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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初恋画中人

  洪烛

  我刚搬到现在这个画室来的时候,有朋友向我推荐了两个模特儿。“她们并不是职业模特儿,只是看过你的画展,挺想跟你聊一聊的。我觉得采取这种方式介绍你们认识或许更为合适。”这位好心的朋友强调道。这段时间我正需要这类“友情出演”的模特儿,就同意了。朋友就约好周末让她们直接来找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没准还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受人之托的朋友高兴地拍拍我的肩膀。他仿佛已看见自己制造的惊喜的效果了。

  周末我听见门铃响打开门,风风火火地进来一位穿红色连衣裙的高挑个姑娘:“你就是终南吧?”我眼睛顿时一亮,搁下手中正调着的颜料盒:“我知道你是谁。请坐吧。”姑娘乐了:“还有一个呢。”向门外招手,拉进一个穿同样款式连衣裙(只是颜色不同,黑色)的姑娘。两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往画室一站,顿时篷筚生辉。我赞叹道:“你俩的个子差不多高。”

  “难道只是个子一样高吗?”红裙子快言快语地提醒我。我仔细一看,原来模样也极其相似。如果不是服装颜色的区别,我会难分彼此的。“你们不会是孪生姐妹吧?”

  “就是的。”红裙子得意地笑了,“你再猜猜,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我的目光在两个人的面孔上来回扫视着。黑裙子有点不好意思了,走到窗台边,看画架上那幅刚画到一半的风景画。

  “自然她是姐姐。”我指指黑裙子的背影。“为什么?”红裙子有点不服气地问。“因为,一般姐姐较文静一点。”

  “那也没准。不过,算你猜对了。”红裙子见没有难倒我,略有点不甘心,“其实姐姐只比我早出生几分钟。看来画家的眼睛还是厉害!”

  她属于那种一见面就让你觉得多了个老朋友的阳光型女孩。

  黑裙子自始至终都沉默着。直到这时才看我一眼——她关注的是我眼睛的部位。这一眼,却使我觉得自己被看穿了。我想自己是遇到了一双比我更厉害的眼睛。

  这就是我跟这一对姐妹刚见面的情景。

  姐姐叫花花,妹妹叫果果。那天我们很快就进入主题了。花花和果果轮流坐在这张太师椅上,摆出一种低眉沉思的姿势——基本上隔一两小时就替换一下。由于她们不仅面部特征相似,而且形体、发型、服装款式都很一致,我在最初的写生中基本上能把她俩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否则要完全让其中的一人保持固定的姿态静坐一整天,确实够为难的——她们毕竟还是第一次给画家当模特儿。

  当我描摹其中的一人时,另一人可以稍事休息。果果耐不住寂寞,一般都是打开电视机,压低了音量看言情的港台连续剧。而花花则端着茶杯老老实实地坐在我身后的沙发上,看画布上的人形怎样从我笔下浮现出来。她静悄悄,似乎连呼吸都怕干扰我——我却觉得在画一个人的同时,而她的影子正出现在我背后。或者说,我的眼前与身后分别是同一个人的身体与灵魂。我就像一面具有两重空间的镜子。这种特殊的感觉令我觉得很刺激。很少有画家能遇上这种局面吧——可以像面对同一形象一样画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分别是这一形象的一半,她们共同组合成一幅画的内容。

  就从那一天起,我朦胧地产生了后来这幅《姐妹》的构思:一个人面对她的姐姐或妹妹,就像面对自己在镜中的影子——当然,这种惊讶的感觉,只有第三个人才能体会到,第三个人才是她们之间的镜子……只是我当时没想到在未来的日子能使这种混沌的灵感清晰化了,实现为一件作品——而这件作品居然使我一举成名。

  那天中午我们只泡了三碗方便面。碗面还是花花带来的——她想得挺周到。

  晚上我想请她们出去吃饭。她们都说不用了,还是自己做吧。

  花花首先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我只好跟进去打开冰箱,告诉她各种食品及调料摆放的位置。她熟悉地形之后,就把我推出厨房,“你继续画果果去吧。”

