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继那日在麦场与蒋城府、蒋新贵分别后,径直奔往陵阳,恰赶上刘山虎强令四姨太与县长过夜,四姨太不从,上吊自杀。张继嘴上说着表姐糊涂,放着清福不会享,死要面子活受罪,白白赔了性命,心里却把刘山虎恨得咬牙切齿,以出外采购物品办布匹店为名,彻底脱离了刘山虎,依靠蒋府当年的银票资助,挂靠在洛州国民党行营,做起棉花布匹生意来,半年之前,洛州被解放军和平接管,布匹店生意越做越红火,可身在异乡举目无亲的哀愁久久围绕着他,如今,异乡逢好友,张继圆嘟嘟的娃娃脸喜得像个半大孩子!但见蒋新贵愁云满面,张继便换着法子逗他开心。听说前进社有好戏,张继便早早地定下好位置,拉着蒋氏爷俩来看。深知张继一片好意,蒋新贵强作欢颜,但满目的忧愁却被张继看得真切,便悄声问:“大哥,还在惦记嫂子吗?”
“青云掩护我和光遥逃离陵阳,刘山虎肯定不会放过她。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光遥的苦日子可就来了!”
“我听人讲,陵阳已经被共产党和平解放了,刘山虎投诚有功,先前所犯的杀人放火、强男霸女的罪过一笔勾销,虽然失了官职,但保住了脑袋、家业和一大群老婆,捡了大便宜哩!国民党的报纸上说共产党共产共妻,怎就没把他刘山虎的老婆们共了去,合着我表姐守身如玉白丢性命、白活该哩!”
蒋新贵把脸一沉,没好气道:“张继,你才当了几天布匹店掌柜的,就也跟着胡宣传了,说混话要烂舌头、折阳寿哩!”
“哦,哦,我忘记嫂夫人还在陵阳哩!大哥息怒,要不然是这,这两天你和光遥啥事也别干,帮我照看铺子,我替你到陵阳走一遭,探探那边的风声。又不是没家没业,老在外头躲着算怎么回事?大半个中国都被解放了,居家过日子是头等事哩!”
蒋新贵沉沉地“唉”了一声,并不表态。张继急了,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瓷愣个啥?我目标小,又有商人身份,近和共产党无仇,远跟国民党无怨,没谁会难为我;你若去了,简单事也变得复杂了,弄不好,还把你当国民党潜伏的奸细哩!就这么说定了,事不宜迟,我明天一早就动身。你把嫂夫人在陵阳的住处画给我!”
正说话间,忽然戏园内一阵噪杂,惊得戏台上花脸绿袍的演员们一个个止了念唱作打,拖动长长的水袖、拎着刀枪鞭椎入了内台。只见十余名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迅捷地封锁了戏园的出口。张继一拉蒋新贵的袖子,低声道:“这些人多是生面孔,而且有备而来,可得多加小心!”
蒋新贵点点头,把礼帽朝下按了按,告诉张继:“我若有不测,烦劳兄弟把光遥照顾好!”
“大哥说的哪里话来?我们见机行事。”
看戏的人群自觉地排成队伍,接受解放军的检查,而后鱼贯而出。当检查至蒋新贵时,解放军战士将手中的通缉画像和面前的人对了又对,私下耳语之后,一人突然问道:“你姓蒋?”
“不,我大哥姓张,弓长张,姓了三十多年了,怎么会姓蒋呢?一定是同志们搞错了!”张继骇得面色苍白,却被问话的战士一把推开。
“他姓什么要你说吗?驴槽多张马嘴!他既不姓蒋,怎么跟陵阳通缉的在逃犯蒋新贵一般无二?”
“同志,您抽烟!我大哥的确姓张,不姓蒋!姓蒋的亡了国,我们怎么会取这个倒霉蛋儿姓呦!您明察!”
“你也别白话儿,我们也不啰嗦,带回去审问过,不就全明白了?”
说话间,那人亮出明煌煌的铐子,就要给蒋新贵戴上;恰在这时候,却见一名白净高挑的小战士挤了过来,一把拉住蒋新贵,道:“张大叔,真的是你呀!我爹寻你寻得好辛苦哩!”
把蒋新贵吓了一大跳,定睛看时,不禁大喜:“葛献,是你啊!”二人顿时抱作一团,蒋光遥也扑将过来,“葛献哥,葛献哥”地叫得不止。
拿铐子的人好生狐疑,将葛献拉到一边,低声问:“他真是你大叔?怎么跟画像上通缉的蒋新贵这么像?”
“好我的排长哩,我哪有恁大的胆子骗您呀?再说,蒋新贵是谁呀,咱们陵阳军管会通缉的要犯!旁人认官亲,我虽摊不上官亲,但也犯不着冒把逃犯认大叔吧?排长,您跟我开的什么玩笑?况且,蒋家跟我有扫地出门的羞辱,我会帮他?”
“得,得,你也别啰嗦了,带你大叔走吧!告诉他,没事别乱出门,免得又被人当蒋新贵给逮了!”
“谢排长关照!我跟我大叔和表弟说几句话,立马过来!”
葛献把蒋新贵三人拉到没人处,低声道:“蒋叔,光遥少爷,你们真在陵阳呀,怪不得冯主任派我们连夜赶奔这里捉拿你哩!”
“冯主任?哪个冯主任?”
“冯文君。陵阳县军管会主任,说你是反动派外逃,正四处捉拿你哩!”
蒋新贵暗想着:真是冤家路窄,居然落在他的手里!便问葛献:“你参加解放军了?你从陵阳来?那你可知你伯母青云的下落?”
“陵阳和平解放后,我在军管会给冯主任当警卫员。冯主任一边骗我青云伯母说共产党既往不咎,让她在陵阳住着等候和你们父子团聚后一起回亳阳,一边画出你的头像,派人四处缉拿你。前天,冯主任从原国民党陵阳城防大队长刘山虎那里听说你和光遥少爷可能躲在洛州,就派侦察排前来缉拿。我爹以前告诉过我,说蒋叔是好人,要我千方百计报蒋府的大恩,我牢记在心,听说您在陵阳,就跟冯主任说我能认出您,就跟着一起过来了。蒋叔,陵阳万万去不得呀,洛州也不可久留,冯主任要千方百计置您于死地不可呀!您唯一的出路就是绕过陵阳,直奔亳阳自首,亳阳军管会会从轻处理的!伯母那边由我捎话告知。”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葛献,我蒋新贵有愧于你葛氏父子,就让光遥给你们磕个头吧!”
蒋光遥立即匍跪在地,葛献忙双手搀起,惊恐道:“使不得呀,光遥少爷快快请起!”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