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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毁琼楼脂香随流水 还鉴辈豪气逐风云

  却说那个红缨会,便是燕王朝的红巾教匪白莲党唐赛儿的遗裔。自赛儿授首,她的徒众漏网很多,一时在山东立不住脚,便悄悄地往江西,改名叫做红缨会。当时有个大头伍如春,手腕极其灵敏,交际上也很圆滑。凡赣西上自督抚,下至邑令县丞,都和他通声气的。伍如春落得大胆干一下,于是创起这个红缨会来。

入会的不论男女老幼,只要纳香资金两百文,就可承认为红缨会的会徒。做了会徒有几种好处:如是贫民,会里有施米、施茶,病了有药,冬天有衣被,一概把来施给贫苦人家。以是一般贫民真趋之若鹜。伍如春死后,由他的徒众承受衣钵。这样一代代地传到了王僧雨手里。和他的结义兄弟李左同、杨清等,把红缨会大大地整顿起来。有来入会的,改香资金二百为米一斗。以杨清为枪棒教师,教授徒众拳术。

那些无赖流民争先入会。他们学会枪棒,就好去厮打索诈。红缨会的会务一夭兴盛一天,徒众也日多一日。一班不肖的会徒,渐渐依仗着会中的势力去欺压平民、武断乡里。闯出祸来,被人将会徒绑赴有司,只消会里头首领的一张红柬,立刻可以释放的。因为江西的布政使袁馥为人很是迷信。他的夫人江氏忽然患了难产,经王僧雨一阵地捣鬼,竟获母子俱安。江氏感激不过,便也入了红缨会。彭馥本有季常癖的,见他夫人这般虔信,自然也十分赞成。还赠了红缨会一方匾额,称为近世的神教。江西的人民见布政使老爷都来提倡了,大家越把红缨会当神佛崇奉了。

王僧雨又得袁馥的推荐,投在宁王宸壕的门下,这样一来势力不大也大了,地方官谁敢违怜他。江西各州郡说起王僧雨的大名,人人知道,也人人害怕他。讲到这红缨会,是信奉道教的,他们会里的祖师是太上老君。红缨会的规则,起初的时候定得严厉异常,会徒在朔望要去渴祖师,不准茹荤酒,不得犯奸淫,疾病不求医药,只在祖师面前哀祷。不应死的祖师会夜入病家施给仙丹,无论甚么重症,便可不药而愈。婚嫁又要报知祖师,祖师若不答应就终身不许婚嫁。祖师在香盘上写出可以两字,这是祖师答应了,于是才去预备婚嫁。到了迎娶的那天,乾宅须请祖师至家,由师公代祖师在临(红缨会大首领称师公),新郎新妇排着香案,跪接入新房。新郎叩头退出,师公吩咐新娘把门闭上,室中灯烛一齐熄灭了,师公和新娘在暗里摸索,名唤传道。这样的直到天色大明了,师公开门出来,新郎新娘俯伏恭送。当师公在室中和新娘传道时,新郎并亲戚眷属一例远僻,不许私自窥探,否则祖师就要降灾祸的。传道后的新娘,人家询她与师公干些甚么,那新娘便涨红了脸,虽对自己的丈夫父母也不肯实说的。

那时有个浮滑的会徒心里终觉有些疑惑,等到自己娶亲那天,师公循例到他家里,闭了房门熄灯和新娘传道。那会徒却悄悄地爬在窗口上探首进去瞧看。但见火光一闪一闪的,隐隐望见新娘一丝不挂地倒在榻上,双足挺出在帐外。那个师公跪在榻前,低着头,伸着脖子,嘴里喃喃地似乎在那里诵咒祷告一般。那会徒看得浑身肤栗,不禁怪叫了一声,室中火光立时消灭了。眼前的现象也随着火光而隐。

第二天上师公出来,责骂会徒窥探他的神秘。那会徒再三地狡赖。师公气愤愤的头也不回地去了。过不上两天,那会徒便被人杀死在路上,大约就是祖师所降的灾祸了。自此以后,师公往人民家中传道,谁也不敢私窥了。还有求子女的,也和传道相似。

