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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皇帝昏槽三更驾鹤 海瑞廉洁两袖清风

  满园的梨花都含着悲意,斜阳射在黄墙上惨红如血。被风吹皱的一池碧水,似美人盈盈的秋波含着珠泪要下堕的样儿。那时秋香颤巍巍地说道:“俺家小姐已于昨夭的晚上死了。”这死字才得出口,把个唐寅听得几乎昏倒在地上,举头瞧那四面的景色,觉得没有一样不可悲的!便很凄惨地问道:“你家小姐怎么死的?患的什么病儿?却死得这样快!”秋香一面弹着泪珠儿,呜咽着说道“还不是为了你么,否则也不至于死咧。”唐寅惊道:“真的为俺死的么?”秋香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话长,咱也不愿意讲它,实在也不忍讲。咱的小姐留有绝笔遗书,你自己去瞧吧!”说着就贴身取出一封信儿递给唐寅。唐寅接在手里不住颤着,只见信上写着一行“六如知己亲启”六个大字。又把那封信拆开来,里面写着蝇头小楷道:六如知己者如览:一别吴江,再逢燕地;两意缠绵,双心枪恻。夫以家庭受制,难缔莺凤之铸;月老无情,未定鸳鸯之谱。古云君子,本淑女好述;昔者相如,调求凰之曲。忆曩者,小楼并肩对语,促膝共谈,相偎相依,情犹水乳,至怜至爱,义若芝兰。素手携来,金钩鸣乎罗帐;玉藕挽处,春心动于袭中。云雨巫山,入襄王之好梦;潋滟逝水,会神水之阳台。斯情斯景,宁堪为外人道乎?诅知好事不长,偏来磨折,老父书至,于是乎屏当而北行焉。幸君多情,追踪北来,虽别离黯然魂销。不久复重续旧,竟谓从此天长地久,作永远之欢娱。将来得冰人之一言,即可偕老白首矣。孰之祸事之来,有出人意料者,老父毅然为选佳婿耳。彼人者,新进学士,翰苑才人;尔雅温文,少年俊美;相偶固不辱没,亦堪称一对璧人。无如吾之与君,已订约在前,岂容改志于后?

然坚守吾约,则违父母之命;苟顺亲情,则负君矣。就事而论,两不可背;以情而言,乌能独从。转辗思维,进退皆难,追本寻源,是吾之命薄耳。哇乎六如!今且别矣。红颜如花,其艳不永,是古人已先为吾言之。盖吾欲从君,则遗羞老父,世将晋为无耻,留丑名于千古;进而从父,则君必百志俱灰,遂至磨折以终。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吾心岂忍出此乎?吾计之熟矣,不幸事急,赖有三尺白绩,作吾护身之符,身既属君,则唯有一死报君耳。噫!吾之死期至矣!吾死之后,君幸无悲,天下多美女,以君之才,能奋力上进,掇高科,取杏紫,犹拾荞耳。身登仕籍,则区区如薄命人者,何患不得,届时恐嫌其多且烦也。虽然,果有此日,君志得意满,志高气扬,而薄命人则夜台孤眠,尝风餐露,白杨枫树绕吾荒丘;谁复有忆及斯薄命人者呼?悲已!顾君有情人也,倘能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之夜,三呼吾名而稽首者,吾死亦无憾矣!更有一言为君告者,秋香小碑,事吾多年,情同骨肉,君如情深念吾者,而纳秋香而列诸妾腾,吾之所愿也,则君见秋香,犹对吾无异。要之彼一孤女,伶仃可怜,得君援之,亦属功德,而吾心亦从斯安矣。别矣唐郎,幸自珍摄!薄命如吾,不足怜惜,祈君毋过哀,致吾在九泉因此而增吾悲,亦所以增吾之罪孽也。呜呼!不谓花亭(相府后圃有花芳亭,为六如眉云幽会地)一见,乃成永诀。纪念之言,遂为诚语;吾忆及是,吾心伤矣!悲已哉!夜漏三更,春寒多厉,吾书至是,泪湿云笺者数重,吾乃不忍书矣。