  我继续画果果,花花像家庭主妇一样在煤气灶前忙碌着,不时发出声响。

  画着画着,我忽视有一种陌生的感动:这种温馨的氛围是我这个单身汉从没体验过的——但这画面确实构成一个男人最完美的梦想。等我画完最后一笔,果果像解放了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风情万种地伸了个夸张的懒腰。而花花如同我完成一幅画一样兴奋地坐在摆满菜肴的餐桌前,等待我和果果从另一个世界归来。

  “你会变魔术呀?”我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葡萄酒,“我算是遇见画中人了。”

  “果果才是画中人呢。”花花轻声细语地说。我发现花花表面上像个冰美人,其实挺好接近的——她内心有一种隐约的温情,只是不容易为旁人捕捉到而已。

  这顿饭使三人之间产生了某种家庭感。恐怕一整天交谈并不多的缘故,我们尽情释放着言语的能量,彼此之间的关系被加速度地拉近了。

  我了解到花花在毛纺厂做会计,而果果是一家合资公司的公关小组——难道是后天性的职业造就了姐妹俩性格的区别?抑或,她们天生就像月亮与阳光一样既矛盾又和谐?花花和果果坐在餐桌的两边,而我横坐在两者之间,看着她们面对面彼此微笑(同样的妩媚),我感受到一种美丽被加倍了的效果——这是只有上帝才能塑造的奇迹。

  我既是这种奇迹的局外人,又是这种奇迹的目击者。如果她们服装的颜色相同的话,我不会怀疑这是一个实体跟它的投影。她们彼此是对方的投影,又彼此是对方的实体。似乎有一面看不见的镜子,阻隔在我的这两位美丽的客人中间。我简单快产生了用手去摸摸哪边更为真实的冲动。

  果果说,她们几个月前逛美术馆,看到了我的画展——就像被磁铁吸引住似的,快移不动脚步了。她们一致觉得我的人物画比风景画更有才气。画家在她们少女时期的梦想中就一直是神秘而有特殊魅力的人物。于是她们就产生了想认识创作这些画的人的念头——或许这也能帮助她们了解到另一个远离现实的世界。现实经常使这对姐妹有某种窒息的感觉。如果能给我的创作提供灵感与素材,这对于她们也是幸福的事情。她们更希望这方面的价值能得到肯定——虽然她们在生活中也都是社会化的凡人。第一次的合作就在我与这对姐妹之间串联起一条默契的纽带。以后每个周末,她们几乎都要到我这里来,义务给我当模特。我们一起做饭、聊天,有了越来越多的绘画之外的交流。渐渐地,绘画似乎不再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目的了。我们在有规律的定期交往中酿造出某种亲情般的关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不约而同地改称我为大哥。我也把她们视若自己的姐妹。

  有一次周末恰好是情人节。那天的晚餐我们准备得比往日更丰盛一些。见这样的节日她们姐妹俩也没有其他安排,我有点掩饰不住内心暗自的惊喜,加上酒喝多了,就开了一个夸张的玩笑。玩笑是这样引起的。我说:“你们大哥长大哥短地叫着,我心里既甜又苦——因为你们总有一天要出嫁的。”

  “那我们就一辈子不嫁人呗。”果果被我满脸的苦恼逗乐了,“可你也不准娶媳妇,否则太不平等了。”

  “我不是反对你们嫁人。我是担心,你们嫁人的话,各自的老公若分不清你们姐妹俩该怎么办?那不乱了套了?”

  花花似乎反应很快:“没准远处也有一对孪生兄弟,在等着我们姐妹俩呢?”