一般的请师公到家里,经师公和无子女的妇女闭了门祷那祖师,听说有验有不验的,那是命中有子无子的关系了。总说一句,那祖师是喜欢阴性的。不论去求甚么事,妇女去祈祷最好,美貌的妇女更来得灵验。还有那些会徒都要听师公的命令,师公说怎样就怎样,不得稍有违拗。

那时红缨会的大师公王僧雨,副师公李左同很有点神通。又能符篆治病,甚是灵效。更有大师父杨清习得一身好武艺,寻常几百个壮汉休想近得他身。杨清自己说舞起那口大刀来,千军万马都如入无人之境。他所使的大刀,是鄂州关帝殿里的,系纯钢镇铁打成,要有一百四十四斤。杨清拿在手里好像灯草儿似的,展施得五花八门,呼呼风响。待到停住时,面不改色,气不喘嘘,端的好本领。江西地方都称他为杨大刀,没一个人斗得他过。杨清在红缨会中职使已很不小了,王僧雨、李左同下来就要算着杨清,所以称他做师父。师父比师公只小得一肩。师公最大,祖师(指太上老君)以上第一是大师公,次副师公,再次为师父,师父以下概称师兄。又有称师弟的,是较师兄更小一辈。其他如师子师孙等,那是越加小了。那些师兄们犹之军队中的排长什长之类,专门管辖师弟们的。师弟又似军中正目副目,管领师子师孙。统辖师兄师弟的就是那师父杨清。杨清又兼任着拳棒教师,把拳术、刀枪剑戟各样兵器的用法教授那些师兄师弟,真是人人学得武艺精通,手脚敏捷。

宁王闻得红缨会的盛名,满心要结交他们,以便将来充作军队。于是布政使袁馥要讨好宁王,把王僧雨举荐与他。宁王得了王僧雨,当他和神佛般地敬重。自正德帝命江西巡抚调去宁王的卫队后,宁王忙和王僧雨商议,叫他弄些会徒来保护藩邸。王僧雨答应了,发令下去,便开来红缨会的师兄两篷,共是三千五百名,由大师兄红孩统带,驻扎在宁王府的左右。宁王见那些会徒的打扮一例白衣黄帽、短衣窄袖的,帽顶上缀斗那么大的一颗红缨。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都是英雄好汉。看得宁王欢喜得了不得,立叫响银科每名赏给文银二两。这些师兄们都经杨清亲自教授过,的确个个了得。不过大半是无赖出身,有了钱就要滥漂狂赌的。宁王府前自到了红缨会的两篷师兄,南昌城中走来走去满眼那是黄帽白衣拖红缨的人了。初到时和人民尚觉相安,日久渐渐地显出狐狸尾巴来。见了美貌的妇女,任意在当街调笑;取了人民的东西不肯给钱;三句话儿不对胃口,拔出拳头便打。一班平民百姓哪里敢回手,只好忍气吞声的算了自己晦气。红缨会的势焰熏天,小百姓却怨声载道。大师兄既管不了这些帐,宁王也只当不听见。可怜南昌的小民真是有口难分说,含冤没处伸,人人叫苦连夭。有的携着家眷往别处去谋生去了。所以王经略(守仁)下南昌的时候,城中已十室九空了。

再说王守仁奉旨经略江西,即日下了新城,大败红缨会的师父杨清。师公王僧雨、李左同亲自领着大兵和守仁开战。宁王宸壕也派了都督大狗子、指挥凌泰前来救应。守仁兵进丰城,王僧雨统了徒众迎战。这班亡命的会徒预听了王僧雨的鬼话,谓上阵只顾向前冲,自有神兵救应。于是大众不顾死活地争前杀上。王守仁怕他来势过凶,令兵士分做两下,任王僧雨的人马过去,突然两翼杀出,将僧雨并徒众团团困在内。后面李左同望见,忙率兵救应,不提防守仁部下的指挥边英分兵从斜刺里杀出。那些会徒平日但知欺凌平民,哪里经过什么战事,到了这时已吓得魂飞魄散,各自弃械逃走。守仁和边英挥众追杀。这一场大战,直杀得人仰马翻,尸积拥途、血流成渠。尤其是一样特色,就是会徒们头上的红缨一时堆弃满地。王僧雨与李左同各自杂在乱军里逃命。正走之间,一枝流矢飞来,射中李左同的面颊,仆地倒了。王僧雨大吃一惊,待要救他,又被自己的败兵冲上来,王僧雨立脚不住,只得回身再逃。

