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稻草一路奔赴美院,两人都红着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哪个学校的学生到这儿来找人打架来了。我们先去找了雨芹,然后去男生宿舍楼找云帆。我们跟楼下等着,雨芹好半天了才把云帆带下来。
我一见云帆就哭了,我说,云帆,对不起!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喉咙发硬,只说得出这几个字儿。云帆站在陈凯迪对面,他俩盯着对方,对峙了半天,陈凯迪从嘴里吐出三字儿:对不起!云帆一拳打到他脸上,他没躲也没还手。我从背包里拿出云帆送我的冬青叶项链和欧米卡手表,我说,云帆,你送我的东西我都保存着,如果现在它们对我没用了,我就退还给你,你再送给别的女孩吧。我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云帆沉默了半天,然后叹了口气,走过来把我拥进怀里。我抱着他大哭不止,眼泪鼻涕弄了他一身。我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他用头摩擦着我的耳朵说,怎么会呢?亲爱的宝贝儿。我破涕为笑,鼻涕跟着流到他肩膀上。他拿出纸巾帮我擦眼泪和鼻涕,一边说,真是像小孩似的。我说,你以后不会再离开我了吧?他摇了摇头说,我拿你没办法。稻草咳嗽了两声,自我解嘲地说,这儿没我什么事儿了吧?我由衷地说,谢谢你!稻草。稻草耸耸肩,转过身走了。他走了不远,我看见他举起胳膊擦眼泪。
不久之后,听说稻草跟校花恋爱了,我也常看见他俩在一块儿。我心里很高兴,他总算找到自己的爱情了,我真心真意地在心里祝福他。一次跟校园里遇到他俩,我向他竖起大拇指,他跟我眨眼睛。那校花长得真漂亮,非常冶艳。
六月的校园里,合欢树开花了,开出了满树粉色的小伞。我和王盈经常跟合欢树下谈论着爱情和理想,也常跟林云帆在合欢树下说着甜得腻人的情话儿。
很快考试了,大家又进入紧张的复习阶段。整天都跟屋里呆着看书,校园里空空如也。这次考试大家都挺认真,没出现作弊的现象。大概已适应了大学的学习习惯,因为大学里几乎没人督促,大多数时间都靠自己学习,所以刚进来的时候比较松懈。发成绩时我高兴坏了,我全部是A,王盈除一个B外全是A。我的成绩是全系第一名。我们班同学说,这才不愧是我们的系花儿嘛。我得意地说,我这次总算无愧于大家了。
放鼠(暑)假了,我说,放鼠假了,就是老鼠放假了。我们班同学都啐我,放你的鼠假去吧,就你才是老鼠呢。我背着一个大包,和王盈手拉手走出校门,林云帆的车正跟那儿等着我们呢。一上车,看见雨芹已跟前面坐着。我们一路神侃,云帆专心开车,偶尔转过头笑笑。雨芹告儿我们说,今年暑假她要跟她姑姑去日本学习绘画,不能跟我们玩儿了。我们都大叫遗憾。我说,没办法,为了孟大画家远大的前程,我们姐儿几个只有牺牲了。
回到家,跟我老爸老妈贫了一会儿,吵着要洗澡。我家阿姨给我放好了水,我一头栽进浴室。我妈跟外面说,这一泡又是俩小时。每次回来,浪费得最多的就是水费跟电话费。我心里说,这老太太,你想想你生我那会儿多不容易呀。好不容易养这么大了,用你点水和电话还跟我叫板呢。我最大的嗜好就是洗澡,特别是热天。往水里一栽,那叫一个爽。我家的浴缸是那种很大的按摩浴缸,可以冲浪的,舒服极了。泡着泡着我跟水里睡着了,我妈使劲儿拍门我才醒过来。我跳起来擦干水,穿上浴衣走出去。我妈说,死丫头,我还以为你跟水里淹死了呢,吓死我了。我说,老妈,你嘴里怎么就没句好话儿呀。我妈说,你看看几点啦?三个小时啦。我说,不就比以前多一个小时吗?我妈说,我是担心你呀,你要睡着了泡里面,泡死了我不白生了?我抱着她说,妈,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以后我少泡一个小时啊。我妈说,哪有你洗澡洗那么久的?俩小时,你知不知道一个小时得多少水费电费天然气费?我说,知道知道,以后我要挣钱了,我让你一天24小时泡里面,而且我还不跟你算什么水费电费天然气费。我妈说,那我不成了一条鱼啦?今儿晚上,我睡得特香,梦里梦到我和林云帆穿着婚纱,从撒满玫瑰花的红地毯上走进礼堂。估计我梦里都笑得流口水了。
第二天下午,林云帆来找我,我妈当着我夸了他半天,我嫉妒死了。云帆说,那什么时候你到我家里去,也让我妈夸你半天。我说,我才不去呢。我不去看你妈脸色。云帆说,怎么会呢?她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我说,是吗?她怎么会喜欢我呢?我妈就不喜欢我,我妈老说雨芹好,说雨芹又温柔又能干又懂事儿。云帆说,我妈听我的,我喜欢谁她就喜欢谁。我妈说,也该去云帆家里拜访拜访了。
第二天,我妈就帮我置办了一大堆儿礼物,让我去云帆家里。云帆开着车来接我,我坐在他旁边,我感觉就像是小媳妇儿去看望公婆似的。他家住的是二层别墅,好大的客厅,一个大鱼缸里养着漂亮的热带鱼。我跟沙发上坐下,这沙发特大特软,云帆说是跟意大利买的。我今儿特地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带长裙,特纯特淑女。脖子上还戴了一条水晶项链。整个儿看起来跟中学生似的。我并拢双腿跟沙发上坐着,挺直背脊梁,双手轻握放在膝上。其实这些礼仪我打小就学过,平时就觉得拘束,但一到关键时刻革命需要的话,我装起来也特像那么回事儿。
云帆的爸妈见到我,上下一打量,嘴角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装着腼腆的样儿,说伯父伯母好!他爸妈特热情地招呼我坐,然后叫佣人倒咖啡、拿瓜果。谈了一会儿话,他妈说初次见面,也没什么送我的,就封了一万块钱做见面礼。我捧着那钱,心都快跳出来了。过后,我问云帆,你还有没有什么哥哥弟弟的?他奇怪地问,做什么?我说,要再有几个,那我不是发了?他说,做什么白日梦啊?想发还不容易?只要好好孝敬我爸妈,有的是钱给你。
吃了晚饭,云帆开车送我到家门口,我舍不得他,就说再走走吧。我俩并肩走在街上,手牵着手,晚风吹到脸上,凉凉的。我们透过昏暗的街灯看天上的星星,云帆说,要是有流星,我会许三个愿。我问,哪三个愿?他说,第一个,让我和吴梦永远在一起;第二个,让我和吴梦永远在一起;第三个,让我和吴梦永远在一起。我激动地扑到他怀里说,我也要许三个愿:第一个,让林云帆娶我;第二个,让林云帆娶我;第三个,让林云帆娶我。然后,我们在街灯映照的树阴下接吻。