妹唐寅一边读着,真是一字一泪,到了读毕那眼泪已和黄梅时的霖雨一般连绵不断,视襟上早湿了小半幅,掩泪回顾秋香道:“不料你们的小姐真个为俺而自尽的。此后俺的希望已绝,从今当披发出山,不复再染红尘了。”秋香也鸣咽着说道:“唐相公莫说这样的话,叫人听了伤心,俺家小姐在毕命的隔日也再三嘱咐,寄语相公不要灰心自伤,致增小姐的罪孽。”说罢已哭得回不过气来,唐寅也哭得抬不起头,几乎失声大哭。正在相对着和楚囚似的对血,伤心人遇着了伤心人,两人越哭越觉徘侧,不提防园门的小阁上忽然有个娇小的声音很清脆地叫道:“秋香姐!老夫人唤你了。”秋香听了,忙收泪回身,一面擦着眼儿三脚两步地去了。唐寅独是一个,呆呆地立在园门口,似发呆般的在那里出神。那边走过看园门的老仆,见唐寅在门口发怔,当他是个市井的轻薄儿,便上前将唐寅一推,道:“请你走远些儿,口自们里边有事,要关园门了。”说罢也不等唐寅回话,“砰”的一声竟自关上了园门。门里咭咭咕咕地走了。

唐寅在园门前木立了半晌,只得长叹了一声,一步懒一步地回他的寓中。方在咄咄书空万分凄寂的当儿,忽见文征明垂头丧气地走进来。两人相见,略略寒暄了几句,文征明劈口就说道“奇事都是我遇见的,你可知道我又逢着一桩怪事吗?”唐寅因自己有心事,便淡淡地答道:“甚么怪事?”文征明拍着膝盖道:“就是那徐相国的女儿,承相国亲许我的婚姻,不知怎样的,今天据相府里的仆人来报知,说他家小姐昨天晚餐还好端端的,黄昏忽然死了。不是令我莫名其妙吗?”唐寅见说,不由得吃了一惊道“你所说的敢是那徐阶老相国的女儿么?”文征明道:“你想有几个徐相国。”唐寅蓦然地立起身来道:“那可糟了!”文征明诧异道:“要你为甚么也这样着急?”唐寅不等他说毕,从袖里探出那封眉云小姐的绝命书来,望着案上一掷道:“你且看了就能明白。”文征明把信从头至尾慢慢地读了一遍,带读带叹的摇头晃脑,读至“徐眉云绝笔”,不觉目瞪口呆做声不得。唐寅便把在吴中时与眉云之经过详细说了。文征明叹道:“我若早知道,就不致允许她的婚事了。这样一来,倒是我害了你们了。不过书中眉云小姐嘱咐你纳秋香为妾,这件事我必成全你的。”说着起身去了。

那时徐相国听她女儿无故自尽,悲痛叹绝。但不知眉云为甚么要自尽,传秋香并侍蟀等洁询,终得不到头绪。后来魏夫人从无意中吐出吴中的事儿来。徐相国大怒,立刻把秋香拷问起来,方知眉云已私和唐寅订了婚约。徐相国恨恨地说道:“这贱蟀该死,她自己没福去做现成的夫人,还可惜她则甚?”于是命草草硷葬了,一面密谕左右令逮捕唐寅。风声播进了文征明的耳朵里,忙去通知唐寅预先避去,又亲往相府求徐相国把秋香见赐。徐相国和魏夫人一商量,以为眉云小姐已死,膝下又无儿女,秋香为人很是伶俐,服役府中也多年了,不如收她做了义女,仍嫁给文征明,做眉云小姐的替身。徐相国将这层意思对文征明说了,征明不好不答应。因秋香虽是脾女,经徐相国收做义女,立时变了小姐身份了。

过了几夭,秋香便正式嫁给了文征明。结缡的那天,廷臣都来贺喜。大家不知道其中底细,齐说相国小姐的艳丽和文翰林真算得一对璧人。世宗皇帝闻得徐阶的女儿嫁与文征明,特赐征明龙凤金锁一具,彩绸百端,黄金五百两,绣袍一袭。翰林夫人徐氏(秋香)赏贡花一对,凤钗两双,碧玉龙纹玉替一对。又御制燕尔新婚诗二十四首赐给文征明夫妇,一时传为佳话。只苦了个唐寅,弄得麻绳缚蛋两头脱空。文征明的初意,想把秋香要来送与唐寅的,万不料以假作真,依旧拉在自己身上,倒几乎无颜去回复唐寅了。唐寅晓得了内里的情节,只有叹息一会,也不去见文征明,竟嗒然南归。自后唐寅在吴中不似从前狂妄了。他闲下来时把书画自遣。流传到了现在,他的书画很有价值,和祝枝山、文征明、徐昌谷并称吴中四才子,这且不提。

