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蒋新贵大吃一惊的,不是别人,乃是孙歪嘴。蒋新贵问:“歪嘴,怎么是你?”
孙歪嘴“呼呼”大喘着,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苏父一战,蒋新贵率众向城西溃败。蒋城府内心好似吊着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遂派出孙歪嘴告诫新贵,宁可投降,也不敢硬拼,别让人吃亏!孙歪嘴的内心也很焦虑,撒开长腿,在枪林弹雨中觅寻少爷,怎奈炮火猛烈,夜色昏暗,人影混杂,残肢断臂满天飞舞,孙歪嘴的肩窝也重重地挨了一枪,痛得他咬牙切齿直“唏溜”。忽然间,一匹烈马飞腾而来,炮火映照之下,马背上的蒋新贵如同血人一般风驰电掣而过。孙歪嘴想扯开嗓子大叫“少爷”,又怕暴露了目标,危及新贵的安全,便铆足气力,跟烈马赛跑。奔跑间,左脚的鞋子不翼而飞,地面上的砖头瓦渣将孙歪嘴的脚掌垫得稀烂。孙歪嘴咬紧牙关,使出倔劲,死死咬定头前五十米左右的牲畜不肯松泄一步。终于,烈马累得瘫软,孙歪嘴也筋疲力竭。
见把孙歪嘴累成这样,蒋新贵好不心疼,使足全身力气,将体若牦牛的孙歪嘴抱上马背,但无论他怎样踢打,瘫在地上的畜牲丝毫不肯动弹。蒋新贵强忍着浑身的剧痛,伏下身体,将孙歪嘴扛上脊背,朝着城门洞方向一步一晃地迈进,但刚行了几步,便重重地栽倒在地,如注的血水顺着蒋新贵的肩窝、大腿“汩汩”地涌出。这时,随着城门上一声“什么人?”的喊问,吊桥放下,城门洞里冲出一队人来,背的背,搀的搀,牵的牵,将主仆和马匹簇进城里。营房之内,蒋新贵问一名兵士:“敢问大哥,这里是啥所在?”
“你们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连咱这么大的陵阳县城防大队都不认得?”
“陵阳?城防大队?请问,你们大队长是否姓刘名山虎?”
“没错。你认识?”
“朋友引荐。请问,刘大队长可在城里?”
“在。你是哪个,报上名来,也好由我跟大队长回禀一声。”
“亳阳蒋新贵,刘大队长四姨太表弟张继的好友。”
兵士逐字记在心里,转身出门去了,不多时,引着一个官长模样的人入得门来,但见他身材圆鼓矮墩,紫色面孔,络腮胡子,大头、大脸、大眼、大鼻、大嘴,就连耳朵也比常人大着一轮,粗喉大嗓,一口河南腔。
“新贵兄弟在哪里?新贵兄弟……”
蒋新贵连忙挣扎着站起身形,拱手道:“您是刘大队长?久仰,久仰!”
那人将一双粗短的胖手摆得风车一般,道:“刘某一介粗人,哪里比得了新贵兄弟智勇双全!亳阳蒋新贵大名,我十年前就如雷灌耳!今日大驾光临,刘某怠慢了!”
“大队长客气了!张继可在府上?”
“张继三年前来过陵阳,没待几天就又不明不白地没了音讯,我和贱内也正四下打听他的下落哩。兄弟找他有事?”
“亳阳失守,我奔陵阳想寻个安身,容日后再做打算;既然张继不在,那我也不便久留。告辞!”蒋新贵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就要起身,刘山虎急忙拦住,道:“兄弟可是贵客,平日请都请不到,今日来了,怎又要走?张继不辞而别,你也要走,难道我刘山虎命中注定没有朋友吗?兄弟若不嫌弃,不妨留在陵阳,共成大业!如何?”
见刘山虎一片挚诚,蒋新贵很是感动,便被刘山虎命为联防一区代理主任,在陵阳安下身来,当即派出孙歪嘴再返亳阳,打探家中情形,并设法将青云母子接来陵阳。蒋新贵将孙歪嘴送了一程又一程,泪水盈眶道:“想我蒋家,一介乡野土财东,却落得操刀弄枪,四分五裂,安危不保。可见苍天戏我!孙大哥,有劳了!若有来生,新贵愿做牛做马,报你大恩!”
刚强如铁的孙歪嘴将厚大的嘴唇趱出血来,强忍住蠕动的泪水,道:“少爷说的哪里话来!孙歪嘴只讲今世,不要来生。今世交了老爷、少爷,是我孙歪嘴的福气,为了蒋府,掉了脑袋也不过碗口大个疤,值啊!”
二人对面跪着,拜了又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