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蒋新贵父子。骗过刘山虎,蒋新贵拉着光遥,抄小路直向火车站奔进。光遥问:“爹,咱们上哪儿?”
“先上火车,待离开陵阳再做道理!”
“可是,我娘还在陵阳哩!要不,咱找个小店再等等,和我娘一起走?”
“不成!等天一亮,刘山虎发现你我不见了,不把陵阳翻个底朝天才怪哩!孩子,你娘是个奇女子,你万不可忘了你娘的大恩!但愿老天睁眼,保佑你娘躲过此劫!”
随着一声悠长刺耳的汽笛声,一辆运煤的火车在隐约可见“黄口”二字的小站上减缓了速度,簇拥在站台上的男女老少哭着、喊着、叫着、骂着翻上车身,又伸出枯瘦的手臂来拉另一个。有的没有抓牢,从半空中摔在轨道上,手脚登时断裂,哭得撕心裂肺。蒋光遥不忍心看,将头扭向一边。悠长刺耳的汽笛在人群的哭天喊地声中再次鸣起,蒋新贵急了,抱住儿子就朝车头上送,一边大声道:“光遥,别嫌脏,扒牢!扒牢!”一边一纵身,自己也跃上车头。
艰难的夜行就这样开始了,天空洒起细密如针的雨点,扎在人的脸上,钻进人的脖里,难受极了!眼见儿子冻得哆嗦不止,蒋新贵心痛得抱住儿子,“叭嗒、叭嗒”直掉泪。蒋新贵不时地安慰儿子几句,但是火车噪音太大,光遥一句也听不清楚,但为了表示对爹的回应,蒋光遥将一双困顿的大眼睛睁得炯炯有神,向爹使劲地点着头。人间最真切的亲情在无言的世界中抒写着、轰鸣着、前进着……
终于,天逐渐亮堂起来,肆无忌惮的轰鸣声中,火车在洛州站停止了步子。蒋新贵跳下车头,在车皮上磕落了浑身的冰茬,又把被煤屑涂得黑贼一般的光遥抱到地上。父子俩你望望我,我瞅瞅你,笑出长长的泪渠。
行在洛州街市,身无分文、两眼墨黑的父子俩不时地咽口唾沫充饥,无论走在哪个地摊前,都会遭人一通白眼。蒋新贵重重地“唉”了一声,信口念道:“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
蒋光遥也有感而发,续道:“我劝天公重抖擞,雨过天晴日灼灼。”
蒋新贵喜得拍起巴掌,道:“臭儿子你行啊,南京的学没有白上!比老子强!”说着,还要再对,却被路人团团围起,稀奇道:“大白天出了怪事,连乞丐也对起诗来,真是穷骚情!”
蒋新贵火了,推开人群,没好气道:“谁说我们是乞丐了?穿得破就不能对诗了?”
众人便议论着,四下散去,却见一人在人群中盯看了许久,几步迈上前来,一把拉住蒋新贵的黑手,道:“蒋少爷,是你吗?真是你吗?”
蒋新贵大喜,一双长臂将那人抱得结实:“张继!张继兄弟!”
“蒋少爷,你怎么也到了洛州?这是大侄子光遥吧?嫂夫人可好?三爷可好?”
蒋新贵“唉”了一声,道:“兄弟,一言难尽呀!”遂由张继就近寻了一家饭馆,三人一边吃饭,一边听新贵谈讲伤心之事。张继把大腿拍得“叭叭”响,连声道:“刘山虎这个人,貌似忠厚仗义,实则极功近利,为达私欲,不择手段。举个例子,为了笼络新任县长,保全他城防大队长的位子,他不惜把我表姐、他的四姨太送给县长过夜,我表姐不从,他下毒手打得表姐体无完肤,上吊自杀了。我气忿不过,找他论理,他说女人是男人身上的衣裳,谁耽搁他的前程,他就要谁的命!幸亏你和光遥逃得利索,否则,下一个该遭殃的就是你们啊!”
蒋新贵听着,想起尚在魔爪中的青云,不由得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