  “那不更容易乱了套了?你们也分不清他们了。”

  我假设的局面把她们诱引进一个幽默的圈套。她们捧腹大笑:“快别说了。我们都不敢往那方面联想了。”

  “与其那样,还不如嫁给同一个人呢。要是在旧社会就好了,我就把你们姐妹俩都娶了,一个做妻,一个做妾。”我对花花做个鬼脸,“《大坂城的姑娘》不是唱过吗:带着你的妹妹,带着你的嫁妆,赶着那马车来。”

  “那不太便宜你了?”姐妹俩一致反对,“别想得美了,脚踏两只船,你连一个也捞不到。”

  “可怎么办呢?无论失去哪一个,都让老哥心疼呀。”

  这只是一个为烘托气氛而开的玩笑。但确实隐喻着命运的刁难。我可以把这对姐妹当作同一个人来爱——好多时候我确实产生过她们是一个共同体的错觉。然而在社会意义上,她们明确无误的是两个人,两个女人。所以我对她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面临着选择。随着感情走向明朗,这种选择也必须明朗化。

  在开这个玩笑之前,我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需要好好想一想了。这确实是艰难的选择。她们就像一块金币两面一样,让人难以取舍——更何况她们是孪生姐妹,这一块金币之所以完美无缺,因为两面都拥有同样的花纹。她们的质地、图案乃至价值都是相同的。在任何一架审美的天平上,她们都是等价的砝码。我只能从更微观的部分去比较。譬如说,她们的气质还是有区别的——一个人对她们性格的了解只有达到我这样深刻的程度,才可能有这样的发言权。

  她们确实是两个女人——我开始承认。花花是一块含蓄的冰,果果是一团艳丽的火——对不同的评判者各有其魅力。关键是要弄明白自己:更愿意向哪一种美投降——虽然两种美都达到了极致。更关键的是你要辨别清楚:自己在一开始跟这对姐妹交往的时候,潜意识里把谁当作实体,把谁当作投影——既然你感觉过她们就像同一个人和她在镜中的影子,谁在心理上给予你更多的真实感与亲切感,她就应该是你的投票对象。要想获得其中一个,就必须忍痛放弃另一个。

  我用一整夜的时间折磨着自己。抽丝剥茧地剖析着记忆中零碎的思绪。花花的形象变得清晰起来。她像一张底片从显影液里浮现出来——作为代价,我必须把果果的影子沉入水底。

  花花更吸引我之处在于:她眉宇间那一丝淡淡的忧郁——这是果果身上没有的。果果更透明一些,因而更像是镜中的影像。我不得不承认:花花气质中的忧郁感从一开始就悄悄地征服了我。虽然我自己未曾察觉。那只是因为我未加以判断罢了。在这一年多密切而融洽的交往中,我实际上已无意识地把姐姐当作理想的情人,而把妹妹当作自己的妹妹——真正的妹妹。我稍为清醒了一些,也顿时轻松了许多。

  爱情本身是残酷的。这种选择已演变成一次冒险,我当时尚处于偏爱忧郁的女孩的阶段,花花自然兑现了我心目中偶像的轮廓——但我怎么能肯定这不是人生中幼稚的阶段,怎么能肯定自己成熟后不会改变这种观念?没准我今天更欣赏果果那类明亮的女孩呢。我会觉得,明媚才是阳光下的实体,而忧郁不过是一缕诗化的阴影罢了——与其那样的话,我会改变自己的选择吗?生活会重新给我选择的机会吗?当然,这一切仅仅是假设。

  我当时面临的冒险性还不止这些。最危险的是:她们中间谁可能爱我,甚至,就像我无法肯定她们都爱我一样,也不能否定姐妹俩都不爱我的可能。这样的爱情,已不是捉迷藏了,而严峻如赌博——选择本身就是摊牌。

  当然,这些都是我多年之后站在彻底的局外人的角度,对年轻时的一次爱情抉择所做的理性分析。我当时可不是像押宝一样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花花身上。我根本想不到这么多,也根本不会这么去想。

  我的心灵像汽油桶般燃烧起来——当我意识到花花是我爱情的对象。在我给她们姐妹俩写生的过程中,当凝视着花花,我的眼睛除了像凝视果果一样充满对美的敬意,还额外多了一朵暗恋的火苗。这朵火苗从内心咬啮着我。因而花花的形象在我笔下会多了一重激情——它是克制住心与手的颤抖勾勒出的每一根线条。只是我们当时的交往一直是三人同行,我没有单独向花花试探的机会。这种无法表达的爱情演变为痛苦。

  我想像着自己伪装成一面无言的镜子,在一具美仑美奂的肉体面前暗自惊颤——这使我关于《姐妹》这幅画的构思圆满了。或者说,我相信自己有力量完成了。我已抓住了镜子的感觉。

  我兴奋地跟姐妹俩讲述了这一构思,得到了她们的赞赏。花花凝视我时仿佛从我脸上看到遥远的未来:“这幅画会使你成功的。”

  果果若有所思,犹豫一番后问我:“大哥,认识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从没提出过画我们的人体?”