约走了有半里多路,忽当头闪出一彪人马。王僧雨大惊道:“罢了!俺家今天死也。”蓦地听得败兵欢呼起来,僧雨定睛看时,来的不是敌军,乃是大师父杨清在新城败走,收拾了余众,尚有三万多人,杨清遂整顿一番,重振旗鼓卷土再来。闻得丰城受困,便率部众前来救应,恰好逢着王僧雨败下来。杨清让过王僧雨,摆开人马,迎住王师。劈头遇着指挥边英。杨清跃马舞刀大喝:“敌将慢来,杨大刀在此!”边英也不打话,挺枪直取杨清。两人交马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王守仁挥着兵马赶来,见贼众有了接应,随即鸣金收兵。边英不敢恋战,勒马自回。杨清也不追赶,忙收集徒众,和王僧雨的残卒缓缓地自还丰城。这里王师阵上,指挥边英回马向王守仁说道:“咱正要擒拿贼将,为甚鸣起金来?”守仁答道:“我兵力却猛贼,困乏已极,虽仗得胜的锐气,怎敌得他的生力军。且穷寇勿迫之太急,急则拼死,我军被其反噬,因而受挫,这不是贪功的坏处么?所以我见机而作,不致自取其咎了。”边英唯唯。忽报马指挥已复得丰城了。守仁拈髭大笑道:“果不出吾所算!”边英惊问,守仁笑道:“我知贼众无谋,战必倾城而出,特着马指挥领一千人马袭他的城池。竟唾手克复了丰城,贼无容身之地了。”边英不觉拜服道:“经略神机,下愚等所不及。”

且说杨清和王僧雨会兵一处回往丰城,猛见东西两方杀出两队人马。王僧雨魂魄俱丧,忙拨马先逃,败众随之。只有杨清一队兵马,与大师兄红孩儿分兵两路迎敌。待到走近,细看旗帜上是副督王、都指挥凌泰,方知是自己人马。当下都督王大狗子、都指挥凌泰便下马来与杨清相见,谓宁王闻新城失守,特着某等来助战的。杨清大喜,忙招呼了王僧雨,也和凌泰、王大狗子相见了。王僧雨见骤添许多兵马,胆也比方才大了些。于是三路兵马取丰城大道而进,不一会到了城下,王僧雨一马当头,大叫开门。

城上忽地一声鼓响,一将立出敌楼,乃是守仁部下的指挥马群,高声大叫道:“俺已占了丰城,你等快下马投降吧!”王僧雨这一惊,几乎堕下马来,不由得心上大愤,把鞭梢指着城头上大骂。马指挥拈弓搭矢,只噢的一箭正射中僧雨的耳朵,把耳边戳破,那枝箭滴溜溜地飞过去,不偏不倚的却巧射在王僧雨背后的大师兄红孩儿颈上,翻身落马。徒众急忙去扶持起来,看那红孩儿已奄奄一息,眼见得死在阵上了。

这个马指挥本特擅穿杨,能开五石硬弓,射出的矢力很强,所以一伤两个。把个王僧雨气得暴跳如雷,下令徒众攻城。杨清便一跃下马,抡起手内的大刀,大踏步跃过吊桥,亲自来抢城池。城上的马指挥只令军士放箭,硬弩矢如飞蝗,射得那些会徒纷纷倒退下去。杨清也臂中两矢,‘忙回头奔回本阵。王僧雨见城上守护很密,咬牙拍马鞍愤道:“俺今天不夺归这座城子,死也不回去的了。”说得王大狗子、凌泰等怨恼万分。当下王僧雨传令,军士暂行休息,预备傍晚时抢城。军士们巴不得有这一令,便一拥地散队,各自扎营休息。天色将晚下来了,王僧雨令军士造饭,饱餐一顿再行攻打。谁知营里的徒众一听到休息令便一齐卸甲坐卧,连饭也懒得起来吃了,休说是再叫他们攻城了。那王大狗子和凌泰的军队一般是乌合之众,散队后和没事一样,笑的笑,唱的唱,那里有什么军队的样儿。待王大狗子的大营里传下上灯令,司事兵连张了好几道的号鼓,还不曾见他们集队。

