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到了一本闲置了几年的好书——《必要的丧失》,是为我处于由情感的丧失而落入低谷的悲哀中,美国女作家维尔斯特这本书告诉我的“……必要”,如适时的钟杵,撞响我这只内心因猝然的迷失而靠意志加固着外壳的钟。
心情得到恢复的我,感觉自己有如一簇插花,在深深的冬季由于经过一番“制作”,而留住了鲜花在夏季的微笑,尽管它比起雕塑,还是脆弱不堪。一簇插花,如果它是鲜花的生命的目的,那么它为自己的目的做了最完美的工作,面对已完成已牺牲的生命,是平静地走向了新生。
“爱,梦幻、依赖和不能实现的期望,所有我们为成长所必须放弃的”。为了成长而放弃,成长是一个法则,我于是联想到园艺师的使命、被迫断掉乳汁的幼小孩童和动物、四季在绿意上的更替等等。人一旦被迫割舍了苦难的情愫的家园,当由自身寻找家园。这自身的家园,说明人生是一场误会,你怀带着自己的梦呓,找到自认为是自己的另一半的幻象,由人的偶像上升为精神的对应物。
经历一些被迫与自觉的丧失,搭乘过一条条船,把我们渡往那精神的彼岸。我知道一些人在此岸的一隅停歇了,他们的歇息使人类的精神无话可说,并为之飘落了宽慰与柔情。一粒种子要完成一次生长,需经历多少次自我的分离,它亲手分离出一条条优美、痛苦沟壑般的枝节,它们同样还要结出自己“人格”、责任和理想的果实。那停歇在此岸一隅的人,不断地在支付他的房租。这些枝节、果实和叶在叙述着我们的成熟、我们的忍受力、不变的意志、尊严、高贵、以及超越自身的能力,最终为我们换取的是完善的归属——死亡。
对自我的分离也许可以选择,人却无法选择:不死。我已在我自身扎根子泥土的此生,感受到一簇插花的气味,这恐怕还是一份理想结局的意味哪。
而无论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待此生,将临的死亡都会是一份无奈的丧失,最终,我们不断完善此生的结果,是把自己平静地交给死亡,而必然来到的死亡是否也可成为必要的丧失呢?死亡是最后的年龄。而“任何年龄的顿悟都能使我们避免重复吟唱同样的悲歌”。愿死亡最终能够剥离于我们的精神,使我们以精神而永生,使此生的努力成为延续而不致落入虚妄。
维尔斯特启迪了我关于“丧失”的理念使我儆醒到:我在因何而悲恸?我需因之而丧失。我们接受类似“一簇插花”的自我分离,这不断的自我斗争,囊括了人类多少对生命的爱意。
生存,使之“成为自己”便产生种种可能。比如一个被命运由一开始安排在社会正常秩序的反面的人。他的嘲笑、绝望和抗议的精彩绝伦的程度,仿佛他是我们的反面,而成为比我们自身更为清晰的倒影。
这尊倒影,孤独的斗士——我同时读到另一本好书:美国人让·热内的自传体小说——《小偷日记》。
热内由始于被迫而逐渐成为积极的反动者,消化了人生的千般风味,他的反道德、反伦理、反社会的扭曲的精神世界,生气勃勃,让我以我们的眼光,看到了一只强劲的倒悬的胃。
小说纪实性地叙述了主人公一幕幕被迫或自觉地分离自我,完成自我的人生惨剧,与“我们”逆向出发的热内,历经“背叛、盗窃、同性恋”,这一切从一开始他身为一个弃儿,就“开辟”了一条似乎是特定的道路。
无独有偶,在这本书里,我看到了为“成为自我”所同样强调的“放弃”即“必要的丧失”。
热内言道:“所谓聪明,其意义就在于他胆敢逾越各种道德的法规。这种逾越不是像某些对法规一无所知的莽汉们那样。以一种令人失望的浅薄的无意识中进行的,相反,它明知自己将丧失掉诸多宝贵的东西来作为莫大努力的代价,却又坚信自己正在制造一种比失去的东西更宝贵的财富。他在他的道路上敦促自我而使之成为英雄,为了给自己“不安定的气质寻找到支柱”,他“只有把自己的恋人设想成由世界上最坚硬的材料构成的人物。”并且,从那些魁伟的男人的身体上,寻觅到护卫和安全的感觉。假如我们的人生是自我完善的过程,那么我们又何惧死亡,这里,请允许我引用热内的宣言:“英雄不会对那种富于英雄色彩的死亡紧皱眉头,因为他正是依靠死亡才成为英雄。这种死亡是没有光荣的人们千辛万苦地寻求的独一无二的条件。”
我们成就此生,那么也该像爱惜生命一样爱惜死亡,那将成为我们的延续的精神以及种种财富,以证明我们的永存。
假如真有永生与来世,我们会忠诚地眷顾我们的出生地,就像此生寻觅精神家园一般。我们来自哪里?我们究竟是谁?
这一苦楚的疑问,已成为我们的化身,我们宁静地与它和二为一。
当我们有所丧失的时候,能否有太多的愉悦,我想不会,尽管它具有种种必要,因为良心、正义、忠贞与责任心会不停地使我们拷问自己,逼我们忏悔,这种两难使我们在痛苦中欢快地前行。
我的悲哀使我振作也使我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