且说世宗帝嘉靖三十年所立第三个方皇后又崩,世宗帝悲感之余,于方皇后的丧仪十分隆重。方后梓宫安葬永陵,世宗帝还亲自执沸送至大明门,经群臣的跪请才含泪回驾。是年便册立杜贵妃为皇后,这是世宗帝第四次立后了。

日月流光,韶华不居,其时的方士陶仲文已死了多年,世宗帝又记念那仲文起来,经中官把仲文的儿子陶世恩、侄子陶仿,徒弟高守忠、申世文等这一班术士又陆续召进宫。世宗帝令旧日的醮坛重行修筑起来,谕令陶仿、陶世恩均上坛炼丹,以申世文、高守忠祈攘灾祸,拜求上天甘露。那时世宗帝的诸子也都长大了,只阎妃所诞的皇子载基已死,溢号哀冲太子。王妃所诞的皇子载壑才册立东宫七天,便一病死了,溢号庄敬太子,世宗又改立杜贵妃所出的皇子载厚为太子,并封载圳为景王,载蓟为蓟王,载墉为威王,载佩为均王,载玺为颖王。那时朝中大臣以徐阶为其中翘楚,统率百官总掌朝政。好在世宗帝常患病痛,对于朝事本来不大顾问,悉听徐阶主裁。

到了嘉靖四十四年的冬上,忽然圣体违和,渐渐卧床不起。有时于朝政大事万一免不来的,只好勉强倚榻裁决。但每到时候坐得久了,就觉得眼前发黑神志不清。在这时的太医院和司医监正一会儿验脉搏,一会儿进汤药,真是忙碌得了不得。世宗帝吃了药下去,仍如石沉大海,一点也不见效验。而且睁眼开来就见有一团黑气在榻前滚来滚去,把个胆大心豪的世宗帝吓得心惊胆战,半夜里往往叫醒过来,叙述他所见的怪象。一般宫侍内监等都信为真话,于是宫中传说发现了什么黑煞,须得建蘸祈祷。世宗帝召陶世恩等面谕,令施五雷正法镇压妖邪。陶世恩等奉谕,便去招了几十个方外道士,在宫中叮叮咚咚地饶拔喧天实行做起法事来了。其实宫中何尝有甚么黑煞?不过世宗头昏目眩体虚心悸眼中发暗,望出去好似一件鬼物,这叫做疑心生暗鬼了。

世宗帝因药石不灵,又想到了仙人的丹汞,命陶世恩等昼夜锻炼,炼成了一种仙药名唤九转还元丹。由陶世恩、陶仿、申世文、高守忠等把玉盘盛了金丹三粒上献世宗,谓吞丹之后要以立除瘤疾。世宗帝大喜,倚身在床,取过玉盘中的丹药来瞧时,见金光闪闪香气馥郁。世宗帝不待把丹化开,随手往口里一丢,咽的咽下肚去。谁知服了金丹到了半夜光景,世宗帝忽然从榻上直跳到榻下,竟似发了狂一般。太监等慌了手脚,忙去奏报杜皇后及六宫殡妃等,都齐集榻前,又飞召阁臣如徐阶、高拱、郭朴等诸人入内。众人见世宗帝这样的情形,徐阶说是药饵投错了。内监将世宗帝服丹丸的事细细讲了一遍。又说:“未吞金丹以前语言很是清楚,自吞丹丸就此牙关紧闭,弄得说不出话来了。”徐阶听了大怒,即命把陶世恩、陶仿、申世文,高守忠等四人暂行系狱,再行惩办。