城内马指挥是个惯战的能将,他望见敌营里灯火散乱,不觉笑道:“贼兵一点纪律都没有,怎好成得大事?”于是和副指挥马荣、游击赵秉臣、副总管杨义等暗自商议道:“贼人新败得援军,锐气很盛。但他日间攻城受挫,人心已懈。俺们不如乘他们的不备,分四路杀出去,大家总集了去瑞他的大营,怕不杀得贼众片甲不留。”赵秉臣拍手道:“这计划很不差,某愿去打头阵。”杨义也说要去。马群大喜,即着赵秉臣带兵三百人,从敌人右营杀到左营前集合。又命杨义领兵三百人,自敌人左营杀至右营,也在大营前会合。又唤郎千总率兵两百名,专在贼人大营后擂鼓呐喊,不必交战,以疑敌军。又嘱咐副指挥马荣守城,如有敌人来攻,只拿强弩射住,休要出战。马群分拨已定,自己领了一千人马悄悄地去瑞大营。

这天的夜里,云黑风凄星月无光。王僧雨因心中纳闷,和杨清置酒对饮,约有二更天气,左营中忽然有人声嘈杂起来。王僧雨令左右去探视,回说树林里似有敌人踪迹,兵士大家疑扰。王僧雨道:“凌指挥在那里?”“凌将军正在弹压。”杨清道:“要防敌人劫寨,宜小心些儿。”王僧雨大笑道:“他城中不满一二千人,敢出来么?”杨清正色道:“王守仁极多诡计,他万一乘夜前来,倒是很可虑的。”王僧雨越发大笑道:“守仁屯兵的地方距离此处有八九十里,除非他兵马能够飞行,否则警骑哨巡在三十里外,他一举动咱们先要知道。”话犹未了,右营中鼓声大震,喊杀不绝。杨清惊道:“莫不是真个有变么?”说着左营喊声并起。杨清慌忙提刀上马,只见当头一彪人马杀进大营,逢着人就砍,勇不可当。

杨清知不是势头,想往后营奔去,猛听得鼓声如雷,呐喊喧天,黑暗中不知敌人有多少人马。杨清不敢再走后营,拨转马头,舞着一口大刀,保护王僧雨冲出前营。官兵到底人数有限,被杨清杀开一条血路,望东便走。劈面正逢着总管杨义,两人交马战有二十余合,杨清无心恶战,只顾夺路而逃。又值赵秉臣自右营杀出,忙来拦住杨清。

马群恰好从大营里兜转出来,见一将使着一柄大刀奋勇异常,所到之处人马纷纷四窜。只见得头颅滚滚,热血飞溅,赵秉臣、杨义两将和那使大刀的厮拼,兀是赢不得他。马群不由得暗暗喝采道:“贼人中有这样的好本领,真是可惜了。”想着便在雕囊中抽出铁胎弓,扣准矢弦望那使大刀的咽喉射去,箭已在弦,马群忽然感到英雄爱英雄的一念,转想自己和他无仇,何必定要伤他性命。因把箭头略一低偏了些,当的一箭飞了出去。这马群是着名的神箭,说一是一,没有虚发的,何况又是暗箭‘。杨清苦战两将,那里留心到暗算,马群的那枝箭射去,正中左膊,翻身跌下坐骑来。杨义眼快,一枪杆扫去,杨清还没有站稳,被杨义一枪杆打倒。兵士并上,立时捆绑起来,抬着走了。

马群见擒住那个勇将,就把鞭梢一指,军士大喊杀上。杨义、赵秉臣和生龙活虎一般,杀人似切菜砍瓜,霎时间积尸满道。那些会徒恨不曾生得两翅,飞不上天去,都吃官兵杀死。杨义尽力追杀,王僧雨已趁杨清被擒的当儿,从斜刺里逃走了。剩下的王大狗子和凌泰,一个自右营逃出,一个从左营遁去。两人集兵一处,往南康疾驰。想不到在大营后擂鼓呐喊助威的郎千总,闻得王师获胜,也想立些功绩。便带着两百名小兵在羊肠窄道上抄过去,劫截些败兵的旗帜、器械、马匹之类,倒十分得手。正夺得起劲,蓦见一大队败残人马冲下来。为头的正是王大狗子,挺着一枚画戟直杀将来。大狗子本欺郎千总人少,毫不放在心上。偏偏郎千总的武艺不弱于王大狗子,他见大狗子的画戟来得凶猛,赶忙让过了戟锋,回手就是一铜锥。大狗子把戟去一抵,虎口几乎震碎,叫声:“好狠!”将手中的画戟紧一紧,接二连三地向郎千总刺去。郎干总也不慌不忙地举锤相迎。不图凌泰在一边看得焦躁起来,大喝一声,半腰里跃马横枪突然地刺将过去。郎干总却不曾提防的,胁下扎个正着,坐不住鞍蹬,一个倒栽葱跌落马下。大狗子趁势一阵掩杀,两百名小卒一哄时都走散了。

