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家”有千样百式,世人对“家”的理解也百式千样。回家的感觉定也是五花八门,色彩纷争。
生我养我的家,她很温暖。谈不上多富多贵,却有我们应有尽有的生活保障。谈不上多有权有势,却有比这更重要的,疼我爱我的爸爸妈妈和我的一群优秀的同胞手足。有一大家人不尽的和美、快乐及暖绵绵的亲情热份。踏进家门,就有张开双臂飞过来的哥哥的两个小家伙,小喜鹊一样地叽喳不停。就有我的老爸亲娘掌上明珠般的宠和爱。
这不就是家吗?可是,怎么啦?我还是找不到如归之感,每一次回家,竟是踏进家门不见家的心情。常要很假很不情愿地分成两个我来,一个灿灿地笑着,应答着亲人的迎候,一个躲在暗中安慰着无助的心灵。
朋友剖析我:是太在意了心灵的归处所致。也许剖析得很准。也许这并不影响我对家人的深爱和依恋。难割难舍的依然是这一份亲情,累了最想回的依然是这个家。比起我的父辈,我不过是渴求一个身心都可入定的处所。或许,父辈的圆满,正是吾辈的残缺;亦或许,吾辈的圆满,又是父辈的残缺?!
时代已跨向了一个世纪之末,生命的内容从外到内都不该再是一个完全的重复。
却常有一股说不出的无奈与不安。归根到底千古遗训难逃。背负着父母一刻放不下的牵挂,泪常从心底涌流。就不能放弃一些东西吗,为了可怜的父母?心总不作答。像依旧是为了我的父母,又像是为了一个生命的昭示。
而我实在是不太重形式的一个人。这或许正是我的悲哀。
如果说,生命的至高境界在精神领地。那么,一个能令灵魂飘逸、怡然的寄处,许就会被太在意的形式迷失或毁掉。
我才悠悠然,不问天涯路,一任心随灵魂飘荡,游走。
我才独存一份固守。固守着一个希冀,一个企盼。不管历经多少艰辛,心没认可,就不能有形式的就范。
那么,到底我是在希冀一片什么样的风景林,企盼一条什么样的回归线?似乎又说不清,许就如朋友所言,只是在意着对心灵去处的一个交代?
然而,在希冀的未来中,那片风景林会有炊烟飘出吗?我又能否获准,在那里搭起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呢?
现实,它还是形式的天罗地网!
茫途疲旅,不知我要去的地方在哪里。
听三毛在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流浪远方……听韩磊在唱:一个人走在旷野上默默地向远方不知道走到哪里有我的梦乡?
一路走一路望一路想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竟突然感到,世间无家可归者,岂止都为沦落天涯人!
常常,愈是美的事物便愈接近简洁。幸福是否也依着这样一条原则呢?有一幅美得让人心悸的图画,至今清晰如初。那是在一个散文笔会上,眼前正被辽阔的内蒙古大草原激动着,突然风中飘来一缕水红,好像刚从远古走来,草地上辘辘地出现了一驾牛车,车上坐着一个女人,飘来的水红是女人身上的红袄。
单就在这样的底色下,出现的牛车和穿着红袄的女人,就已美得让人心悸。有轻风吹来,驾车的男人俯下身子,给他的女人轻轻拉了拉衣襟,女人显得恬静知足,撒娇地扭了扭身子。
两人这一不声不响的小动作,有如远古的幽径旁,传来的两声流水声,使这一幅图画更加动人心弦。眺入眼帘,竟令我怦然心动;人世间最幸福的,不正是这个坐在牛车上穿红袄的女人吗。便真的就想找一个这样的男人,有风吹来时,懂得为自己拉拉衣襟。坐在他的牛车上,过完一生时光。
就想,这样的一对男女,想必不会生有什么灵魂归处的酸念头吧。思想的单纯与线条的简洁一样,会让人一目了然地知足。因而,倒显得格外幸福,格外美丽,格外生动起来了。而这样的风景线,都市不也随处可见。一对对心满意足的小夫妻,一个个悠闲自得的三口人家,都让人好好羡慕。不管怎样,对于他们,人生中的大事:一男一女的结合。都算是完成了。你无法断定他们的幸福非是源于什么心灵归处。相反,那些痴迷于心灵归处的人,虽然也许心中满是阳光灿烂,外表不乏的反而常是阴雨绵绵。何去何从,何苦何乐,不是单就看个人的幸福取向了吗,对不?
常有算卦先生断我面相不俗,什么聪明、开阔啦,什么又福又贵,是财源丰厚、名满天下的命啦云云。断到我未来的婚姻、家庭是否美满时,更是一番煞有介事:诸如儿子命、贵妇相啦,丈夫知疼知热,儿子乖巧聪明啦,吃不愁穿不愁啦等等。
好一幅诱人的世俗安乐图!每听之,我不禁哈哈大笑。一股说不出的悲哀戚涌上心头。这不能释解我心中的千千结!我又图何去苦心寻找也许一生都无法找得到的梦中小屋,去生命中逼给自己一个惟一呢?
世间“家”之注释,定是万千不同。何为最最的圆满?想我当初,若是大字不识,到嫁时出嫁,其乐融融地去做一个农家小妇人。大字的识与不识都不甚紧要,只别去惊动了灵魂。
又何知世间会有这么深的苦与恼,这么沉的心灵劳顿呢?不知不觉不也是一种人生,一种幸福吗?旁观者观之悲哀,与意识不到的当局者究竟有何相关呢?
万千不同的“家”之注释,实因生命所需本而各具千秋。
你不能说哪一个深,哪一个就浅,哪一个对,哪一个就不该。
它们原本各就有各的美丽与风景。
我却误入歧途,初衷无悔吗?
也许,我所有的梦,都是我生命的路径。既然迈出了脚步,就别去问“还有多远”。肯定我不会去夺红袄,坐牛车。
亦肯定我要寻的终究只能是我自己的家。
我向一脸真诚的,一个又一个算卦先生挥手告别。但我并没有说,只是“风景这边独好”。