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论处在任何时代,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自己的阅历毕竟很有限。如果想知道更多非亲身经历之事,最好的办法是读书和旅游,通过读书和旅游扩大眼界,了解古今中外,所以古人总结出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好经验。但这只是比喻,言其尽可能走得远些和读得多些,而非实指。硬要抠字眼儿,也是一种局限。真行了万里还没有出国界,古书之一卷并不等于一本,用今天的眼光看,太少了。世界大得很,走直径就有“八万里”,而全世界又有多少书,谁也说不清。
读书的人受局限,写书的人也受局限。因此,在读一本书的时候,就不要盲目崇拜,能读出其中的局限所在更好。读出了局限,便有了冲破局限的可能,联想到局限以外。当然这联想本身也有局限,没有局限的一般事物是不存在的,大概只有尚未完全被人了解的宇宙本身是例外。
我所以先发这一通抽象的议论,正是从近来的读书体验中联想出来的。我很少有机会出国,而国外的发展变化又非常诱人,只好求其次,读出国归来的人写的著作,即通常所说的中国人看到的外国。但读来读去,大多是去几个发达国家的观感,而写欠发达国的却很少。尽管那里有战乱,有纷争,有贫困,有疾病,除了少量的新闻报道,再想多知道些具体的就困难了。是作者不愿意去还是不能去?这正好说明已故的作家三毛写非洲沙漠生活的著作所以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去发达国家没什么不好,回来写些好见闻更好,去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好的嘛,有谁专是为了看坏才去观光的?但是,在外国人眼里,去的人也是“老外”(借用一下咱们自己的流行词儿),是贵宾,有的让你看,有的你想看也看不着,故对此没有什么真切感受。相反,看看他们本国人写的书,就觉得问题不老少,且有的像难解之谜,困惑着作者说不清道不明。把两者相对照,也许不会产生尽善尽美或漆黑一团的感觉。
同样的道理,我也读过一些外国人写咱们的书,即通常所说的“外国人看中国”。他们是本义的“老外”,来时是贵宾,有人陪着旅行,所到之处热情接待,服务周到,有所见亦有所不见,自然不会有咱们老百姓旅行的艰难感受,听到交通线上有“票贩子”,竟困惑莫解,还能写出更深层的感受来?那样的书,他们国家的读者读着可能感到新奇,然而“出口转内销”,让咱们一读,平平淡淡,如此而已。
中国人想了解外国,外国人也想了解中国,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两心相通。但外国人怎样读外国人写中国的书,我不知道,不敢乱说。作为一个中国人,根据我的体验,要想真正了解外国,只读流行的中国作者写外国观感的书,恐怕是不够的,还要认真读点他们写自己国内的书,彼此参照,冲破局限,似可读出更多的真来。然而,引导读书的往往只强调一面,曾使我们吃了不少亏。最突出的例子是过去“一边倒”的时期,把“老大哥”那里说得像天堂。及至“天堂”一解体,咱们茫然了,过去读过的书全化为泡影。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至少可以懂得以后不可盲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