  “不好意思呗。”我眨眨眼睛,果果的询问还是触动了我,“这幅《姐妹》若是表现女性的人体,可能会更有生命力。”

  “那你就画呗——不会觉得我们不够格吧?”果果勇敢地说。花花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流露的是赞同。

  “不过,画人体,你从我们中选一个作模特儿。姐妹俩,有一个为艺术而‘献身’就可以了。牺牲一个,让另一个保留‘清白’吧。”倡议者果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出附加条件。

  我选择了花花。我希望这幅画里的女性有一种贵族的忧郁。我解释道。其实用不着解释,她们姐妹俩都能理解的。

  我和花花有了较多单独接触的机会。因为是画人体,怕在场会影响花花的表现和我的创作,那段时间果果便主动回避了。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也许,果果预料到我终将从她们中选择一个——不管是艺术上还是感情上。我的选择一点没使她吃惊。甚至,是她的主动建议,给了我选择的机会。

  莫非她已从我平日的表现看出了点什么?或者,她也焦急地等待我选择的结果——不管结果如何,对于她都是解脱?

  在花花单独留下来给我做人体模特儿的时候,她多次说:“其实你应该选择果果。”她避开我的目光,“果果的形体比我完美。”

  有一次把我惹火了。我把画笔抛在地上:“笨蛋,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我喜欢果果,可我爱的是你!”我被脱口而出的话震惊了。我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了积压的爱情。

  “我早就看出来了。”她转过身,忍住泪水,“可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选择果果。”

  “为什么?难道你不爱我吗?”

  花花既不摇头,也未点头。

  “快说呀!”我紧张得仿佛走在高高的钢丝上。

  “因为,我觉得果果更值得你爱。”

  她的回答没有给我带来渴望已久的喜悦。但至少也使我松了一口气。她没有说爱我,也没有说不爱。我看见了某种可能。对她这种类型的女孩不能要求得太多。

  我迈着神圣的步伐走向这个全世界最美的女人,从背后拥抱住她:“花花,你可知道我爱你有多深?你是我的女神,不仅能给我美,而且能给我力量。”

  花花没挣脱,但也没有其他反应。像一尊没有动静的大理石雕塑。

  “给我灵感吧。给我激情吧。给我力量吧。我要把这幅画献给你。作为我爱情的纪念!”

  我把头埋进她黑发的波浪,像一艘晕眩的舢舨。

  她僵硬的身体终于微微颤抖了。一滴滚烫的泪滴落在环抱于她胸前的我的手臂。又一滴。“我真对你有那么重要吗?”梦呓般的声音。

  我仿佛看见爱神终于站到我一边。

  “这还用问吗?”我不顾一切地扭转她的身体,使她面对我,我像个快要渴死在途中的旅人一样狂吻她的嘴唇,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接纳。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了,她坚闭的嘴唇微微开启了。不是为了回吻我,而是为了说一句话。

  “如果你想爱,那就爱吧。”

  她的整个身体像浸透了雨水的泥一样瘫软在我的怀抱。我狂热地搓揉着她,觉得自己已成为一位爱情的雕塑家——最终跟自己作品融为一体,达到了这门艺术的最高境界。

  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花花的顺从,只不过是我情欲力量感化的结果。她确实对我敞开了一座城池——但我征服的只是她的肉体,其灵魂却像镜子中的空间,依然幽深莫测。精神上的花花实际上是一位隐藏在镜中的女人。

  花花走进了浴室。里面响起淅沥的雨声——哦,春雨。我轻轻推了推:上帝保佑,她忘记了锁门。我目睹了一位在暴风雨中沭浴的女人——她头顶悬挂莲蓬头,如同上帝伸出的呼风唤雨的手掌。上帝在宠幸这个如饥似渴的女人。这个女人微仰着头,面带说不出是陶醉抑或慵倦的神情,而在她面前的梳妆镜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女人。

  我简直说不清拥有谁更美,抑或更为真实。我迫不及待地将画架移到浴室门口,用暴风骤雨的笔触记录维纳斯的诞生。这难道不正是我生存的意义之所在吗?

