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怕蛇。那轻柔婉转的体形、鲜红活泼的蛇信子以及那色彩斑斓的皮,从来无法唤起我心中美的感觉。平心而论,就视觉中的形、色本身而言,它们确应该算是美的。但是,美感是一种比感官反应要复杂得多的体验,不知为什么,蛇别说看到,想想都会发怵。就挖根究源寻找原因,后来自己认定,问题首先大概就出在那张蛇脸:蛇脸是没有表情的。仔细想想吧,它那个腰那个尾那个长袖善舞,一张脸却是那么不动声色认真严肃,哪怕是在咬人的时候。
相形之下喜欢老虎。
最早是从大人那儿听说有一种活物叫老虎的。大人们一旦说起老虎,无不一脸畏葸。正是从大人口中,我知道了,它若咬人,必是张牙舞爪正面奔来的,它的这一形体动作令我觉得它们所作所为不仅在外部行为上还在于风格气质上总是挟一股热切勇猛之风。它和蛇的阴险、冷漠恰成对照。
后来看了画上的、电影里的、电视里的、动物园里的老虎,有在奔跑的,有在猎食的,有在打盹的,有在嬉戏的。不管它在干什么,即使打盹,都绷着一股子武林高手的架势,让人刮目。
但这一切都未曾引起我想为老虎作歌配乐的狂想。
直到有一日,一个八旬老人讲到某个月夜的一只老虎。
那是一只彪壮的虎。月光下,它踮着脚尖走在巴掌宽的田埂上,用它的前掌,扑捉那些一蹦一跳的青蛙。
音乐便是在这种情景中响起来的:用大鼓大钹大提琴奏一曲缓慢沉雄的乐音来表现它庞大笨拙的躯体?用铜管乐队奏响嘹亮堂皇的乐音来表现它的威猛?用江南丝竹来表现它正在轻移莲步?用捻拨的手法弹响琵琶如蜻蜓点水如六珠小珠落玉盘的声响来表现它尾随青蛙蹦跳的身姿而一举一落的虎爪?月光如水。山村静谧。一只不眠的老虎,独自在田野的埂上,如杂技演员般舞蹈,又如在演着一个新颖谐趣的小品。
所以,音乐就在心中响起来了——你无法不欣赏它。
现如今老虎才成了环保对象。早时,虎为人敌。虎会吃人这谁都知道。自然的人有时就是斗不过自然的虎。老虎确实是可怕的。
可我确实想说,即使是敌者,有的,也有令你欣赏慨叹之处。这种说法是否过于轻松?比如,毕竟我从未真正地面对这一只腾身扑来的虎。
不过,被从身边走过的人从迎面走来的人从背后追来的人有意无意地跺了踢了撞了咬了的事并不少发生,常常就伤口鲜血淋漓。他们在你的生存过程中,虽不可谓之为敌人,但至少可以说,他们是“如敌人般地伤害过你”。
于是我就想,只要他不是蛇,我就不怕。如果是虎,我仍旧欣赏。他要是既有迎面扑来之勇又有杀食得如埂上老虎那般技巧优美,我便还一边捂住伤口一边为之歌。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是少不了要冲撞食杀的。
于是,最后就这样想了:如果非得让蛇和老虎这两个家伙中的一个吃掉并且可以选择的话,我选择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