突然不知从哪儿蹿出来几个小流氓,一边说,小妹妹跟我们玩儿玩儿,一边对我动手动脚。我大叫起来,云帆一脚踹倒一个。几个小流氓把我们围了起来,其中一个从腰里拿出一把刀。云帆一边用手臂护住我,一边还击,渐渐招架不住。我吓得一个劲儿尖叫。可偏偏这时候已经很晚了,街上根本没几个人。看看云帆招架不住了,那把刀正要刺向他,我猛扑过去,向那拿刀的手臂一口咬下去。那人痛得大叫,反手用刀向我刺过来。我闭上眼,心想,这下跟这儿歇菜了。几点惺热的东东喷到我脸上,我想,铁定是云帆出事儿了。我睁开眼一看,一条手臂鲜血淋淋的,我惊叫起来。我再顺着手臂看过去,原来那人是陈凯迪。我更吃惊了,我问:你怎么在这儿?他说,少废话,站一边儿去。他和云帆跟那几个流氓打得难分难解。幸亏我知道云帆学过几天空手道。但看陈凯迪那架势,也像是练家子。看了半天,我就差没为他俩喝彩了。半晌,我才想起打110.几分钟后,巡警来了,那几个臭流氓想逃,被抓住三个。我们搭110的顺风车到医院去给陈凯迪包扎伤口。
医生边跟那儿给陈凯迪包扎伤口,我边问他,你怎么会刚巧在那儿呢?不会是你布下的陷阱吧?陈凯迪生气地说,君子坦荡荡,我再怎么缺我也不会干那种事儿呀。我说,好吧,我相信你!那谢谢你哦,今天幸亏有你。嗨!你学过空手道啊?他得意地说,那当然!才看出来,什么眼神儿。我已是空手道蓝带。我说,真想不到嘿,高手呀。他说,那当然!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女生喜欢我呢。我说,你跟校花蛮相配嘛。一个文武全才,一个美艳照人。他突然生气地说,瞎说什么!都是他妈的庸脂俗粉。我说,你眼光不要太高嘛。瞧你自个儿五大三粗的样儿,不要太挑剔了。稻草说,哦!现在瞧着我就五大三粗了,打架的时候怎么不嫌弃?医生给他消毒,他痛得大叫,云帆走过去说,你要痛就用手抓住我的肩膀吧。稻草说,能不能用牙咬啊?云帆蹲下身子说,随便。稻草就真的跟云帆肩膀上咬了下去。我揎开云帆的体恤一看,几个深深的牙印儿。我说,稻草,你真狠呀。稻草说,对情敌还能不狠?云帆跟他肩膀上轻轻打了一拳说,看在今儿你救了吴梦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稻草说,嗨!我正想说你呢,这么晚了不把人送家里去,跟这大街上走什么啊?自个儿又不是空手道蓝带,就少冒点险嘛。要是吴梦跟着我,我铁定不让别人动她一根头发。跟着你还整天担惊受怕的。云帆说,你了不起啊?我也学过空手道的,赶明儿我还是黑带呢。稻草说,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以后首先得保证吴梦的安全和健康,然后再谈什么浪漫吧。
我看他俩又要吵起来,我赶紧打岔说,稻草,你今儿怎么这么巧啊?稻草抖着大腿,不以为然地说,我就是设计来害你们的呐。我说,你不跟我说实话,我让你再也见不到我。他急了,赶紧说,我在你家大门口守了三天了,今儿刚见到你,就瞧见你跟这小子在一起,然后又看到你们接吻,再然后又看到你们遇到小流氓。我看看这小子不行,赶紧出手了。要不然我也不出手了,免得人家好不容易得来的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又错过了。云帆说,你别老跟我过不去,好不好?从今儿起,你就是我哥们,有什么事儿说一声儿就行。稻草笑着说,我敢高攀吗?林大少爷。云帆说,是我不敢高攀呀。领事的公子,不要嫌我一身铜臭味儿就行了。我说,好了好了,你们真是不打不相识。
过了几天,王盈说去爬长城。我说,大小姐呀,你丫脑袋进水了呀?这么大热的天儿,去爬什么长城。王盈说,这几天凉快,反正没事儿做,去欣赏欣赏我们中国人民的伟大工程嘛。我说,行吧,我舍命陪君子吧。
收拾好背包,穿了一身休闲装,踱着方步来到大门口。只见一行人都有王盈、梁文龙、蔡坤、马蜂,陈凯迪和林云帆正往这边走。我拉着王盈说,你丫今儿找的人怎么全都是情敌呀?她看了看说,你丫找的还不是?我说,现在陈凯迪和林云帆是哥们啦。她惊讶地大张着嘴,我用手把她嘴巴合上,我说,呆会儿告儿你。
在旅游车上,几个情敌跟那儿神侃,我心里奇怪这男生跟女生就是不一样。女生俩人要是情敌的话,随时都仇人似的;男生可奇怪了,没事儿的时候还跟哥们一样。我跟王盈讲了陈凯迪救我和云帆的事儿,王盈竖着大拇指说,这小子真棒!你丫好福气呀,俩校草。我在她肩上捶了一下说,我正跟这儿愁呢。你还笑。她说,有什么可愁的?一个已经到手了,另一个还跟在P股后面保护你。这下不怕林云帆欺负你了。我说,那是。
到了长城,爬了没多久,我就开始报怨王盈,不知道你丫今儿哪根筋搭错了,硬要来爬长城。这长城不知道爬了几百遍了,它不还是一长城吗?今儿我相信它变成别的什么东东啦?王盈说,今儿人不一样嘛,心情也不一样嘛。不信你十年后再来,那时候就又不一样了。云帆把背包交给陈凯迪说,我背你上去。然后在我面前蹲下来,我对王盈说,不好意思啊?然后蹿上云帆的背。陈凯迪跟后面吼,云帆,要不我帮你背吧?云帆气喘吁吁地说,不用啦!云帆跟上面刚放下我,梁文龙也背着王盈蹿了上来。先锋诗人边走边跟那儿吟诗:啊/长城/你多么坚强呀/经过了这么久的风风雨雨/你依然坚挺无比。
陈凯迪提出跟云帆赛跑,看谁先冲到锋火台那儿。他俩争先恐后地像前冲去,我们跟后面当啦啦队。马蜂走到我身边来说,吴梦,你丫好样儿的。我还跟那儿做美梦呢,你不声不响地就弄了俩校草。我说,对不起!马蜂。他摆摆手说,没什么对不起的!没关系,只要你幸福就好了。我这下是没信心再追你了。哎!当初只有林云帆,我想自个儿还有点儿希望,现在陈凯迪也这样,我是一点儿信心也没有了。我宣布放弃,那封情书就全当是一笑话儿吧。我说,以后还是朋友,好吗?我举起手来,他用手掌在我手掌上拍了一下。