世宗帝似这般地又闹了三四个月,看看又是冬尽春初,是世宗嘉靖四十五年了。世宗帝的病体一天不如一天。内外臣工进内请安,只略略点一点头,既不能说话,听闻也失了知觉,唯眼睛还有些瞧得见罢了。是年春月的中旬,徐阶循倒入觑,见世宗帝形色不好,面已带青双耳变紫,眼见得不中用的了。徐阶传谕,速‘召东宫载厚。不一刻太子载厚来了,一眼瞧见世宗帝容色改换白沫满口,父子间的天性发现,不由得大哭起来。徐阶顿脚道:“现在岂是哭的时候,快替皇上料理大事要紧。”于是徐阶就即草了遗诏,呈给世宗帝过目。世宗帝在这时哪里还能看什么诏书,只拿在手里含含糊糊地往旁边一瞥,就算看过了。那诏中的大意无非说,联承皇兄(指武宗)托付社视之重,兢兢然励精图治,图国运之日昌。惟以多劳获疾,遂以误信长生之方,修短夭成,宁能赖乎丹汞之术。由是小人群进,共为草药之呈;方士相逞,乃以邪气为惑。致令士民失望,贤者退避。杖忠谏之臣,自蔽言路。兹以今建始,旧日获罪者悉行召用,褫职诸吏开复原官,而政令之不便者,尽行罢之云云。这道谕旨完全是世宗帝自罪。假使这位英睿骄傲的世宗不是在昏槽的当儿,怎肯这样的说法,只怕拟诏的大臣早就头颅离了腔了。是夜的三更,世宗帝人事不知,缤妃又复齐集,徐阶等都来榻前听受遗命。太子载厚更是痛哭流涕。哭了一会,世宗帝忽然两眼一瞪、双足一挺,气息回不过来呜呼哀哉了。

载厚和群臣及缤妃等大哭了一场,便由徐阶传出遗诏,召集群臣宣读既毕,看看天色破晓,徐阶、高拱、郭朴即扶载厚登位,是为穆宗,改明年为隆庆元年,追溢世宗为肃皇帝,庙号世宗。又尊生母杜皇后为宇惜皇太后,立妃陈氏为皇后,以徐阶为上柱国右垂相,高拱为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郭朴为工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并大赦天下。前监禁谏官御史杨继盛、罗文炳已死,奉旨开复原官,追荫其子爵禄,吏部主事海瑞这时也系狱里,今释出,擢为吏部侍郎。

海瑞出狱,见新君登极,想起昔日的弊政,欲竭力地整顿一番,所以递疏上去就是弹劝上柱国右丞相徐阶,说他擅专朝正、扼止言路。由是触怒了徐阶,把海瑞调任外省。不上几个月摧为都御史,巡抚江南。海瑞奉命,就便衣赴任。到了江南,把那些贪婪的官吏一一将姓名记了下来。一至任上,拿这些官劫的勃、革的革,差不多去了一大群。江南的属吏一闻到了海瑞的名儿无不望风畏惧,相戒不敢为非。海瑞既廉明又善断狱,江南的人民都呼他作海青天。时上元县有个着名的恶讼叫做冯如冈的,为人奸险濡诈。一县的人上他个徽号唤作马熊,谓熊和虎般能噬人的意思。又同县有个土豪叫侯馥堂的,他自己虽不是善人,对于冯如冈的行为却很不赞成的。有一夭上,如冈和馥堂在绅士家祝寿,两虎相逢当然不能相容的。馥堂便使酒骂座,把如冈往日的劣迹似数家珍一样一头汕笑,一头大骂。如冈只做没有听得,持着酒杯欢饮自若。

馥堂见挑拨不动,骂了一会也就罢了。第二次馥堂又在河边遇见了如冈,正当炎暑天气,馥堂方脱得赤条条的在河中洗澡,待得起身,恰好冤家路窄一眼瞧见了如冈。馥堂拍着肚皮戟指顿足大骂,如冈却一点也不生气,只含笑向馥堂遍身打量了一下,负着手自去。馥堂还带笑骂道:“冯如冈的混厮,你看爷爷的玉体,敢是替你的妻子女儿媳妇们择汉子么?”这句话说得路上的行人一齐哄笑起来。如冈并不惭愧,反而仰天哈哈大笑。如冈在平素是不肯轻易让人的,一枝笔尖更来得厉害。不论甚么案子碰在他冯如冈的手里,没理可变有理,确是个僻处县邑的恶讼(俗名刀笔师爷),如今被侯馥堂几番辱骂竟会忍气吞声了。若是那些乡人这样地糟蹋如冈,不是被他捆送县署,就是使你株连讼事,少不得家也破了。于是大家知道如冈也是惧怕凶狠的,街市上的众人方纷纭议论着。

