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的大街小巷,随处都是从河南逃来的难民群。他们挤来拥去,没有立足之地,最后云集道北,或在城墙下,或在铁路边,或在坟场上,临时搭建起简陋的窝棚,依靠收破烂、出苦力、卖手艺,艰难地维持着生计。
“英兰,怎么办呀?”李济岩愁眉不展地说,“我们要人没人,要力没力,靠什么生活呀?”
“真是一介书生!你能写会画,还发愁没了活路?搞起个书画社,我给你做帮手!”
“说得容易!这得多少钱?地方又在哪儿?”李济岩愁肠百结,“再说,兵荒马乱的,吃饭都成问题,谁还有心思买咱的画?”
“我说你这人怎么了?钱,我还有一些,办个书画社问题不大;地方,没有了找嘛,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至于书画,那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别说兵荒马乱,就是太平盛世,喜欢的总喜欢,不喜欢的你拉也拉不来。有什么可作难的?先办起来再说!”
在郭英兰的鼓动下,李济岩在北院门租了两间临街房,办起了书画社。最初,生意萧条,观者多买主少;后来,人们见李济岩待人热情,书画也卖得便宜,尤其《仕女图》神形兼备、栩栩如生,被誉为西北一绝,登门求教、购买者络绎不绝。于是,李济岩边带徒弟边作书画,不但生计明显改观,还把女儿一男送进附近学校念书。李济岩颇有感触地对郭英兰说:“真该感谢你呀,英兰!当初要是没有你这个贤内助的出谋划策,我一双油手真不知往哪儿抹去!”
时值一九四七年七月的一天,烈日喷焰,知了嘶鸣。街上行人稀少,家家店铺门可罗雀。“济岩书画社”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三十来岁,白净、精干,一进门就欣赏起墙上的字画来,还不时发出连声的赞叹:“好一幅活灵活现的《仕女图》,出神入化,富贵典雅,果真名不虚传!”
李济岩忙迎上前:“请先生多多指点!”
“这些画我都喜欢,挑了这幅,舍不得那幅;挑了那幅,又舍不得这幅。李先生,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这……”李济岩不知来人用意,一时语塞。
“李先生,咱们见面有缘,我就不兜圈子了!我是国民党一一四军少校参谋,叫白少参。受王军长委托,前来招你。”
“招我?招我做什么?”
“王军长也是儒雅之士,想招你到军队做事。”
“想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画匠,一不会扛枪,二不会打仗,到军队里能有什么作为?先生开玩笑了!”
“俗话说,有力吃力,有智吃智,你什么也不用干,仍然写你的字、画你的画就行了。”白少参显然有备而来,“你没听说共产党就要打过来了吗?老百姓人心惶惶,谁还有雅兴买你的字画?”
几句话说得李济岩愁眉不展,和妻子郭英兰商量之后,便穿上了军装。
十月,在解放军强大的攻势之下,国民党兵败如山倒,一一四军撤退到四川中川。
前途无望的李济岩越发蔫头耷脑,哀叹连连。白少参却情态如故,有说有笑,英姿不减,有事没事溜达到李济岩的家中,说:“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济岩兄,何必杞人忧天,继续画你的画嘛!”
在李济岩的大惑不解和忧心忡忡中,白少参的话应验了。一九四九年春节,一一四军在向重庆转移的途中起义了,部队改编成解放军第七兵团,受命撤回中川集训、驻防。
李济岩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夜之间竟由“白狗子”变成了救苦救难换新天的人民解放军,并被编入文工团里,心花顿时怒放,兴奋地去问白少参:“这是真的吗?怎么变得这么快?”
白少参“嘿嘿”一笑:“这就叫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不变行吗?”
白少参如水的平静令李济岩大吃一惊,问:“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