等我们慢腾腾地走到锋火台那儿,陈凯迪和林云帆已经跟那儿坐着乘凉了。看样子云帆输了,两个背包都由他背着。我说,你输了?陈凯迪笑着说,龟兔赛跑嘛,龟当然必输了。我说,谁是龟呀?不准你欺负我们云帆。大家都跟那儿起哄,林云帆什么时候都成了你们的啦?我跟云帆脸红红的。大家又跟那儿叫云帆谈谈是怎么追到我的,问我们第一次接吻是在什么时候,还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们俩都脸红红的跟那儿傻乐,不知道怎么回答。陈凯迪说,以后结婚的时候再让他们交待吧。帮我们解了围,他又跟云帆说,这一段要不要我帮你背她呀?我看你怪累的。云帆赶快站起身来说,不用不用。然后背起我就上去了,留下陈凯迪跟那儿失落了半天。中午,跟长城上吃着带去的干粮,边吃边感概着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是怎么过来的。
下午,下起了毛毛细雨,王盈说,回吧。一伙人冒着斜风细雨往回走,幸亏雨一直没下大。云帆送我回到家,一进门我妈就嚷,死丫头,下雨了还不知道早点回来,淋感冒了怎么办?然后小跑着去厨房拿了两张毛巾,一张递给我,一张就拿在手里帮云帆擦着头发。我嫉妒死了,我说,妈,你好啊,你这么心疼他,还不如让他做你儿子嘛。我妈说,瞧你说的,两个我都疼。然后又帮我擦起来,我靠在她身上说,妈真好,家里真好。吃了晚饭,我送云帆出去,在楼梯口,云帆抱着我就啃,正巧我妈下楼去倒垃圾,撞见了。我向她伸了伸舌头,然后叫云帆走了。
回到家里,我妈把我数落了一通。叫我现在不要跟云帆过份亲热,不该做的事儿千万别做。一个女孩子,要是一旦出了什么事儿,这一辈子就完了。还叫我要常去看看云帆的父母,我说,你不就是想我再去多赚点见面礼什么的吗?我妈笑着点着我鼻头说,妈都是为你将来着想,让公公婆婆多喜欢你一点儿,以后跟人家家里少受点气。
两天后,我正睡意朦胧,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陈凯迪。我寻思着,这厮今儿想做什么呢?接听了,才知道他今儿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要拉我去暴走。还用一副勿庸置疑的口吻说,我在你们大门口等你,赶快下来。没办法,我知道我上次欠人家人情啊,于是只有穿戴整齐了,向大门口跑去。
他今儿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装,背心短裤,配上他晒成古铜色的皮肤,真是酷毙了。他拉着我从我家大门口开始,一路上穿大街过胡同,冒着越来越大的太阳,流着越来越多的臭汗,在我们亲爱的首都北京勇往直前地暴走。我说,稻草,以后你要记住跟你女朋友说句话。他转过头来看我,我说,你就跟她说,首都没了大街,北京没了胡同,你才与她绝。真希望你能找个酷爱暴走的女孩,我就免得受这罪了。这次暴走才让我对我们亲爱的首都惊讶无比,我心想,我们北京咋这么大呀?我看看稻草,只见大滴大滴的汗从他脸上流下来,他好像不知道似的,只管往前走。我也只好跟着走。哎!谁叫他是我和云帆的恩人呢。我心里叫着,云帆哪,你咋就没练到空手道黑带呢?害我跟这儿还人情还得好辛苦。这日头也是,越热它还越大。我边抹着额头上的臭汗,边感叹着首都人民真伟大,居然修了这么大一城市。不好,觉得头昏,腿也迈不动了。咕咚一声儿,我栽倒在地。我想赶明儿报纸头条该刊登:吴梦同志,因于首都北京陪稻草暴走而以身殉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眼里透进一丝光亮来,我心想,我还没死。然后,我看见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稻草亲切的笑容。我想来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狠狠打稻草一顿,结果手脚都使不上劲儿。稻草高兴地说,她醒了!她醒了!然后他把头凑近我的脸,看着我。我心想我是不是该交待交待临终遗言了。我问他,我还能活多久?他转头看着医生,医生笑着特和蔼,小姐,你活不了多久了,还可以活一百岁呀。我问,我生什么病了?医生依然特和蔼地说,没什么病,只是中暑昏倒了。我说,我这是在医院呀?我看了看四周,这大概是特护病房,装修得特豪华。我心想,这一天得花多少钱啊?稻草说,这是在我家里。这位是李大夫,我家的私人医生。啊?我说,这是在你家里?我一咕噜撑起半截身子,我说,不行,我得走啦。可就是没力气下床。我又躺回去说,稻草,你把我害苦了。要让你爸妈看见,准以为我勾引他们儿子来了。稻草说,没关系,我爸妈都很开明。我说,你这什么话儿呀?稻草挠挠脑袋笑了。
中午,稻草爸妈回来了,我也可以下床了。跟客厅里坐下,稻草跟他爸妈介绍了我。他爸妈都满意地点头。我心想,这可惨了,他们铁定以为我是稻草的女朋友了。可千万别送什么大红包呀,要那样,我可怎么办呀?要吧,不能要;不要吧,又怎么舍得那么多的人民币呢?还好,他爸妈只是特亲切地询问了我一些情况,以及对稻草的看法,还责怪稻草说这么大热天不该拉我去暴走。我赶紧说,是我自个儿想去的。他妈因为这特满意地看了我一眼,心里铁定觉得我是一特温柔体贴的女孩。其实我只是感激稻草罢了。
吃过午饭,稻草送我回到家。我妈见我脸色不好,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我说,没什么啦,就是去暴走了一会儿,晒了会儿太阳,中了会儿暑。我妈说,什么?中暑了?这么大热天儿,去暴走?你不要命了?我说,妈,有客人呢。你不要只顾跟我讲话嘛。我妈这才反应过来说,噢!这位同学,你请坐呀。然后又忙着倒水去了。我介绍说,这位是稻草,哦,他叫陈凯迪。我妈上下打量了人家半天,赞赏地点了点头。陈凯迪特亲热地叫着伯母,比叫他妈还亲热。我妈也特热情,给他削水果,对他的热乎劲儿一点儿也不亚于对林云帆。我心想,真不愧是我们家的外交家。要是我还有个姐姐或者妹妹什么的,那陈凯迪铁定是我姐夫或妹夫。稻草走后,我妈要我向她做汇报。我一一向她汇报了陈凯迪追我的经过,以及后来救了我和云帆,再后来拉我去暴走结果我昏倒被他弄到家里,见到了他的父母等等情况。我妈说,这小子很不错呀,我觉得比林云帆还强点儿。我说,妈,我都没心花,你倒心花起来了。我跟稻草没戏,我这辈子跟定林云帆了。