  我用几个月的时间创作着这幅《姐妹》。所谓创作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不断修改的过程。在跟花花密切相处的黄金般的日子里,她的每一个神态都可能给我带来新的灵感。花花是我画室里的女王。我最终选择了花花若有所思时的表情。她经常有这样的状态——仿佛在打量自己遥远的心事,而对近处的物体熟视无睹。

  我在绘画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情,多次问她是否爱我。她仍然像第一次时那样,既不点头,也未摇头。也许,她天生就是这种永远不会给任何人以明确答案的女人吧。花花虽然从不说爱字,但依然以春光笼罩着我的画室。她似乎比我更焦急地等待着这幅画的完成——是否也更迫切地渴望看到画中的自己、镜中的自己,自己的第二形象?

  也许我该加快讲述的速度了。否则,我们即使这样坚持一天一夜,这个故事也讲不完。处理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尽可能地省略那些细节——那些细节虽然使我刻骨铭心,但对听故事的人来说也许并不重要。

  那段时间,果果仿佛从我和花花的世界里消失了。她可能意识到我和花花之间会发生什么。有一次在市中心的商场看见果果,她步履匆匆。她说正赶赴一个约会——别人给她介绍一个男朋友,正等待她的接见呢。

  “也不知那小子长得啥人模狗样。”她仍用一贯的戏谑风格说话。

  那段时间,我有几次给花花打电话,她办公室的。人都说她请假外出了。见到花花时问她,她总说是单位让她出差。每次她出差归来,总是疲倦而忧郁。问她原因,她总不说。

  直到我顺利完成了《姐妹》(我把它挂在墙壁上),花花忽然主动要跟我说些什么。她说出的还是那句话:“我觉得你不应该选择我。我不值得你爱。”

  我没有用语言追问,但我吃惊的表情分明在问:为什么?她看了我一眼:“其实,我早就有男朋友了。”

  “不可能。”我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玩笑。这两年来,花花几乎都生活在我的视野里。

  “我跟他几年前就热恋了。后来,他做生意出了点事,判了两年刑。这对于我的情感也是一次打击。在我最苦恼的时候,我认识了你。你给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我稍微淡忘了过去生活中的阴影。在你最初向我表白时,我之所以没有跟你说这些往事,是因为我也很矛盾。我也希望能借助你的力量忘掉他,跟自己的过去彻底告别。还有一个原因,我怕影响你创作《姐妹》时的情绪。这幅画对你太重要了。于是我就带着秘密充当了你《姐妹》中的女主角——你描画出了那个女人身上的神秘感,虽然你对她的秘密一无所知。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请原谅,我是个不好的女人。远远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完美。但我并不是真的想欺骗你。”

  “他现在怎么样了?”

  “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刑满释放了。我也想忘掉他,可我怎么也忘不掉呀。也许,我命中注定就是属于他的女人。这就是人们说的爱情吧。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因为我而怀疑爱情。只能说你选错了对象而已。爱情本身并没有错。你是个优秀的青年,他人也许没有你好,但我没有办法,我就是爱他。我已是一个中了爱情的毒太深的女人。”

  “那你每次出差——”

  “是的,我都是去探监,他被关钾在保定的监狱。这两年来,我几乎每隔一个星期都要去探视他一次。上个星期去看他,他说不久就能出来了。他说如果我已有了自己的生活,到时候就不用去接他了——他不会怪我的。因为这两年里,我已尽了为往日的爱情应尽的义务。但我今天跟你说了,证明我还是会去接他的。我必须帮助他,也帮助自己——让生活重新开始。我今天也是跟你告别的。忘掉我吧。”

  唉,女人的心事真是不可捉摸。这么长时间过运河,我竟爱了有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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