那里杨义、赵秉臣、都指挥马群等正在搜寻余贼,遥望东南角上火光映耀,喊杀声隐隐可闻。马群指挥说道:“这郎千总吃贼兵围困了,俺们快去救他。”杨义应声向前,兵士尤其奋力。待得赶到那里,郎干总已被凌泰结果,正和大狗子两人追杀两百名小卒,方大显威风的时候,杨义一马飞至。后面赵秉臣和马群并上,把凌泰围住。大狗子急策马待走,马群舍了凌泰,迫着大狗子交锋,只两三合,早被马群带住勒甲丝绦轻轻一拖,便活捉过马来。

凌泰给赵、杨两将逼得气喘汗流,回头见狗子有失,心里一慌,赵秉臣金刀飞起,削去凌泰的半个天灵盖。秉臣以为这功劳是自己的了,准知当他的刀劈着凌泰脑袋时,杨义枪尖也刺入凌泰前胸,直透后心了。杨义使劲拔那枝枪。赵秉臣霍地下马割了凌泰首级。等杨义抽出枪来,赵秉臣把凌泰头颅悬在自己马项下了。

杨义眼看着赵秉臣这样夺功,心中大怒,便放下脸儿大喝:“赵某把人头留下了。”秉臣也恨杨义抢他擒杨清的功绩。因杨清就缚虽是马指挥的一箭力量,假使杨义不争功,秉臣也能砍倒他的。如今经杨义才敏眼快,一枪杆把杨清打翻,秉臣到手的馒头吃他攫去,心里本身有些不甘。这时见杨义变脸,秉臣怎肯相让,不觉冷笑一声道:“贼将是谁杀的?只配你有这本领,别人便不许立功么?”杨义愈愤道:“明明是俺刺死的,你怎的赖俺的?”秉臣也怒道:“贼顶的脑盖是你枪尖能劈去的么?你这一枪是打死老虎,谁不趁现成!”杨义听见说他打死老虎,不禁心头火起,更不回话,举枪就溯。赵秉臣大叫道:“你敢动手么?”杨义又是一枪,秉臣万分按捺不住,便挥刀相迎。两人一来一往,一去一还,刀对枪御地大战起来。

马群擒了王大狗子,指挥兵士杀贼。猛见赵杨两将自己向自己厮杀,慌得跃马骤驰过来解劝,一支枪想逼住两般兵器使他们分开,于是施展一个双龙入海势搅将进去,赵秉臣的刀倒逼住,杨义枪却不曾的,被杨义乘间一送,正中秉臣的咽喉,喊得半声“哎呀”,倒撞下马鞍死了。马群大吃一惊道:“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这可怎处?”杨义仰天叫道:“丈夫一人做事一身当,咱自去见经略去,断不累及他人的。”道罢策马自去了。马群只得收了兵马,暂人丰城。次日王守仁大兵已到,马群把他迎接进城,述了破贼的经过,又将赵秉臣、杨义的事说了。守仁令传杨义,已不知往哪里去了。当下王守仁亲率三军进扑南康。一面把杨清、王大狗子两名逮解进京。