不到半月工夫,上元县忽然出了一桩命案,是妇人谋杀亲夫。

谁知那妇人到了县堂上,坚说丈夫不是他谋杀的,是侯馥堂来强奸她,她就大喊起来,她的丈夫闻声赶入,’侯馥堂急了,顺手取了案上的菜刀把她丈夫赵狗活活地研死。县令见供,将侯馥堂拘案。馥堂便极口呼冤,且要求强奸和杀死赵狗的证据。县令问那妇人,妇人朗声说道:“侯馥堂来强奸我时下衣已经褪去,我见他小肚上有一点红痣,还长着很长的黑毛,是我瞧得很清楚的。”县令叫验着馥堂的小肚上,果然有粒小小的红痣。这样一来把个馥堂的口堵住,再也强辩不出来,只好俯首承认。县令就录了口供,作为定案。馥堂以强奸不遂、刀杀本夫,依法拟斩。

这案申详上去,正逢海瑞巡查案卷,见了上元县的详文,沉吟半晌,拍案说道:“这案尚有疑窦,据文中谓侯馥堂腹下的痣并不甚大,说在强奸急迫恐惧的当儿,那妇人何以瞧得这般仔细?分明有隐情在内,非俺亲鞠不可。”于是行文上元县,命解人犯来省重行勘讯。

不多几天,上元县押着人犯到了。海瑞当即坐堂,先带那妇人上来。海瑞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当日侯馥堂强奸你时是在晚上么?”妇人答称:“是!”海瑞又道:“馥堂推你房门时,你知道是馥堂么?”妇人摇头道:“那时因房门前暗黑,不曾瞧得明白。”海瑞微笑道:“难道你房中没有燃灯吗?”妇人道:“灯在房门的桌上,他蹑手蹑脚地进来,只能瞧得他的背面,却未看见他的脸儿。直走到近床前,才知道不是丈夫,我就吓得喊起来了。”海瑞道:“这样说来你睡在榻上,离灯是很远的,所以你看不清他的面目,是不是?”那妇人应了一声:“是。”海瑞突然把惊堂木一拍,变色喝道:“你这淫妇,谋死了亲夫,还敢诬攀他人,希图逍遥法外。

左右给俺夹起来!”妇人大叫:“青天大老爷,小妇人是冤枉的。”

海瑞冷笑道:“你方才自己说的,睡在床上距离灯光是很远的,馥堂又是背灯而来,你连面目都瞧不清楚,他腹下的红痣又是很细小的,你何以独能瞧见。这显系有人指使的了。”

这一片话说得那妇人哑口无言。海瑞令把那妇人用刑,那妇人似杀猪般地喊起来,一时熬刑不住,只得老实供道:“赵狗是奸夫刘健三杀死的,侯馥堂确是诬攀。”海瑞喝道:“你和侯馥堂有甚怨恨却要陷害他致死?”那妇人垂着眼泪说道:“健三杀了赵狗,便去求教那讼棍冯如冈,是如冈教我这样说的。”海瑞听了,立把妇人收监,命往上元县提冯如冈和刘健三来省。如冈还要狡赖,被那妇人当面质证。如冈图赖不得,就历叙与侯馥堂结怨,心想中伤他终没有机会。一天在江畔见馥堂赤身入河洗澡,瞧见他脐上的小痣。恰好刘健三来相商,以是教他强攀馥堂,以报复私怨。海瑞怒道:“好刁滑的杀才!”令左右重责百杖,将冯如冈立毙杖下。

一面传刘健三上堂,也没法抵赖,直认杀人不讳。于是海瑞提笔判刘健三和那妇人论抵,侯馥堂薄责释放,冯如冈已死勿论。这桩案件判毕,吴江的人民齐声传颂海瑞是个活阎罗。上元县的县令却为了这案撤职。

那海瑞做了五六年的外任官,到卸任时依旧是一肩行李、两袖清风。他临行时百姓谁不零涕,还攀辕去挽留他。海瑞因上命难违,只得向人民安慰一番,匆匆进京。穆宗皇帝也知道海瑞正直廉明,授为礼部尚书。那时朝中的群臣都有三分惧怕他。连太傅高拱也畏海瑞刚直,做事不敢过于放肆了。

那位穆宗皇帝英明更过于世宗,廷臣相戒,兢兢的不敢蒙蔽。

到了隆庆二年,穆宗皇帝选备六宫,在宫侍中选了三人,又选了四个大臣的女儿。这样一来,宫闺便闹出一件夭大的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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