吃过晚饭,我爸跟我对面沙发上坐下说,丫头,爸爸跟你商量件事儿。我说,你说吧。他搔搔头不好意思地问了陈凯迪的一些情况,然后特正经地说,丫头,我怎么琢磨着你跟陈凯迪这小子更相配呢?我瞪着他说,爸,你有话就直说吧。我爸狠狠吸了两口烟,摸摸没几根头发的脑袋说,梦儿,爸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嫁个好人家。当然啦,林云帆很好,但是他家毕竟是商人,没什么后台。这陈凯迪就不同啦,人家老爸是驻澳领事呢,妈妈又是高级翻译,哪里不能认识俩高级官员呀?你要跟这小子好上了,对爸爸的前途是不是特有利呀?我说,爸,你甭想!你别拿人家的终生幸福当你往上爬的台阶啦。我这辈子只要林云帆了。你要有本事儿,再跟妈生一丫头片子出来,没准还赶得急嫁陈凯迪。我爸怕了我了,摆摆手说,你看你看,爸就是随便说说嘛。你要林云帆也挺好,这小子也挺好。我爸走过来,拍拍我的头说,好好好,别生爸爸的气啊。我从小跟我家里就是一小霸王,我妈还经常跟我叫板,我爸在我家是三等公民。我向他伸伸舌头,翻翻白眼。我记得我几岁的时候,有一次我爸把我逼急了,我说,你信不信,我再钻进我妈肚子里去,再也不出来,让你再也见不到我。至今我们邻居还拿这事儿当笑话说呢。
这几天,我爸都在极力劝说我跟稻草好,每次我都有办法把他糊弄过去。这天林云帆打电话过来说,要带我去郊外游泳。我一听,就着急了,我体育成绩打小就好,但就是不会游泳。我妈老叫我旱鸭子。我爸教了我几个暑假,我就是不会。跟岸上比划动作倒是比划得挺好,可一到水里就慌了,四肢跟水里乱扑腾。我对着话筒说,我不会呀。云帆说,我教你。我已约好王盈和梁文龙了。
一行人开着车来到郊外一条河边,这河真清澈,连水底的沙石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和王盈躲在小树林里换了泳衣,走过来。两个男生眼睛都直了,使劲儿盯着我们看。我俩说,色狼!今儿叫我们来游泳,是什么居心呀?梁文龙说,这可都是云帆的主意。我说,你倒是会推啊?自个儿沾了光不说,还让我们云帆背黑锅。云帆不说话,就跟那儿望着我们傻笑。然后,他站起身拉着我的手,走向河边。一沾到水,我就大叫起来。云帆说,别紧张,我拉着你呢。我小心翼翼地走进水里,一边用双手紧紧抓住云帆的手。云帆把我放倒在水里,然后在前面牵着我的双手,倒退着走,让我学着用脚拍水。其实这些动作我都很熟悉了,就是不敢放开胆子游。现在有云帆牵着我,我就大胆地游了起来。云帆说,你不是游得很好吗?然后,他放开手,想让我自己游。谁知他手一松,我一下就栽水里去了。我在水里扑腾着,呛了几口水,想叫云帆叫不出声儿。心里正着急,云帆把我拉了起来。我一下急哭了,我说,好你个云帆,你是故意想谋杀我吧。云帆眯着眼睛笑,水映着太阳光反射到他脸上,一闪一闪地真好看。我站在水里向他泼水,他从水下潜过来抱住我。我们在水里接吻,阳光在我们肩上跳动。我俩在水边的草地上并肩躺着,我感到他呼吸很急促。我也很激动,我转过脸望着他。他转过身,用手抱住我。我突然想起我妈说的话,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这时,王盈和梁文龙跑了过来。看他俩那样,我说,他们是不是恋爱了?云帆说,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王盈说,你俩怎么不游啊?跟这儿T情呢?我打着她说,胡说什么!王盈拉着我就往水里跳,我被她拉得一下栽倒在水里。她手一松,我跟水里扑腾着,看看没人来救,心里一急就使上以前跟岸上比划过几百次的动作了。突然我头撞到一团泥上,停了下来。我在水里站起身,原来已经游到岸边了。我一看,云帆他们正跟对岸向我招手呢,叫我游回去。我试着往水里一跳,往前游了几下,越游越畅快,几下游到了对岸。云帆一把把我拉上岸说,这不学会了吗?我说,你都不担心我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掐死你。我要是做了淹死鬼,也要把你拉下来跟我一起。他说,那是,你到哪儿我陪你到哪儿。阳光在他睫毛上跳动,他睫毛上的水珠闪动着彩色,帅呆了。这一切犹如在梦里一样,充满了诗情画意。我抱住云帆说,这是梦吗?如果是梦,不要让我醒来。云帆在我耳边轻语,梦,我跟你在一起呢,永远永远。
整个暑假都过得很开心,大家经常在一块儿玩儿,我跟云帆的爱情突飞猛进,王盈跟梁文龙好像也进步挺快。陈凯迪偶尔会带着校花跟我们一起玩儿。我爸妈经常争论着我跟云帆恋爱好还是跟陈凯迪恋爱好,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我妈很喜欢云帆,我爸就老想我跟陈凯迪恋爱。这老头子,这么大岁数了还一心想着升官呢。
开学了,我们一行人坐着车又回到了青青的校园。一进校园,我就张开双臂对空气来了个拥抱,我说,亲爱的校园啊,我们又回来了。同学们都骂我神经病,说准是中文系的,只有中文系的才这么神经质。我发现今年学校里穿超短裙的特多,我跟王盈说,怎么都喜欢跟我学啊?弄得我一点儿个性都没了。王盈对我翻翻白眼儿说,没听人说今年流行超短裙啊?我这才注意到她丫也穿了条超短裙。我说,王盈啊,亏你还是我姐妹。你别穿超短裙跟我抢风头好不好?她说,我偏要穿!我气得在她后面跺脚。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学校就开大会说,现在校园的风气越来越不好了,很多女生都穿着超短裙在学校里招摇过市。我们这里是学习知识文化的地方,是需要有一个严肃的氛围的。而不是酒楼,不需要大家卖笑或者露胳膊大腿什么的。校长很严肃很严肃地讲了很多有关超短裙有伤风化的话。于是,学校各单位就超短裙事件做出了不同的反应。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咱中文系的女生,我们在宣传栏的显要位置写了一首打油诗:几千师生齐争吵,只因裙子太短小。具体情况怎么样,宣传栏里有报道。
第二个发表声明的是年年亏损的校医务室,他们写道:感冒是病毒引起的,而绝非寒冷。
第三个站出来并做出强烈抗议的是校女生部,她们写道:我们要自由,不要束缚。
校图书馆历来是学校的先进集体,这次自然也不甘落后,他们写上:超短裙可以使我们的眼睛消除疲劳。
食堂经过再三考虑,也在栏上写道:其实超短裙和排骨一样,只是缩水而已。
数学系写道:超短裙不过是将长裙做了减法而已。
历史系写道:超短裙不过是女生们将旧长裙剪下一截儿,以留做自己成长的纪念罢了。
环保系写道:超短裙容易使周围绿色的空气变黄,从而污染空气。
物理系写道:布是很好的绝缘材料,有碍人与人之间的沟通。
经贸系写道:建议学校成立贸易社团,把眼镜卖给男生,把长统袜卖给女生。
美术系写道:人体是最具天然美的物体,为什么不让美显露得更多呢?
