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能清晰地记起,究竟是哪一位朋友送了这只沙漏;也不大清楚,朋友为什么在大家都送了精美与富丽的礼物的情形下,送了这个显得不合时宜,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寒酸的小东西。
所以,当时,这只沙漏就被压在一大堆礼物的下面,然后就被湮没在时光的烟尘下了。
到了多年以后的今天,偶尔从散置的杂物间翻出它来,惊奇地发现,它内心的沙子竟然仍在不停地滑落。那么多年了,连日记都已变得恍惚不定,记忆是早就仓皇了,这沙漏,却依然悄悄地滴下那些细小的情节。
滴落的,是细小的情节么?
说它是泪,却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淋漓尽致,不能用湿湿的柔情浸泡一生的斑驳与宁静,不能引一泓思念到沧桑历尽的回眸。
说它是梦,却无法将一生换取瞬间的浪漫,无法用温柔的絮语成就一次心灵的生死,无法把整个生命投入一场不允许失败的灵魂赌局。
也许,是不愿意。
它只是那么低调地让日子轻轻滑过,管他涛走云飞花开花谢,它总是那么忠诚地放纵一望无垠的沉默,只为呵护一首无须词曲的歌,一种永远同一频率的心跳。
许多话,它,不说。
许多话,已用不着说。
有时光在,什么样的言语都是多余,什么样的抒情和表白都可以交给流水带去。
有对生命不灭的期待就够了啊。
就如同那位朋友默默的祝福,不会浪涛翻滚、汪洋恣肆,却点点滴滴,长流出了一脉清泉,润一路青青的风景。
伴着太阳缓缓移动的光影,伴着风雨,或者什么也不伴,只凭内心血液的鼓涌,坚执灵魂的节奏,一点、一滴,就溅起了生命的感动。
时光流逝得太快,世界的变化也太快,而沙子还是那么不变地滴落,但谁能量出沙子落下与时光远去之间的差别?谁能说一次心跳与另一次心跳之中就只有短暂的时间?谁能说分分秒秒同等的长度会使人厌倦?
沙子在一个封闭的容器中流转,流转着时光。仿佛血液,流遍缱绻的胸怀。
沙子在封闭的器皿中滴着,琐碎、恒定,但即使算上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它到达不了的距离。
我看见沙漏,它细致地滴下沉静的生命。
我看见沙子落下,积起小小却又大得连死亡都无可忽略的一堆,每一粒沙子都在那不断增大的沙堆上溅起一朵微小的花,丰富着生命的花季。
沙漏,它把生命的芬芳藏起。
属于时光的花,它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