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歪嘴的耳朵被蒋新贵撕得火辣辣地痛,痛得他直龇牙,厚大的嘴唇几乎挂上左耳朵。但他仍一边挣扎着,一边低声叫道:“少爷,你手再狠点!”
孙歪嘴这么一说,倒把蒋新贵吓了一跳,忙住了牛劲,压低嗓子道:“歪嘴,天快亮了,你还不去睡觉,蹴在门坎绊我干什么?”
“哪里是我有心绊少爷,我是护卫老爷和少爷的安全哩!”
“我们的安全有什么好护卫的?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佑小少爷平安,土匪们的目标是光遥!”
“我一个人,顾了东,顾不了西,老爷、少爷、小少爷们谁出了岔子,我都担当不起呀!少爷,你别停手,把我的耳朵撕得再重些,最好撕出血来,我就有分身法了!”
说话之间,孙歪嘴挥拳照着自己的鼻梁就是一擂,鼻梁顿时鼓起得赛过核桃,腥红的鼻血溅在蒋新贵的脸上,惊得他一激灵。
“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吗?”蒋新贵抱住孙歪嘴的胳膊,死死地不放开。
“周瑜打了黄盖一百军棍,黄盖才得以用火烧掉曹操的连环锁;少爷不动我一指头,我怎么能够腾出身子掩护小少爷?”
孙歪嘴急了,扯住蒋新贵的胳膊就朝自己眼窝挥来,顿时惨不忍睹。孙歪嘴这才扯开喉咙骂道:“蒋新贵,你就不是个人!土匪找你家的岔子,你跟我撒的狗屁气?有种,你敢再动我一小拇指头!”
蒋新贵见事已至此,怕负了孙歪嘴的一片苦心,便装作气往上鼓,粗野地扯出鞋底,高高地举在空中,声嘶力竭道:“孙歪嘴,你当的什么保镖,让土匪跑来庄里撒野!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扒你的皮!”
“嘿呀,不就是给土财主家当个保镖么!我以为是多大的荣耀?人怕出名猪怕壮,你家财东,被土匪嗅着了,怎说是被我招来的?我不嫌颇烦,你倒多嫌开我了!”
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大得扯破天,惹得庄里的男女老少纷纷挤在门口观看。蒋新贵被骂得急了眼,一鞋底子砸在孙歪嘴的肩上,跳脚骂道:“干不成了滚!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
“滚就滚!谁稀罕受这份鸟气!”
孙歪嘴也气得不轻,拾起鞋子,运足气力,正砸在蒋新贵的面门上,烙下一截麻乎乎的脚印。
众人见出了乱子,“呼啦”一下挤上前来劝阻,主仆谁也不听,反而愈吵愈凶起来。
胖嫂阿珍昨晚被外面的枪声、吵闹声吓得不轻,又见丈夫被人叫去老爷的上房,料知灾祸降于府上,便一个人一边默默地抹眼泪,一边不停地祷告上天睁眼,别让灾难降予好人家。
天麻麻亮时刚刚睡下,即听得丈夫的破锣嗓子吵得震天响,忙披衣下炕,刚迈出门坎,就被瘸腿张三一把扯住了,吭哧道:“阿……珍嫂,大……事……不好……好啦,天又……又塌……塌啦!”
“睁着眼儿说瞎话!天还没有大亮哩,怎么就塌啦?快说,谁在欺负我家歪嘴来着,看我不去找少爷告他一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唉嘘……”
张三扯住阿珍,嘴巴张得像河马,就是蹦不出字来,急得阿珍把肥胖的胳膊一甩,顿时如同半截子面袋砸来,张三不及防备,被撂出三米开外,“扑通”坐个四腿朝天,便好不生疑:今儿人都咋啦,一个个烈性得好像吃过炸药!
阿珍“呼哧”几下挤进人群,正见满面污血的丈夫一鞋底子砸在蒋新贵的面门上,便一个箭步跨将过去,抱住丈夫的后腰,连哭带喊道:“歪嘴呀!你个驴日的!你可闯下大乱子啦!蒋府对咱多好呵,你怎敢下这般狠手呀!”
“好个龟!人家嫌弃我不中用哩,先是下了我管家的差,这会儿又撵我走哩!走就走,谁还恋定这里了!”
阿珍便坐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孙歪嘴没良心!驴日的下狠手打少爷哩!天塌下来哩!哎——嘿嘿……”
蒋新贵的眉头皱了几皱,想伸手扶起阿珍,但终是狠下心来视若不见。
蒋城府闻得音讯,扑将出来,一把揪住儿子的领口,不容分说即是几个左右开弓,揍得新贵眼前金星漫舞,“扑通”一声跪在父亲的脚下,连声道:“爹你息怒!爹快息怒!”
孙歪嘴也傻了眼,大张着嘴巴,不知所措。
蒋城府泪已满面,哭诉道:“论年岁,你该把歪嘴叫哥的;论对府上的功劳,歪嘴比你大。新贵呀你这逆子,你就是这样对待哥哥,这样对待忠良的吗?哎——嘿嘿……哎——嘿……”
蒋新贵被骂得双颊起火,“忽”地跃起,一只赤脚片子恨不能把地跺个窟窿,道:“孙歪嘴当的是狗屁保镖!先前保死了张仙草,这会儿又把土匪保进庄来。我看没有他占着这个茅坑,土匪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我非把他辞掉不可!”
“我宁愿跟了张三喂牲口,也不想再绕着你这白眼狼打转转!哼!”
见主仆个个说得坚决,蒋城府便没了主张,颤索索地抓着孙歪嘴的手,道:“歪嘴呀,信不过你,我还能信过谁去!家里遇事,新贵心绪不好,你得多担待,千万莫使性子呀!”
“老爷,还是让我跟张三喂牲口吧!”刚强如铁的孙歪嘴此时也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蒋城府长叹一口气,对着院落高喊一声:“张三,把孙爷招呼好!”便转身入了上房众人叹气,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