生物系写道:人和野兽的区别,并不在裙子的长短,而是看见长裙短裙时的不同眼神。
法律系写道:法律不会判超短裙的刑,只会对因超短裙而犯罪的罪犯判刑。
体育系写道:超短裙可以使网球运动员发挥得更好。
政治系写道:解放前,咱们中国人剪辫子是为了破除封建;而今天,咱们女生剪短裙子是为了迎接新时代的到来。
公共关系系写道:现在已进入WTO,咱应该向国际靠拢。
连特困生联合会也耐不住寂寞,写道:请伸出你援助的双手,给我们更多的布料。
全校师生为之哗然,笑得大跌眼镜儿。在大家的一致努力下,最后学校超短裙事件就不了了之了。初秋灿烂的阳光下,女生们依然穿着超短裙迈着纤细的美腿在校园里流连,男生们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随风飞扬的裙摆。
开学一周后,雨芹回国办个人画展,邀林云帆一起参加。云帆将自己画的几十幅画像全拿去参展了。结果,雨芹的画卖得很好,云帆的画根本无人问津。雨芹说是因为云帆的画太另类太抽像了。我也不懂画,不过我看到云帆痛苦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王盈、梁文龙和陈凯迪也都参观了画展,看到云帆失败都很难过,大家都安慰他。云帆一直保持沉默,但眼里充满了忧伤。他跟我讲,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儿,从小他绘画的天赋就被老师们重视,美院的老师也都说他的具有相当高的天赋,将来一定会成为大画家。他自己也有相当的自信,没想到第一次开画展就一败涂地。几天来,云帆都很痛苦,甚至怀疑起老师们的评价,怀疑自个儿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我努力开导他,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让大家承认他呢?没办法,我只有轻轻揽住他的头,像哄小孩子似的安慰他。
画展开了将近一个月,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位大买主,指名点姓买下了云帆的所有画。我们高兴极了,特别是云帆。他高兴得蹦起来,差点没把屋顶撞个洞。静下来后,大家都很好奇,都想知道那位大买主是谁。去问画展的工作人员,他们都说不知道那人是谁,反正一来就指名点姓要买云帆的画。云帆觉得很困惑,他说自己一点名气都没有,不可能有人是冲着他的名气而不是冲着画来的啊。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我们还是很高兴,因为云帆总算成功了。
秋天又来了,墙上的爬山虎又开始变红了。一年了,这一年使我从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转变为一个成人,经过泪水的洗礼,我已变得成熟起来。我常趴在窗户上看着从校园里走过的大一学友,想起自个儿去年穿着U2超短裙走进校园的情景。有时也想起潘浩,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知他现在是否幸福。想起自个儿血淋淋惨兮兮的初恋,心里还觉得酸酸的。偶尔跟王盈在一起回顾过去,想起一些小时候很较真现在想起来觉得特幼稚的事儿。有一次期末考试,我考了第一名,王盈考了第二名。回去她妈就说,我还不如要吴梦当我女儿呢。她觉得很没面子,后来就来求我下学期别考得太认真,让她当第一名,我当时很爽快地答应了。结果,下学期期末考试,我又是第一名,她考了第三名。她气得哭了,她冲我吼,你干嘛考那么好?你说话不算数,我跟你割发断义。她用铅笔刀割断自己一小缕头发,然后拂袖而去。我捡起她扔在地上的头发,哭了一天。第二天就去找她,我说本来我想负荆请罪来着,但找不到荆条。她就笑了说,谁要你负荆请罪?不过,因为你不守信用,我得罚你帮我复习功课,保证我下学期至少考到第二名。就这样,我们又和好如初。说到这事儿,我俩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时候怎么会那么幼稚呢?考试怎么能求别人让呢?回顾过去之后,当然往往是展望未来。王盈说,毕业后我找家报社去当编辑,然后做到总编。我说,我要写小说,成为国际作家,争取成为中国第一个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人。王盈想起马蜂那时候说的话,我要是学中文,铁定是中国第一个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然后我们又一起回顾马蜂的种种好处,他个性开朗幽默,做人特潇洒。知道我跟林云帆恋爱后,就自动退出了,但经常跟校园里见面时照样是满面春风,好像什么事儿也没有似的。我们又谈到结婚,我说我这辈子耗定林云帆了。我问王盈,是不是打算跟梁文龙做柴米夫妻了。她点点头说,看起来有这趋势。日子在平淡和甜密中一天天度过,我们都以为我们的生活从此就一帆风顺了。经过去年的风浪,我们都特珍惜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大家偶尔在一起聚一聚,都挺开心挺轻松。陈凯迪和林云帆也真的把对方当哥们一样。陈凯迪最近好像真的和校花热恋了,问他又不承认,只说是好朋友。
这天陈凯迪过生日,他老爸正好从澳洲回国,想给他举办一次Payty,于是他邀请我们参加。中午下了课,我们就乘着他家的车直奔他家而去。他爸特地派了两辆车来学校接我们。
到了他家别墅,小雨点一直惊讶得把嘴张成O形。我说,你别再练习O的发音了,让人家爸妈看见还说我们没见过世面。他爸妈开始看到我,特亲热。后来看见我跟云帆特亲热的样儿,又看看校花对陈凯迪那热乎劲儿,眼里就带着疑问摇着头。那神情儿是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搞不懂。不过,他爸妈还是挺开明,跟我们一块儿疯一块儿闹。一开场,就给我们跳了一段华尔兹,跳得挺好,赢了个满堂彩。他爸说,当年他妈就是因为我华尔兹跳得好,才从众多的追求者中看中了我。我们大笑。开始都以为他爸妈铁定很古板,没想到这么随和风趣,大家就放开了胆子玩儿。跳蚤乐队的成员都邀请他妈妈跳舞,我们几个女孩也轮流邀请他爸爸跳舞。我们都说,他爸妈年轻时铁定是一对金童玉女。把他爸妈乐得脸都笑开了花儿。