时王僧雨逃入南康,守将江四十、吴廿四等两指挥见王僧雨全军覆没逃回,吴廿四、江四十早已胆寒,竟在黑夜潜出东门逃去。王僧雨一人如何敢留,也只有溜走。王守仁兵不血刃得了南康。宁王袁壕闻了各处警信,胆魄俱丧。又探知江四十、吴廿四、王僧雨等均远遁无踪,宁王慌得手脚俱颤。忙令邀谋士养正、参议刘吉,左右去了半晌,来回报称刘军师等不知在甚么时候已去得无影无踪了。宁王听了越发举止无措,又顿足大骂:“王僧雨、刘养正、昊廿四、江四十、刘吉等这班无良心负义的逆贼,吃俺捉住了,亲把他们一个个地碎尸万段。”宁王正在恼恨,忽小监跄踉来报:“琼楼火起了!”宁王大惊,急叫家将们快去救火。又见兵马总管飞奔进府,喘气说道:“王守仁大兵已围住城下,大都督杨子乔已被敌人遣刺客刺死了。”宁王愈惊道:“守仁兵马怎的来得这样快?”于是他也顾不得甚么琼楼了,颤巍巍地上城缭望,但见族旗耀目,剑戟如林,一座南昌城围绕得和铁桶相似了。宁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嚓,回顾见琼楼上烈焰冲天,眼见得那些美人一个个被烧得走投无路,都向着湖中便跳。可怜这一班红粉佳丽,从此香埋于水去了。

这座琼楼本是宁王新建得没有几时,专给艳姬美人居住的。那筑造和髯漆内外极其讲究,真是画栋雕梁、玉阶朱陛。就是陈设上也无一不是名宝的古董和异样的奇珍。这时尽付之一炬,叫宁王怎不心痛。当夜守仁令军士撤去北门,使宁王逃走。却预在十里的要隘上,着指挥边英埋伏了,侯宁王到这里时,人困马乏,一鼓擒住。其余的各门,命兵卒乘夜力攻。看看到了两更多天,忽然东门上喊声大振,城门大开,一员大将高叫:“予将献城!请王经略大兵进城。”王守仁听了,方要跃马向前,指挥深恐有诈,忙阻止道:“经略且慢冒险,容某去探察情形再说。”说罢军马进城,那大将在前引导,后面兵马一拥而入,竟毫无阻挡。才知宁王率领三百余名卫卒逃出北门,兵将等也各自散去了。

王守仁进了南昌,就在宁王府升堂,下令扑灭余火,一面出榜安民。又令把那献城的大将传进来,马群在旁吃了一惊,那大将不是别个,正是刺死游击赵秉臣的副总管杨义。那杨义见了王守仁,扑的跪下,叙述刺死赵秉臣后,自己知道罪大,连夜逃出丰城,在南京散布流言,惊走吴廿四、江四十等,还觉功不抵罪,又混进南昌,刺死都督杨子乔,并放火焚烧琼楼以乱他的军心。是夜又大闹东门,放王师进城,冀将功抵罪。说着探甲把杨子乔的首级呈献。王守仁点头道:“你有这样的大功,足赎想了。”杨义拜谢,起身侍立。不一会儿,边指挥解宁王和侍姬秋娘及家人蝉仆凡七十余名。王守仁命一并钉镣收监。第二天上,南昌的河中浮起十余个女尸来,个个是月貌花容面目如生,都是宁王琼楼中的神仙眷属,谁不说声可惜!王守仁便委马群、边英两指挥办理兵灾善后,自己却带了三千二百名健卒,五百名护卫押着宁王的囚车,往杭州来献俘。

再说正德帝在南京到处游幸,不把宁王变乱的事放在心上。朝中大臣却极言御驾远游人心不安,将来必酿大乱,宁王还是乱事的先声,劝正德帝审度利害,从速还都。正德帝仍是不听。又经梁储、毛纪等亲到南京跪伏行宫,要求正德帝下谕回变,否则不肯起身。正德帝命都督王蔚云慰免几次,令暂行退去,梁储等只是不应。正德帝无法,只得传旨翌日圣驾起行。梁储等领了谕旨,自去筹备回蛮的杂事。到了第二天御驾起程,裕王耀馄并阖城文武都来俯伏恭送。裕王又派将军罗兆先率兵马五营护驾。其时随御的有大学士梁储、吏部尚书毛纪、都督王蔚云、将军杨少华、御前供奉官江彬、蒙古护卫官爱育黎、女护卫江飞曼、殿前指挥使马刚峰、侍卫官郑亘、护卫官李龙等,真是蟠幢载道族旗蔽天。一路上人民多排香案跪接。正德帝命车驾自金陵过镇江,经淮扬至苏州驻跸。由苏至杭游西子湖,然后再行北还,哪里晓得天不由人算,正德帝才经扬州,便闹出一场大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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