了她的。

你一个人住?戴然的声音有点暧昧,那多孤单啊。

杜莉没有理他,把证书递到他手上,转身进了卧室。没想到戴然跟了进来。离婚八个月,杜莉没有碰过男人,戴然把手伸过来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果你需要,我随时可以来。

杜莉觉得有点恶心,但没有拦住戴然的手往下游走,是谁说过,缠绵就是理疗。她八个月没有和男人接触了,身体仿佛快干枯了,随着戴然的进入,她觉得自己从一枚快要橘黄的落叶变得鲜嫩欲滴了,虽然这样做她真的看不起自己,但是,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戴然走了以后她趴在窗台上呆了好久,之后,眼泪一粒粒地落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反正就是觉得委屈,委屈得不得了。



得找个男人了。杜莉想,这是必需的,就像每天的吃饭一样,这是件重要的事情。

她想起了单位里的头,那个四十多岁的有点秃顶的男人迟克成,他曾无数次很暧昧地说:杜莉,我又梦到你了,我真的总梦到你,这说明什么啊?

我想你想你啊,你的身体把我迷住了,我看到你小腰一扭的时候,我看到你臀部晃来晃去的时候,我真的忍不住了啊。

无疑,迟克成想的什么她再明白不过,她离婚之后,迟克成找过她无数次,她都冷冷地拒绝了,本来她可以去一个更好的科室——如果她答应了迟克成的要求,比如上一次床,或者陪他出一次差。可她没有,所以,她还得待在调度室。

她要的不单是个男人,她要一个有情有调对她负责的男人。

她以为这很简单,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她感觉这不仅仅是不简单,简直是复杂而难堪的。

同事开始给她介绍男人了,第一个是丧妻的,人长得还行,年纪比她大五岁,但一见面就诉说与妻子的恩爱,恨不得跟了她去。她只见了一次面就和媒人说:算了吧,结了婚,我得整天听他讲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

第二个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大学里的教授,她一听就乐了,说自己又不是找爹!媒人说,那你还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快三十了,马上就开败了的花,还带个拖油瓶,你以为哪个年轻男人会要你?你又不是王菲!

这句话让她难受了好久,她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如果以前她是一块玉,那么现在她是一块石头,她离了婚,有个不好的工作单位,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女儿,她早就不值钱了,她是明日黄花了!

而不久以后的下岗通知让她再遭冰霜,戴然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地说:离了婚的女人一般都命苦。

她倔强地昂起头,微笑着说:那我也愿意离婚。

她心里是有一点后悔的,可她不能说出来,这是最后一点点自尊了。好在不久以后她就找到一份新工作,在一家快递公司里做记录和杂务,钱不算太多,但足够她和小童生活了。

接着,范羽闯入了她的生活。

在街上遇到范羽时,杜莉一点也没有认出他来。当年,她整天被男人追赶着,范羽是丑小鸭,他无比暗恋着她,以至差点得了相思病。

如今看到当年的校花变成一个勤杂工,范羽的心情五味杂陈,一是慨叹生活的变迁,二是觉得自己爱的女人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一起去醉香阁吃了晚饭,出来的时候杜莉喝多了。在席间,范羽一直诉说着当年对她的暗恋,说得他自己都感动了,杜莉是记不得有这么一个男人了,但看他认真的样子,还是觉得今天替人去送了一趟快件送对了,因为那家公司,就是范羽的公司。

她坐在他不错的本田雅阁中,任晚风把她的长发吹乱。他伸出手来,然后伏在她耳边说:杜莉,以后让我保护你,好吗?

她没有拒绝,虽然知道他是有家有子的,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范羽对她是真心的。

杜莉做了范羽的情人,接受着他的馈赠,一套不错的房子,一辆奇瑞QQ。戴然遇到她说,想不到三十岁的女人还真有人要啊,一脸不屑的样子。

如果能这样一辈子,杜莉想自己也认了,总比嫁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要好吧?但半年之后,一个女人带着一群人打上门来,砸了车子和屋里的东西,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婊子。那是范羽的妻子。

屋里一片狼藉,到处是乱七八糟的痕迹,杜莉想,多像她的生活轨迹啊,这样杂乱无章,她总试图冲出去,但总是撞得焦头烂额。

几天之后,戴然来电话说,要不,我过去陪陪你?

NO。杜莉轻轻地说,她想,好多路,还要自己走。

第二天杜莉起来,做了个早餐,三明治,鸡蛋,一杯牛奶,吃完后,细细地化好妆,不动声色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想: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不管有没有男人,这点,她是肯定的。

晚上,她又梦到了蝴蝶,一次次撞到门上,终于,蝴蝶破门而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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