接着,校花为我们弹了一曲《秋日私语》,不管听不听得懂,反正大家都一个劲儿鼓掌。大家又要求我和王盈跳一段芭蕾舞,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俩是从小学芭蕾舞的。没办法,只有献丑了。最后是跳蚤乐队的表演,大家自然给以最热烈的掌声。我们都胜赞陈凯迪,云帆说凯迪是他学习的榜样,校花也羞羞答答地表答了对稻草的倾慕之情。他父母见我们都这么喜欢陈凯迪,高兴得不得了,晚上带我们去西餐厅饕餮了一顿。回来大家自由活动,看碟子的看碟子,弹钢琴的弹钢琴,打牌的打牌。雨芹跟他父母在那儿谈论英语、绘画、澳大利亚。我听见他妈妈说,今天见到你们我才觉得遗憾,没有多生几个儿子出来。雨芹特乖巧,立马认他妈为干妈,又转过头去叫他爸做干爹。我听着怎么觉得这么肉麻。不过,谁都不得不承认,雨芹特懂事儿,特讨人喜欢。从小她不管走到哪家,大人都立马被她迷惑住,然后就后悔没生出这么个女儿来。我曾跟她说,你真是一祸害,只要有你在,大人就不疼我们了,幸亏你不是我亲姐姐。后来时间晚了,他父母留我们在别墅里住。客房住不下,陈凯迪就把自个儿的卧室让出来给我和王盈住。
我俩走进去一看,那房间布置得真豪华,而且很有个性,墙壁上挂着犀牛头骨一类的古怪玩意儿。我说,这些个骷髅骨千万别半夜活过来了,那我俩不被吓歇菜了才怪呢。王盈说,稻草这厮胆儿蛮大的,每天伴着这些东东睡觉居然睡得着。一夜无梦,早上起床,望着窗外的晨曦伸着懒腰,我对王盈说,在别墅里睡觉就是不一样。王盈说,没什么感觉,反正只要想睡,哪里都能睡着。然后特蔑视地看了我一眼说,我发觉你越来越崇尚资本主义了。想想咱们广大的穷苦老百姓吧,生活别太靡烂了。我说,就你还为咱们广大的穷苦老百姓着想?切!你把你那件米雪儿的大衣捐了吧,值人家一年的生活费呢。她打着呵欠说,我爸妈每年都要捐出去好多衣服啊。我正想还嘴,一下看到了一样东东,我心里一惊。忙拉王盈过来看,我说,你看看,这好像是云帆的画呢。我俩仔细看了看,那上面真有林云帆盖的章。我翻了翻,一大叠呢。王盈说,奇怪了,这些画怎么会在这儿呢?我突然明白了,铁定是陈凯迪这傻子想帮云帆,买下了这些画。
洗漱完毕下楼时,我看见云帆,跟他讲了这事儿,我意思是赶快感激人家。谁知云帆听了这话,跑到人家房里去,拿了画像下楼,站到陈凯迪面前说,你太小瞧人了!钱我下午还你。然后转身就走,也不叫我走。这是他第一次丢下我自顾自地走,也是第一次这么生气。我看见陈凯迪脸都变了,我知道他也很生气。我不由得也对云帆生起气来,什么一片好意,不领情不说,还好像人家得罪了他似的。雨芹说,这些搞艺术的都这样,不发脾气则已发起脾气来吓死人。凯迪好心帮他,但他倒觉得人家是瞧不起他。本来,一位画家的画如果以这种方式被人买走,本身就证明他实力不够,所以他很生气。我们听后,虽然觉得可以理解,但我觉得云帆太不懂人情事故了。
下午,云帆来找我。他说,我把钱还给陈凯迪了。我不需要别人这样来同情我,我是画家,我要以实力来征服别人。我说,其实凯迪是一片好意,你不要怪他。他说,我知道,我很感激他,但我不能接受他的同情。我会以自己的实力来征服别人的。我说,云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位伟大的画家。后来,雨芹告诉我,云帆几乎跟疯了一样地画,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呆在画室里。我知道,这次画展的事情刺激了他,他不甘心就这样失败,所以才这么努力。我相信,他一定会成功的!我写的东东也在越来越多的报刊杂志上发表,下一步我准备写长篇了,写我自己的成长过程。希望毕业时我已成为知名作家,而云帆也已成为有名气的画家。
这天下午有课,刚上到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手机响了,因为上课不方便接听,我便挂了。一会儿,又有短信发过来,我一看,是雨芹发的,说是云帆出大事儿了,叫我快过去。虽然不知道什么事儿,但我预感到这次铁定坏菜了。因为雨芹不像我和王盈那么爱闹,一般她是不会开这种玩笑的。我偷偷溜出教室,冲向校门口。一出校门,就手脚并用地招手打的,一上车就叫司机快开。到了美院门口,跳下车我就向男生宿舍猛冲。途中撞倒了一个纤弱的女孩,我边道歉边跑。
蹬蹬蹬上了楼,一脚踹开门,看见云帆跟那儿坐着,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气喘吁吁地跟他对面的床上坐下说,你干嘛?拿我寻开心呀?要是想不通想自杀,那先把我杀了吧。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云帆因为郁郁不得志而想自杀。雨芹说,吴梦,不是……话还没说完,就噎住了。我一看更着急了,我说,到底儿什么事儿你们总得让我知道呀!云帆脸色苍白,一直低着头,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雨芹半天才缓过气来说,吴梦,你别伤心,你要相信云帆。我说,芹儿,你说吧,我能挺得住。雨芹使劲儿握住我的手,脸色苍白地述说着。
今儿下午,云帆正在画室里,突然闯进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那女人说来找某教授,云帆告儿她教授不在。她凑到云帆面前,假装看他绘画,身子一个劲儿地往云帆身上蹭。云帆看她一眼说,请你出去!谁知她非旦不出去,反而对云帆动手动脚起来。于是云帆站起身来,推着她出画室。她打开画室门儿,就撒起泼来。她一只手扯住云帆,一只手拉开自个儿的胸衣,大声叫嚷着。同学们和老师都跑了过来,那女人说自个儿到画室来找人,云帆非礼她。云帆说,大姐,你别诬陷人。她打了云帆一巴掌,硬说云帆对她动手动脚侮辱了她。我跑来时,那女人正跟那儿大声向众人述说云帆非礼他的细节。云帆跟那儿气得发抖,打她不行,可又说不清楚,因为当时画室里只有云帆跟那女人两个人。我走过去,我说,大姐,请你自重!他是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怎么也不可能调戏你一个三十几岁的老大姐。那女人还想闹,我说,我是他女朋友,请你走开!那女人这才走了。
靠!那女人是谁?带我去找她。我一巴掌拍在床上,估计要不是钢丝床床梁都会断了。雨芹说,谁都不知道她是谁,或者从哪儿来,都说从来没见过。问门卫,只说她打听过画室在哪儿,说是去找一位教授。我说,只要我找到这女人,我一定把她碎尸万断。雨芹说,找那女人目前不好找,目前最重要的事儿是解决云帆的问题。这事儿闹得全校皆知,云帆不可能再在这所学校呆了。我说,那转学吧。雨芹说,是,只有转学。而且也只有跟他父母讲实话。云帆已经气傻了,我和雨芹安顿他躺在床上休息,然后约了王盈坐上出租,直奔云帆家。
一见到云帆的父母,我就潸然泪下。话还没说,我先抱着他妈哭了。王盈和雨芹看我哭了,也忍不住哭也起来。他父母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他们以为云帆出车祸,快死了。还是雨芹比较镇定,她断断续续地述说了事情的经过。云帆的爸妈听了,几乎气得昏死过去。他们家在京城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这件事儿简直丢足了他们的脸面。还是他爸爸比较镇定,他分析说,这件事情肯定是一个阴谋,不知道云帆得罪了谁。那女人一来就直接打听画室在哪儿,肯定是有备而来的。我说,是的,我想也是。可云帆平时为人挺好,没听说跟谁有仇啊。王盈想了半天说,那就是我们的原因了。我和吴梦得罪了不少人,会不会是他们为了报复吴梦而设的计呢?我拍着脑袋想了想,我说,那铁定是蝴蝶管家,那女人一直跟我们有仇。而且上次她见到云帆时就搔首弄姿的,说不定是她找人暗算的云帆。分析结果,大家一致认为蝴蝶管家最可疑。大家最后一致认为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让云帆转学。商量妥当,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事情远没我们想像的那样简单,第二天我们学校里便传遍了这件事儿。这事儿传到我们校就变了味儿了,都说美院有个叫林云帆的男生,跟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不清不楚,人家找到美院去了,林云帆还不认帐。而且还有人说,这些有钱人的子弟本来就是玩弄女人的高手,一点儿都不奇怪。还有人说,听说那小子还跟我们校中文系的系花有一腿儿。看来那系花也不是什么好货,谁给钱就可以上,还跟一三十几岁的老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我听得肺都气炸了。王盈也跟那儿气得干瞪眼。
后来,陈凯迪找到我,他说云帆的事儿他听说了。当时我是气疯了,我逮谁骂谁。我说,稻草,你别跟那儿幸灾乐祸的。我还怀疑是不是你故意想破坏我和云帆呢。稻草气极了,他叉着腰说,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要有这心,我早那么做了。上次我还偷偷买下他的画干嘛?我是来问问情况,我好帮他。我知道我是气疯了,我赶快跟稻草道歉,我说,对不起!稻草,我是气疯了。然后,我跟他讲了具体情况,包括那女人的外貌特征。他说,我找几个兄弟去叫那些小痞子帮我查查这女人。结果一个月过去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陈凯迪又叫人去找蝴蝶管家,用刀逼着她,让她说实话,结果她还是说不是。稻草跟我说,看起来不是蝴蝶管家。我叫人用刀逼着她,说不说实话就划她脸,她还是说不是。女人最怕的就是破像,这样她都不肯说,看起来不是她。我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这人是谁,心想说不定他妈的就是一疯子。这事儿就这么暂时作罢了。
既然我们学校都知道了云帆的事儿,那其他学校铁定也早传开了。云帆在北京看来是呆不住了。他爸妈最后决定把他送出国去上学。我就跟我爸妈说我也要跟云帆去,他去哪儿我去哪儿。我爸妈死活不肯,说我们家又没多少银子,要送我出国可以,但我出去了必须得半工半读,那太苦了我了。我跟家里急得跳脚。后来,云帆说他爸决定送他去法国巴黎。我哭着打他说,好啊,你要走不带我走,还弄这么浪漫的一温柔乡。你丫铁定过去一个月就把我给忘了。以前还说什么非我不娶,现在这些都是你说过的屁话呀?他搂着我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一个劲儿说着,我爱你!我爱你!
剩下的就是一天天算着云帆走的时间,我每天看着台历都不肯翻过去,因为翻过去一页就意味着离云帆走的日子近了一天。王盈天天陪着我,她说,我要天天看着你,呆会儿你丫别一个想不开自杀了,我跟哪儿找这么会跟我贫嘴的姐们去?我说,要不我跟着云帆偷偷走了吧?她说,你丫不怕国法,也该想想你年迈的双亲呀。我抱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几次都差点儿哭昏过去。
最后一天终于到了,在机场分别的时候,我和云帆抱在一起哭得跟泪人儿似的。要不是风大泪水干得快,估计机场都要给我们几个的泪水淹了。快进机场时,雨芹才拖着一个大行礼箱来了。我们都特奇怪,她把我拉到一边去,跟我说,吴梦,你别怪我,有一件事儿我一直瞒着你。我说,你说吧,都是自己姐妹,我不怪你。她说,其实,从进美院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了林云帆。在他见到你之前,我满以为他是喜欢我的。我也以为,我这辈子会跟这男人在一起了。可是那天你一出现,我就知道我歇菜了。我知道他喜欢你,于是我把这心事儿一直埋在心底。我想,我们是好姐妹,就算这心事在心里坏了烂了,我也断然不能说。可是,现在云帆他太需要有人在他身边照顾他、关心他了。本来你去是最好的,可是你不能去。我考虑了好多天,最后决定跟他一起去巴黎。我可以照顾他,另外那地方也很适合我发展。我能说什么呢?我还能说什么呢?此刻,我觉得雨芹比我更有资格得到云帆。为了友谊,她居然可以一直压抑自己的爱情。为了爱情,她居然又可以抛弃一切去追随自己喜欢的人。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说,雨芹,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好姐妹。请你好好照顾他。只要你们过得好,我感激你一辈子。雨芹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利用云帆现在脆弱的心理,逼他做什么的。我只是想去照顾他,也想自己去那边谋发展。如果以后他仍然爱你,我会把他完璧归赵的。我抱着雨芹说,谢谢谢谢!雨芹说,我还要告儿你件事儿,就是害云帆那女人的事儿。我一听,赶快竖起了耳朵。雨芹说,那天她妈带回来一保姆。她一看,不就是那天诬陷云帆那女人吗?那女人一看是她,慌忙想溜走。雨芹跟她妈说,妈,这女人就是诬陷云帆那女人。后来,在他们全家的严厉逼供下,那女人招了。嘿!你猜怎么着?原来那女人是被人家故意买来暗算云帆的。可那人是谁呢?你猜不着吧?那也是个女人,就是你初恋时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潘浩的女朋友李昕。我没话好说了,原来这倒霉事儿是我引出来的,还害惨了云帆。我心里酸得要命,泪水一个劲儿从眼眶里流出来,自我解嘲地说,谁叫我抢人家男朋友呢,这下遭报应了。雨芹说,那妞儿也太狠了,潘浩在他手里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我苦笑一下。心想,潘浩啊潘浩,我吴梦前辈子倒底欠了你什么呀?我就是暗恋了你一场,没想到流了血下了跪,末了还捞这么一悲惨结局。
云帆和雨芹走进检票口,还一步一回头地往这边看。我知道他俩舍不得我们,本来我们这一群好好的,突然降下这么大一天灾,弄得爱人离朋友散的。他俩这一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而且以后我们要再见面,真是难如登天了。想起我跟云帆在一起的种种情景,我抱着王盈哭得几乎昏死过去。
自从云帆走了之后,我就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儿,每天背着人就哭。一个月后,终于病倒了,感冒加上发高烧,都烧得说胡话了。我妈把我接回了家。
我跟家里一连躺了三天三夜,我妈说我醒了就叫着云帆的名字。我妈请了假在家里陪我,我发现她头上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增加了不少。我妈请了护士跟家里来给我打吊针,每天没日没夜地守在我床边。我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我说,妈,你去睡吧。你要倒下了,我就活不下去了。我妈说,死丫头,少咒我。你妈还健壮得很,用不着你操心。我妈还说王盈、梁文龙、陈凯迪都来看过我,给我买了好多营养品。我妈说陈凯迪跟我床边站着就哭,那么大个子哭起来像个小孩似的。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怕我自杀,叫我妈多看着我点儿。我对我妈说,妈,你放心吧。为了你和大家,我都会把我这小命儿留着的,再说云帆迟早还会回来的。我妈说,梦儿啊,你跟云帆离得这么远了,就别想那么多了。我看陈凯迪那小子也挺好,你多跟他呆在一起,少想点云帆吧。我妈边说边哭,我的泪水也连珠子似的往下掉。我知道我妈也挺喜欢云帆,她常一个人跟那儿自言自语,多好的一小青年,就这样玩完了。云帆的爸妈来看过我一次,我说,伯父伯母,我对不住你们!你们要心里不痛快,就打我一顿吧。他妈拉着我的手哭着说,梦儿,一切都不怪你,是我们家云帆没这个福份呀。你病成这样,我们不放心,云帆在那边也不能安心呀。你要好好养病,伯母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健康活泼的吴梦。我说,伯母,你放心吧,我死不了。不知道云帆在那边怎么样了,你们要多跟他联系。雨芹是我好姐妹,她也很爱云帆,他会对他好的。如果她跟云帆好了,以后做了你们儿媳妇,你们要对她比对我好。她为了云帆放弃了一切,她比我更有资格做你们的儿媳妇。我说得泣不成声,云帆他妈抱着我失声痛哭。
烧退了,不用再打吊针,我就下床,找出云帆送我的东东,一边看一边哭。我捧着冬青叶项链说,云帆,这是你送我的定情物,我还保存着呢。可惜都干枯了。我取下手腕上的欧米卡手表放在盒里,我说,云帆,我把这只手表放在盒里保存起来,我不会把它弄伤的。我又找出一个盒子,把里面的东东全都倒在床上,这些是云帆给我做的手工艺品。我一件件仔细地看,首先是那串雨花石项链,云帆为了做它手都弄伤了。我的泪水一直都在流,看到它就流得更厉害了。我一件件地看,哪一件云帆是什么时候送给我的,他当时的表情和说的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想像着云帆为我做这些东东时候的样子,当时他一定是微笑着,表情既温柔而又坚毅。他一定想着把它们送给我时我高兴的样子,他就努力地做。
我几乎成了泪人儿,没人的时候我哭,心里想为什么云帆不在身边;有人的时候我哭,心里想为什么他们都不是云帆。我爸妈怕我伤心过度,就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他们开始常常提起陈凯迪,而对云帆只字一提。每当陈凯迪来看我时,我妈都特高兴,我知道她认为现在惟一有希望把我救过来的只有陈凯迪了。可是我妈不知道,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云帆,而且我跟云帆早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了,不是谁可以轻易取代的。陈凯迪来我会高兴一点儿,因为他会逗我笑。后来我意识到我周围的人都在因我而变得悲伤,他们几个年轻人也仿佛失去了活力,开始苍老起来。我心里觉得挺内疚的,我对自个儿说,吴梦,振作起来吧,云帆不过是去了远方,他迟早还会回来的。我不能让大家为了我一个人而痛苦。于是,我跟我妈说我要回学校去,我妈看我脸色苍白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样儿,不放心,不让我回去。王盈就让梁文龙帮我抄笔记,然后再让稻草给我送过来。我就跟家里自学,渐渐地,精神好起来,人也快乐起来。
这天稻草送笔记过来,我妈留他吃晚饭。饭后,我说想出去走走。稻草看我人精神了,特高兴,就陪着我在街上走。我发现稻草最近变得特沉默,我就说,嗨!稻草,我发现你最近变得特处子。他耸耸肩说,是吗?我现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所以还是保持沉默算了。沉默是金嘛!我说,你现在跟校花怎么样了?他说,没怎么样儿。我说,你们不是在热恋吗?他说,没有。然后笑了笑说,听谁说的?我说,大家都知道啊。她长得挺漂亮。稻草说,没你漂亮。我学他耸耸肩,然后保持沉默。他问,怎么不说话?我说,沉默是金嘛。我发觉经过这件事以后,我周围的人都变得沉默起来,稻草也好像一下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桀骜不驯。我知道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怕触痛我的伤处,可是这样儿让我更加伤感。我对稻草吼,能不能不这么处子啊?弄出点儿声音来吧。我的叫声让我自个儿听着都觉得难过,稻草含着泪水痛苦地望着我。我的眼泪又出来了,我情不自禁地扑到他怀里,他抱着我,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
哭完了,我们牵着手继续走着。牵着他的手,我感觉到一种让我振作的力量。在一个拐弯处,突然冲出一辆小车,司机大概没料到前面有人,一时刹不住车,向我们撞了过来。稻草大叫一声,把我推到一边,自己倒在了地上。我扑到他身体上,大声叫着他的名字。警察很快来了,把稻草抬上救护车。我看着地上的血泊,心猛地一阵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